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醒來, 覺得精神好了些,只是身子發沉, 右臂像被鋸斷一般脹痛。沒什麽胃口,靠在秋水身上,就着迢兒的手喝了小半碗米粥。
“小姐的臉色還這麽白,一會兒讓膳房炖些血燕窩給小姐補氣血。”迢兒瞅着我的臉色說。
我虛聲道:“別麻煩了,我喝不下。皇上什麽時候來?”
秋水道:“剛剛小蟲來報, 皇上被政事絆住了, 要晚點過來, 這個時辰恐怕還沒下朝。”
我心裏盤算着, 還是讓他們把燕窩炖上,等着司徒鄞來一起喝。
因有聖上口谕, 探病的人一律不許放進來, 所以即使銀筝也被擋在了門外。命迢兒出去謝客, 回來時她誇張嘆氣:“可憐了守衛大哥, 被公主軟磨硬泡了半天,愣是不敢放人進來, 公主還威脅要滅他九族, 真是好笑。”
我聽了一笑,銀筝也就一張嘴厲害。奇怪她混入圍場這麽大的事兒, 司徒鄞還為此提前結束狩獵把她押回來,怎麽沒閉門思過個十天半月,這麽快又能出來野?
迢兒繼續唠叨聽來的八卦事:“聽說在圍場,靖親王為了兜住公主的身份, 不讓她胡鬧,時時刻刻跟在公主身邊,結果同行的侯府世子當他養了個豢寵,又見公主長得分外清秀,竟有了垂涎之意。”
“然後呢?”我聽得新奇。
“自然是鬧到了皇上那裏,皇上的反應也奇怪,說不出生不生氣,倒是王爺,将那個心有不軌的家夥狠狠整治了一番,不過後來皇上又把故意隐瞞的小王爺整理了一番。”
“真是精彩。”我喟嘆,這場好戲我卻沒見着。
“的确精彩。”司徒鄞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參見皇上!皇上萬安!”迢兒驚了一下,沒跪穩,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是習慣了他神出鬼沒,淡淡一笑:“我後悔了,應該答應跟你一起去的,看場熱鬧也好。”
“我也後悔。”清涼的聲音一沉,複又揚聲:“感覺怎樣?”
“當然疼。”我輕聲嘟囔一句,他一下子笑起來,眉宇輕舒。
靠在司徒鄞身上,想起晨間對鏡時面色憔悴,我繞過他一縷頭發,随口問:“我現下的模樣,是不是很難看?”
“嗯……”司徒鄞當真細細思索一番,認真道:“應說是,見不得人。”
明知是玩話,我也不禁生出一二分惱,“那你做什麽來?”
低沉的嗓音一絲一縷吹進我的耳窩:“花姿縱遣春風去,別有卿容在心間。我便是為這個來。”
我忍不住翹嘴角:“當真?”
“當真啊。”
即使對容顏之事不甚在意,聽他這樣說,我也不禁轉憂為喜,手指戳他胸口,“皇上自己說過的話,可不許忘。”
“永世不忘,好不好?”
我心中歡喜,命迢兒端進燕窩。身倚的人笑意安穩,親接湯匙,送到我嘴邊。我抿了一口,仰頭道:“我喝一半,另一半你來喝。”
“好。”這人溫耐地笑應,又送上一勺。
結果一勺接着一勺,等我感覺腹飽時,燕窩已經見了底。
“怎麽不提醒我?”
司徒鄞話音輕愉:“一盅燕窩還跟你搶麽?”
“那一會兒讓迢兒再熬一盅你喝。”
“呵,好。”
小航子這時悄聲走進,禀告道:“皇上,娘娘,胥大人來問候,此刻人在殿外。”
聽到胥筠的名字,我下意識起身,忘了顧忌手上的傷,痛得猛吸一口涼氣。
顧不得這個,我擰眉地對小航子道:“這個時辰日頭正毒呢,你替我告訴胥大人……”
司徒鄞悠悠起身,“我去和他說。”走了兩步他又轉頭,別有意味地盯着我,“小心你的手。”
去了很久司徒鄞才回,我好奇道:“這麽久,都說了什麽?”
“沒什麽。”
沒什麽,難道兩個人在外頭曬太陽嗎?我默默翻眼睛,心想待得傷好要親自去謝胥筠,已經欠了人家兩次人情,人情這東西和錢不同,拖欠下去可不好還。
司徒鄞忽然自語:“不到最後一步,真不想讓你涉險呢……”
我一驚:“什麽?”
司徒鄞注視我的目光深邃:“你說過,孑群一日在邊關手握兵權,你在我身邊,便一日不得安穩。”
我的心登時懸起:“那、那又如何?”
司徒鄞張了張嘴,複又搖搖頭,只說了三個字:“你放心。”
總說讓我放心,又總是話說一半,讓我如何放得下心?想來這次受應妃刁難,也是因哥哥而起,他明知道這是我一塊心病,聽話裏的意思,難道為了讓我放心,竟要解了哥哥的兵權嗎?
無論怎樣想,這也太荒唐、太牽強、太兒戲了吧。
可無論我再怎樣追問,司徒鄞皆守口如瓶,只有鋒斂的眼神,讓我又想起從前那些看他不透的日子。
……
許是擔憂太過,半夜裏身上居然滾燙起來。
開始還只是縮在被子裏發抖,迢兒尋了好幾個暖籠塞進被子皆不頂用,到後來臉頰上仿佛火燒一樣,眼前一片模糊光影,我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仿佛陷進一場冗長大夢,夢裏家人一一閃現,連久逝的爹爹也站在面前,掬着胡子笑呵呵罵我賴床不知羞。
然後看到哥哥,他停留眼前的時間格外長。以往夢到他,多半是他胸口湧血或頭顱被切的疆場猙獰景象,可是這一次,哥哥只是沖着我安寧地笑,雖是什麽都不說,卻讓人異常安心。
後來哥哥變成三哥,手裏提着串銅鈴,死皮賴臉繞着我轉。我伸手去搶,總也夠不到,這家夥還幹氣人地吐舌頭……
“鐘了?鐘了!”好聽的銅鈴聲在遠處響個不停。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哭泣的女子很是耳熟,忽遠忽近:“太醫,你快用藥啊,小姐都開始胡言亂語了,治治才好啊!”
“鐘了,我在這裏。是我在這裏。”
銅鈴聲變得扭曲又躁怒,而後逐漸消失。
我緩緩睜眼,一片破碎的星芒散後,看清司徒鄞急得扭曲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