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很顯然, 謝虞琛也是這麽認為,讓沈家去對付那種貨色完全是大材小用。因此在信裏,他也只說了讓對方替自己疏通聯絡一下關系。

若是知道謝虞琛背後有沈家力挺之後, 呂家還敢來找他的麻煩, 那他們找死的心也是有夠強烈的。

還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啊。十餘日後, 謝虞琛一行人終于踏上了榆林州的土地。

臨行前,許大郎等人在食肆為謝虞琛舉行了一個小型的餞行儀式。田福、王家兄弟等很多熟悉的人都來了, 場面也很是熱鬧。

“到了外面, 就要把自己當成個大人了。要聽謝郎的話,不能耍小孩子性子……”

餘娘子原本覺得,到了這一天,她會有許多話要叮囑餘小郎。但真到了開口的時候,那些話卻又都堵在心裏, 仿佛一團雜亂無章找不到開頭的毛線團, 一事不知道從哪句話開始講起。

直到馬車辘辘駛離蓬柳村, 餘娘子準備好的話也沒說完。看着馬車越行越遠, 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後,餘娘子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舍不得和這個曾經相依為命的小弟分開, 但更清楚餘小郎跟在謝虞琛身邊絕對比留在村子的前途更光明,心裏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複。

“那些有出息的人,哪個不是在外面闖蕩出來的。咱們小郎小小年紀就能跟在謝郎身邊,去榆林、去京城, 那樣遠的的地方,将來肯定能有大出息。”許大郎攬住餘娘子的肩膀, 出聲安慰道。

出發前的幾天,謝虞琛給餘小郎起了一個更正式的名字, 叫餘思。

在起名字這件事上,不僅是餘小郎,連他阿姊和姊夫都是高興得很,一遍一遍地念叨着這個新名字。

像他們這樣的人,通常一輩子都不會有個正經名字,都是按照姓氏加排行的方法随便叫着。只有那些比他們更往上一層的人家,才會專門給孩子起一個好聽的名字。

因此,在許大郎和餘娘子眼裏,“餘思”這個名字,似乎就象征着某種希望和新的開始。

“是啊,咱們小郎肯定會有出息的。”餘娘子擦了擦眼淚,也這樣說道。就像現在,他們小郎都有了一個新名字不是嗎?

太陽漸漸升起,越過高山懸挂于空中。走在街上的人們逐漸感受到了周身傳來的暖意。

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生活也都會像着好的方向發展下去。

想當初爺娘突然離世,那種天就要塌下來的感覺還歷歷在目。她一個人撐着整個家,一睜眼就要為了活下去發愁,還被人勸說着要把小弟賣掉……

想當初那樣的日子都熬了過來,現在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呢?餘娘子心想。

……

看着不論是住處,還是廠房選址,都已經安排妥當的情景,饒是謝虞琛,也忍不住感嘆了幾句。

怪不得那些世家權貴拼了命的也要保住自己家族的榮耀和地位,這誘惑确實是難有人能抵擋啊。

單建作坊前這些七零八碎的事情,普通人在這上面耗幾個月都搞不定都是常有的事情。但有了家族在背後支持,這些事情就變得容易很多。

從沈家家主派次子沈元化抵達榆林,到現在不過十餘日的時間,這些事情就都替謝虞琛給辦妥了。

當然沈元化的辦事效率高也占了一部分因素,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在于,他身後是聲名顯赫的沈家。

許多事情甚至不用沈元化親自開口,自有那些想與他交好的人,揣摩着沈元化的心意,主動就去做了。

當然,普通人是沒有這個待遇的。田福回憶了一下自己最開始做生意時受的辛苦,再對比謝虞琛現在什麽都不用操心的待遇,那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在沈元化專門為謝虞琛準備的宅子裏,他終于見到了這位出身沈家的世族郎君。

不得不說,從小接受良好教育培養出來的人,一言一行給人的感覺确實不是普通人能比。這位沈家郎君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就是一副身姿筆挺、文雅秀美的翩翩公子模樣。

只見他落落大方地拱手像面前的人行禮,語氣從容鎮定:“我乃淮陵沈氏的沈元化,家中排行第二,謝郎喚我修文即可。時間倉促,只來得及為謝郎準備這些,還望謝郎不要嫌棄。”

關系比較親近的人才會以表字相稱,沈元化這麽說,也是想拉近和謝虞琛之間的關系。對方既已表現出友好的姿态,謝虞琛自然不會去拂人家的面子。

他也熱情地回了個禮,笑道:“修文兄真是太客氣了,這已經很周全了。我還要多謝修文兄給我置辦了府宅,不然我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要露宿街頭。”

略帶玩笑的話語很快便拉近了他二人之間的距離。在府中專門用來待客的廳堂落座,謝虞琛親自繞到屏風後面,給沈元化沏了一壺茶出來。

謝虞琛一直不喜歡身邊時時刻刻有人跟着。所以搬到這座宅子之後,他也沒有往府上招人。整個府上除了廚房有的兩個廚師之外,就只剩下幾個負責打掃衛生的雜役。

過去拍戲的時候,謝虞琛身邊也只有一個助理,平日裏替他跑跑腿什麽的。比起那些身邊恨不得圍上一個足球隊的人,他活像一個早就過了氣的糊咖。

就連他的經紀人方姐都說,連那些個不入流的小明星,都比他像個影帝。不過他也從不在意就是了。

斟滿一盞茶遞給沈元化,謝虞琛這才注意到,即使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放在沈元化身上,都變得不一樣起來。

那種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從容儒雅、斯文大方的氣度,如果是普通人待在這樣的人身邊,免不了要因為自己比不上對方而感到羞愧。

但謝虞琛不一樣,在舉止端方的沈元化面前,他仍舊是那副看起來有些懶散的神情,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撐着扶手的左臂上,慢吞吞地詢問起這間宅子的情況。

他在榆林待不了多久,若這宅子是租借來的,之後還要退租什麽的,還是先問清楚的好。

“謝郎不必擔心府宅的事情,這處院落我已經将他買了下來,謝郎放心住着就是。”

說起這間三進的院落的時候,沈元化神情溫和且自然,仿佛談論的不是坐落在城裏最好的地段,內裏布置得清新淡雅,處處都顯出它價值不菲的院子,而是什麽不值幾文錢的小玩意似的。

哦,這萬惡的有錢人。作為渾身上下的身家只有不到兩千兩白銀,九成是來自田福投資的真.窮人,謝虞琛發自內心地産生了一種名為“嫉妒”的心情。

但他又轉念一想:既然對方這麽有錢,想必給他投資一點也不算什麽大事……

想通了這一點後的謝虞琛,心裏對于沈家這種有錢的人嫉妒就突然消散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元化。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很和善的目光,被他打量的沈元化卻驀然有種背後一涼的感覺。

最後,謝虞琛成功拿到一筆比自己全部身家還多的投資,心滿意足地送走了心情複雜的沈元化,哼着歌回到了書房。畢竟作坊的圖紙還沒有畫完呢。

之前因為資金問題尚未解決,他一直沒能把注意力都在放在作坊規劃上,但現在,謝虞琛可以放心地畫圖紙了。

淮陵沈氏——他踏實可靠的朋友。

除了畫圖紙以外,謝虞琛還有一件要緊的事要做,那就是給人在京城的烏菏寄信。

一來是因為建廠需要用到水泥。在去年冬天的時候,烏菏就和他說過要在全國推行水泥,開設水泥廠的事情。

但因為剛開始生産,許多地方的采石場都還沒有對民衆開放,大部分都供給了水渠、堤壩之類的修築。即使是允許百姓購買,也要經過層層申請、審批。總之就是非常麻煩,而且還不一定成功。

但作為最開始發明水泥的人,雖然它現在已經歸為官營,謝虞琛在這方面還是具有某些特權的。比如寫信給烏菏,讓他給自己走個特殊通道,批下些水泥來。

而第二件事,就和東山州有關了。提取杜仲膠并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比如提煉的地方要靠近水源,發酵還需要一個發酵池什麽的。

這些事情本來應該在開始提取杜仲膠前就準備好,但因為他現在要忙香水作坊的事情,無暇顧及,只能把需這些事情都羅列在信裏,讓烏菏通知那邊提前做好準備工作。

一封信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放下筆,謝虞琛一邊放松手指,一邊站起身走到窗戶前,推開了半扇窗子。

沈元化的眼光确實不錯,當然也有可能是錢花得比較到位,這座宅子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無可挑剔。

書房外正對着的是一片花園,這幾天可以看到院子裏冒出來的新芽。榆林的天氣要比江安府暖和得多。剛到二月,人們便都換上了單衣,外面也都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一個冬天過去,原本應該修剪枝幹的。但謝虞琛覺得那些肆意橫生出來的花枝草木也有趣得很,不必非用剪刀把它們咔吱咔吱都剪了去。所以就讓雜役把它們都給留了下來。

雖然看起來沒有那種精巧的雅趣,但卻流露出一種灑脫自在的生機,讓人看着便心生歡喜。

當初在蓬柳村時對烏菏産生的那種莫名的悸動,早已随着這幾個月的忙碌消磨掉大半。

站在窗前,謝虞琛幾乎已經想不起自己當時的心情。但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眼前的風景是應該有一個人和自己一同分享的。

榆林花多,人們的審美也大多偏愛那種溫婉雅致的風格。像是高矮不一的花木、有些淩亂的灌木、旁逸斜出的花枝,在這裏是很難找到能和他一起欣賞的人的。

之前的謝虞琛并不覺得不能和人分享自己覺得美好的事物是一件多大不了的事情。

但此時此刻,他卻突然覺得,如果沒有可以分享的人,那這些出現在他生活裏的、十分特別且有趣的事物該多孤獨啊。

可花園裏新生的枝丫并不覺得自己孤獨,因為它們身邊有同樣探出腦袋的小花骨朵,還有叽叽喳喳的鳥雀朋友。真正覺得孤獨的不是窗外花,是立在窗戶前的人。

于是,站在窗戶前的那人又轉身回到了書桌前,拿起已經晾得半幹的信箋仔細打量了片刻。

确實,長達數頁的信裏,若是只有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囑咐的各項事宜,就會顯得非常的無趣枯燥,和外面明媚的春景一點都不搭。

思考了片刻,謝虞琛從外面的花園裏折了一段非常漂亮的花枝,然後随信一起寄了出去。

适逢好景良辰,折枝遙寄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