比喻句裏總愛說, 時間是長河,岑惜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因為她看見長河裏的水在眼前緩緩流動。

近在咫尺的距離, 所有能吸進鼻子裏的空氣都是木質柑橘味, 這味道, 聞起來就讓人臉紅心跳。

她恨不得大口大口的吸,把未來十年八年的空氣都吸引肺裏, 然後慢慢使用。

可是她沒有這個膽子。

岑惜雙手貼住身後的牆壁,低着頭, 慢慢的把那口憋了許久的氣輕輕呼出去。

斷斷續續的, 吐不完整。

從來沒想過, 竟然會有一天,緊張到忘記本能。

小器材室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臉, 她只能從溫熱潮濕的呼吸中,感受到他臉的位置。

在她頭頂上面一點,正對着她, 只要她稍稍擡頭, 就能親到他。

缺氧的時候,人通常沒有太多思考能力, 黑暗也壯了慫人膽,岑惜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雙手握成拳,發現緊張到根本攥不緊。

算了,那就這樣。

岑惜輕輕擡起頭。

滾燙的唇瓣就已經碰在他冰冷幹燥的臉頰上。

心髒轟的炸開。

分明是她蓄意在做這件事,瞳孔卻不自覺的縮緊。

她知道兩個人離得近,但也沒想到會這麽近。

近到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也, 挺好的。

她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到至死方休。

小的時候,媽媽不讓她晚上出去玩,因為晚上會有妖怪幻化成人的樣子,吃小孩的心髒。

所以面前的這個簡珂是妖怪幻化成的嗎?

那你快把我的心髒拿走吧。

面前的人好像是愣了一下,身體一頓,不知道是身體還是頭碰到了器材室裏的那些器材,冷鐵和牆壁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

像是岑惜的心跳。

她說謊,“對不起,我本來想看外面有沒有人。”

“沒關系。”簡珂低沉喑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灌進她的耳朵裏,帶着淡淡的煙草氣息。

他的聲音不算低,也或者岑惜的感官被放大了,總之她在想,他不怕被找到嗎?

簡珂是抽煙的嗎?

可她從來沒見過。

不對。

岑惜想起來,高一自己把卷子放到他面前的那次,他的食指關節和拇指關節泛着一圈暗黃色。

她偷偷上網查過,那是抽煙的人才有的痕跡。

岑惜忽然不合時宜的開始竊喜,今晚,她知道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有關于他的小秘密。

“岑惜。”簡珂喊她的名字,距離太近了,她的名字像是被他含在嘴裏。

“嗯。”謝謝月光不能穿透遮擋,不然她現在肯定像是竹簽子上的紅蘋果,像個小醜。

“兩年前。”簡珂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沒管,沙啞道,“我不知道是你。”

除了現在的任何時候,和岑惜提起“兩年前”,她都能準确無誤的想起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像是自動儲存的電影,一幀不落的播放。

可現在聽到“兩年前”這個時間詞,岑惜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沒有辦法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想什麽。

簡珂的手機再一次響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劃開了接聽鍵。

兩個人的距離近到,岑惜可以聽見包宏藝的聲音,不過聽得不太清楚,會漏掉幾個詞。

好像在催他去機場。

簡珂推開器材室的小門,再次讓月光碎進來。

月色被風吹到他的臉上,拂了一層輕紗,又夾着一層風雪,層層疊疊,光風霁月。

無論岑惜怎樣努力,都無法看清他的臉。

等簡珂徹底離開了,岑惜才發現自己哭了。

哭的莫名其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怪不得會覺得簡珂是模糊的。

發絲上,領口前,還殘留着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夢。

岑惜蹲在地上,拇指覆着自己的唇瓣,總感覺在剛才的那個瞬間,一直殘缺的自己好像被填滿了。

手還停留在唇瓣上,可她的嘴卻不聽使喚,一個勁兒的上揚。

舍友們把岑惜攙扶回宿舍,快兩個小時,人都暖和起來了,卻仍然沒見好。

她雙目怔然,時哭時笑。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論這種情況是該請佛教的人來做法,還是道教的人來布陣。

最後老大撸起袖子,上去就要給岑惜一個耳光的時候。

她醒了。

舍友們松了一口氣。

岑惜眨眨眼,指着地上三個的三個大盒子,“你們三個全獲獎了?”

“是啊。”見已經洗漱好的老二翻身爬上床,“雖然就你一個人被找到了,但你也不用難過成這樣啊,一個游戲而已。”

岑惜細細琢磨了一番這句話,隔了一會兒才問,“就我一個,被找到了?”

“也不是。”老二沒覺得有哪裏不妥,“學生會那幫人在你之前被找到的。”

岑惜若有所思,“你們看見了?”

老二,“看見什麽?”

岑惜,“學生會的人。”

“沒有啊。”老二頓了頓,補充道,“他們提前沒找到,所以就先走了。”

沒人看見學生會的人,她被找到了,而她只遇到了簡珂。

隐藏在銀河盡頭的秘密,呼之欲出。

可是仍然讓她覺得難以置信。

她喜歡月亮,所有人都喜歡月亮。

于是大家站在同一個方向仰望。

忽然有一天,月亮向她走來。

岑惜拿不定主意,也不太敢跟舍友說,舍友刨根問底功夫一流,萬一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到時候就太尴尬了。

跟她們打了聲招呼,岑惜拿着手機去樓道裏給岑臻打電話。

這種事,問男性應該更好吧?

打到第三個電話,岑臻才接起來,帶着模糊不清的睡意,“岑惜我他媽告訴你,你今天這電話要不給我說出個花來,老子弄死你。”

“……”

她太着急,連岑臻的一腳能踹翻一個花盆的起床氣都忘了。

岑臻欠欠的,“死了?”

“我艹你——”岑惜說到一半頓住,畢竟他的家人也是自己的家人,不能輕易問候,改口道,“同學!”

“嗯,挺好,我同學不吃虧,挂了,準備好棺材吧。”岑臻說完,真的毫不留情的挂了。

弟弟什麽的,真是一點指望不上。

岑惜打開微信,翻到好友申請那一行列表,“通過”的那個按鈕還是綠色的,她猶豫了一下,點開了簡珂的頭像。

他是真的很好看,劍眉星目,扇形的雙眼皮從眼角淺淺劃開,一直到後半段才展開,像他這個人一樣随意又放肆。眼窩深邃,帶着天然冷感和疏離。

即便是證件照,他的頭也是微微仰着的,一臉能看出來的傲冷。

岑惜不敢再往下看了,再往下,她就覺得照片上的那個人的嘴要含住她的名字了。

今天晚上太瘋狂了。

如果不是因為聽說晚上做出的決定,第二天都會後悔,她現在甚至想要沖到機場。

可是因為對方是簡珂,所以她不敢輕易造次。

有些事情,一生可能只有一次機會,她一定要保證萬無一失。

為了緩解自己的心情,岑惜自虐的點開了自己小說的APP,登錄作者後臺,毫不猶豫一頭紮進評論區。

她真的太需要一盆冷水了。

竟然比上次來看多了4000多條評論,岑惜有些意外。

她逐條看下去,只有零星的幾條只在讨論她的小說,剩下的每一條都在說點點。

對,點點的筆名就是點點。

岑惜先給他取的小名,他才去注冊筆名的。

讀者在她的評論區,撕心裂肺的求她勸點點大大回來。

她連刷了兩頁,看的雲裏霧裏,直到有人給她指路,讓她去看點點發布最新一章的作者有話說。

岑惜切換頁面,到點點的新書下面,拇指延着進度條拉到了中部。

【作者有話說】:停更。

對不起師父@七惜

這是點點最後一次更新,12月29號,三天前,她把點點拉黑的那天。

進度條再往下拉,幾千條評論,多數是在勸點點回來的,也有人驚訝老撲街竟然會是新大神的師父,更沒想到的是新大神會主動承認。

新一點的評論,則是有人發現岑惜還在堅持更新,在底下呼籲去岑惜的評論區勸岑惜叫點點回來。

作為當事人,岑惜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

點點的新書成績不錯,收入也很好,可他竟然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退網。

好像是為了自己才寫的小說一樣。

已經淩晨兩點,月亮不知疲倦的閃耀着,明晃晃打在她的臉上。

其實點點沒做錯,性別也不是原罪。

只是那天她正在為簡珂的事情煩躁,不知道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目的,把煩躁的情緒遷怒到了點點身上。

她在借題發揮,他只是正好撞到槍/口上的倒黴蛋。

想明白了這些,岑惜沒有猶豫,切換到了企鵝界面,把點點從黑名單裏拉出來,重新加回好友。

并且在申請界面裏附上了“對不起”三個字。

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和點點說,她想告訴他他沒有做錯,她想勸他回來寫文他的讀者在等,她也想跟他分享,自己喜歡的那個校草,好像也喜歡自己。

岑惜覺得,點點一定會為自己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