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府外的高牆下,矗立着一個白衣盈然的少女,微揚着頭,靜靜的仰望着。
這裏面曾經是她的家,在很久以前。
穿過時間的重重阻隔,她似乎還可以看到昔日的情景:慈愛溫柔的母親、寬厚嚴謹的父親、飛揚跋扈的哥哥……
似那般姹紫嫣紅,都付于斷壁殘垣。
此時府中是否也是這般光景?
她隐隐聽見裏面有聲音,還好,這些年應該有人住着,并沒有讓它成為廢棄的荒宅。終究還是該慶幸吧!
她悄悄躍進了高牆,置身于後院時一股熟悉的感覺頓時湧上了心頭。這園中竟還是昔日景致,雖然早已物是人非。
她輕盈的穿過走廊回閣,避開其他人,來到了小時候常去的那個地方。
小亭的飛檐依舊高跷,似展翅欲飛的鳥兒。不知何時,那亭子周圍的欄杆被漆成了紅色,雖然在夜色裏,卻依舊紅的醒目。
亭中的石桌擦拭的一塵不染,桌上擺放着一把古琴,看來這兒的主人應該是個風雅之人。
百尺欄杆斜倚遍,心上愁不斷。
這兒是府中最幽僻的地方,在這個到處歡歌笑語喜慶團圓的大年夜,是不會有人來的。
她靠着柱子斜坐在欄杆上,靜靜的回想着這些年的種種。就這樣不知不覺睡着了,在夢裏,她還是十年前的毓雪衣,有爹有娘有哥哥有表哥有姥姥,還有家。
從來沒有人像娘和表哥那樣疼過她,從來沒有。
在夢裏大家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歡聚一堂,和和睦睦,開開心心。哥哥也一反常态,待她不似往日般兇。
他們在一起開心的玩鬧,可是後來不知怎麽了又鬧僵了,她一個人跑去坐在亭外的臺階上發呆。
過了很久吧,她聽到一個溫柔嬌軟的聲音:“阿雪,怎麽一個人坐這兒?又和哥哥吵架了嗎?”她擡頭叫了聲娘,可是這一擡頭就立刻驚醒了,只見面前一個人提着燈籠,靜靜望着她道:“你是誰?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她神色驚慌,鴻影般翩然躍下欄杆掠到了一邊。
那人淡淡一笑道:“不用怕,你要是願意就随便坐吧!”
他徑自走過去把燈籠挂在了亭角,然後走過去坐在了石桌前。
她站在一邊靜靜地打量着那個人,身材高挑,氣宇軒昂,年齡似乎有二十四五吧,怎麽看都像個習武之人,為何身上卻散發出一股子優雅的書卷氣?
這會兒是家家團聚的時刻,他怎的一個人跑這兒來?看他衣飾華貴,氣态從容,應該是這裏的主人吧!
那人忽而回頭,望着她怯生生的樣子,微微一笑道:“你這個小姑娘真怪,怎的竟然在這裏睡着了?居然還做夢!方才我來時吓了一跳,還以為是這園子裏的幽靈呢!”
他回過頭搓了搓手指,悠閑地撫弄起琴弦來,優美的琴聲如泉水般從他的指尖流了出來。
他的琴聲很美,旋律清新流暢,節奏活潑歡快,仿佛春風拂來、萬物複蘇,帶着一種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的蓬勃朝氣。
接着曲調微變,猶如清晨林中歡快的鳥鳴聲,但卻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淡淡哀傷。琴聲行雲流水般從她的心頭掠過,随着曲調變得沉郁蒼茫,心頭有種莫名的觸動。
彈到後來,琴聲開始變得激昂澎湃,裂帛一般充滿了蒼勁的生氣和無畏的勇氣。隐約竟有金戈鐵馬之意,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陽春白雪 漁樵問答 平沙落雁
到得後來,琴聲戛然而止。
兩人都如同剛從蒼涼悲壯的古戰場回來一般,不約而同的籲了口氣。
他們始終沒有說話,此時已過了三更。雪衣輕輕站起身,走下了亭子,站在亭外那棵梅樹下,借着天上的月光和亭中的燈光,望着那一樹開的正盛的臘梅,緩緩從衣領裏撤出取出一支精致的短笛,輕輕湊到唇邊吹奏起來。
笛聲清越而遼遠,仿佛從天外飛來。
琴案前坐的人側耳細聽,極為專注,似乎連一個音符也不願錯過。
笛聲如仙樂般在園中缭繞回蕩,竟然帶着一種飄渺的梵音,令人為之耳目一清。
半晌,他側過頭去,望着亭外梅樹下吹笛的少女,樹上的梅花經笛聲激蕩,連同雪花一起紛紛揚揚的飄墜下來,落在了她的頭發和衣服上。
天微微亮了,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爆竹聲。
笛聲漸止,她的思緒漸漸有些恍惚。
“你是毓家的女兒嗎?”那人忽然問。
雪衣吃了一驚,不可思議地望着他。
他微笑道:“你不說話也沒關系,我已經能夠猜到了。你就是十年前這個府上的人,對嗎?你不用詫異,我從你的笛聲中聽出來的。這十年來這裏沒有其他的人住過,以你的年歲來看,你應該是之前住過的。毓家慘遭橫禍,只有一個小女兒逃脫,你就是那場血殺唯一的見證人,對嗎?”
雪衣渾身一顫,扶住了那顆梅樹,黑水晶般的瞳孔中蓄滿了蒙蒙水霧,滿是愕然和震撼,“你是誰?”她終于出聲。
“我不過是個愛管閑事的人而已,幸會了,毓小姐,在下江戰。”他推衣站起,望着階下梅樹旁的少女道,“你不開心,是因為我占了你的家園嗎?”
雪衣搖了搖頭道:“房子就是給人住的,我該謝謝你沒令它成為荒宅。”說完忽然轉身,如風一般掠起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江戰搖了搖頭,苦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正在這時,亭外有人聲傳來,道:“啓禀将軍,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知道了。”江戰應了一聲轉身走下亭子,這一刻他完全不像方才那樣悠閑的邁着小步,而是迅若流星,一派軍人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