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這麽兩個人,握着電話,一同沉默。不同的是,虞纾茵躺在床上,蘇涼坐在天橋上,任憑風呼呼地灌透他的胸膛。其實,不該冷的,只是他的心自那之後,便再沒有暖起來過。
一個夜裏,就在三言兩語中過去。
蘇涼望着天際漸漸露白,漸漸泛紅,不消一會兒,整個身子就已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裏。他可算蘇醒過來,覺得,是時候去面對自己該面對的一切了。
起了身,腳底下鑽心的痛侵蝕而上,蘇涼只得扶着欄杆,站了好一會兒,才闊步下了天橋。
很多天了,是該去看看母親了。
蘇涼先回了家,開門進去,一切都與母親再世時無異,甚至,連進門處,母親的拖鞋還擺在那裏。他瞧着那矮凳式的鞋櫃,心裏發酸。以往母親總是坐在那裏,慢慢地褪去腳上的鞋子,坐上一會兒,才穿了拖鞋到客廳去。蘇涼拖着腳,走到魚缸前,看着那一條翻了肚皮的金魚,愣愣地再也不想動一下。
這一條通體漆黑如墨的蝶尾龍睛是母親最喜歡的,如今,母親去了,連這魚,也跟着去了。許久,他才默不作聲地将魚撈起來,卻又不知該如何處理。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打電話給已經請辭了的許姨。
許姨聽了,也是一陣嘆息,說:“這魚倒也有點兒人性了,這麽快就跟着去了。你媽媽總是不讓把死了的魚丢掉,說那是不敬。每每有魚死了,她就拿到樓下花園裏埋起來。”
蘇涼聽着電話裏許姨那溫溫吞吞的話,心裏越發難過起來。許姨在他們家也好多年了,比媽媽大了幾歲,兩人感情特別好,一點不分主仆。那天,許姨聽說媽媽去了,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連着躺了好些天才下得床。
按着許姨的吩咐,蘇涼把魚缸裏的水都換了早前晾曬好的有氧水,再下樓去把金魚埋起來。每一把土灑下去,蘇涼都覺得,像是在親手埋葬自己的母親一般,渾身都是鈍痛。
之後,蘇涼便驅車去了木蘭池。這是母親的意思,将她葬在木蘭池,那個她與父親初識的地方。母親下葬那天,蘇涼沒有去,他不過是逃避罷了,逃避這樣一個事實。
木蘭池裏,有一棵參天的銀杏樹,母親就葬在那裏。那樹,據說已有上百年的歷史,期間枯死過一次,卻又奇跡般地活了過來。抗戰那些年,那麽艱難的環境下,它也捱過來了,并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好些。那樹冠真是大,如一把傘,撐在天地之間。
再後來,當地的人便将它視作祈願樹,紅布條挂滿了枝頭,滿樹的綠葉,滿樹的紅布,遠遠瞧着,甚至會錯以為綠樹裏長出的花。
蘇涼站在樹下,擡起頭來,便能看見在綠葉和紅布之間,散漫下來的日光,通透得不像話。看着看着,蘇涼便覺得那漫天的日光好像在一瞬間都變成了水,一股腦兒裝進他的眼裏,他很累,吃力地睜着眼睛,吃力得承受着那些水的重量。
就這麽些時候,可以了,該停止了。
下一個瞬間,蘇涼便提步離去,不作任何停留。
木蘭池這個地方,他來過兩次。第一次,是還被抱在懷裏,自然記不得什麽。第二次,便是今天。
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流連風光,還是等下一次,下一個更适合的地點。
一路下山去,直到坐進了車裏,蘇涼才放松了自己。在木蘭池一刻,他就必須是一副堅強的模樣,因為他總覺得,母親在看着他,每時每刻的。
他把手肘抵在方向盤上,手掌撐住自己的額頭。良久之後,才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出去。
“你好,肖小姐,我是蘇涼,我們見過的。麻煩你幫我約呂律師,今早十點。對,公司或者事務所都可以。好的,謝謝,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