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世。

享有盛譽的專業治療癌症的醫療機構,病房中。

林音一身雪白的病人服裝,面上稍許的幾分憔悴,氣色不佳。

看得出這些時日的治療讓她的身體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落落,你來了?”走進門的那一刻,林音就含笑着看向她,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只是這般短的一個問句,就讓她跳躍不安着的心髒立刻恢複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最近胃口都還好麽?”已經從醫生那裏提前了解了林音自住院以來的基本情況,蘇落面上展現着笑容,自然地問道,絲毫不想把自己心底壓抑着的擔心完整地展露出來。

“我有一直在關注林譽的動向,”林音對上她的眸子,伸出手,撫上她的面龐,“你做得很好,落落。我很欣慰。”

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蘇落心下忍不住幾分恍惚。

已經四十七歲了,這個年紀對于一個女人而言已經不屬年輕,時間總是會想方設法地在每一個不得不對抗歲月的女人身上留下斑駁的印記。

林音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在她身上,曾經在商場上打拼歷練出來的從容而強大的氣場,總是能夠讓人下意識地忽略掉年齡這個因素,而看到她身上無可匹敵的光芒。

那是一種上位者獨有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能力。

可現在——

像是卸下了身上的所有負擔,前所未有的,柔軟。

眉梢眼角,都滲透着那種曾經極少見到過的舒心适意。

“落落,我是不是老得很快?”微笑着将她鬓邊的碎發理好,林音笑着問道。

“你還是很美。”蘇落下意識地也勾起唇角。

“現在的落落,不再是以前那朵脆弱需要小心呵護的花了,你看,現在的你,都已經有能力替我打理起這個偌大的林譽了。”似乎是有些乏力,林音很快就又重新躺回了床上,靠着軟墊,阖上眸子,聲音中幾分溫暖的笑意,“落落,現在這樣安靜寧和的生活,我曾經其實很羨慕,但是一直做不到徹底的放下,總覺着至少要等到小逸長大了,我才有那個放手的時候,可如今,卻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提前就過上了這樣的日子。”

“也挺好的。”

“阿音——”蘇落握着她的手,語調不自覺的哽咽。

手裏的溫度,有些涼。

“這大概是家族的宿命,”林音睜開眼睛,看着她,拍拍她的手,溫聲,“我并不恐懼着那日的到來,落落,你也不要為我感到難過。”

“小逸在學校裏過得很好,教授非常喜歡他,”蘇落立刻轉笑道,“看起來他和室友們相處得也很融洽,并不需要我們過多的擔心。”

“小逸從小就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只是總讓人覺着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感,”林音輕嘆一聲,道,“不過,落落,在見到你後,他就變得有了很多的溫度。”

“他其實心裏一直都渴望着你的親近,只是,在表達感情上,他和你一樣,似乎都有些固執和笨拙。”想起第一次見面,兩人一道在“天空之眼”最高處時相處的模樣,蘇落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看向林音,好笑道,“就像是個嘴上說着什麽都不需要,但心底裏卻又無比地渴望着你去尋找他的傲嬌孩子。在你找到他後,他心裏不知道會有多開心,但嘴上卻只會冷冷地嘲諷你一句,嫌棄你來的太晚。不過,這樣的孩子,一旦願意和你敞開心扉,你就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個非常柔軟的人。”

“和你一樣。”

“可我總記得在床上的時候,你軟得就像一壇溫水。”林音忽地笑道。

“阿音!”蘇落下意識地就紅了臉,推了推她的手,“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葷話。”

“誰讓落落一直都是那麽可愛呢?”林音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頓了頓,她輕聲,似嘆:“醫生說了,雖然我的病情發現的晚,但依照這裏的設備和藥物,至少,還能再陪你和小逸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落落,不要為我太過擔心。你一心疼,指不定這邊的我心靈感應到,也要疼了。”

知道她在就醫後不知道先後打了多少次的針吃了多少種類的藥,但看着面前她這般笑着的模樣,蘇落就忍不住心下一酸,只是面上依舊不顯露分毫,笑着回答道:“好啊,等到小逸大學畢業了,我們一起過去看他,你說這樣好不好?”

“小逸大學畢業——”似乎是在想象那個場景,林音勾起了唇角,“那時候我才要畢業的時候,家裏就出了狀況,我緊急接手了公司,雖然學校後來給我寄來了畢業證書,但是畢業典禮,我還真的是沒有參加過呢。小逸穿着學士服戴着學士帽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是啊,小逸越長大就和你越像了,有沒有發現?”蘇落笑着接話道。

“兒子和母親長得像,這不是很正常麽?”林音不置可否,只是唇邊的笑意卻是更顯然了幾分,“現在他還在長大呢,等到他成年了,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了。”

“我們都會看到那一天的,阿音。”蘇落忍不住握緊了幾分她微涼的手,“你看,你以前還說我體寒,現在你的手,都比我的還要冷了。”

“所以,是我的手冷了,還是你的手,熱了?”林音輕輕一句,笑着反問。

“過年的時候,小逸也放寒假了,我帶着他一起來這裏給你過年,好不好?”沒有回答上面的那個問題,蘇落轉了個話題,問她。

“在醫院過年麽?”林音好笑着開口,“那你估計得先把餃子包好再帶過來了。”

“我現在包餃子的技術已經好了很多了,”蘇落低低地笑道,低頭,看着自己無名指上那枚閃着光華的紅寶石戒指,若有所思,“阿音你知道麽,我在上學的時候,曾經也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哦?叫什麽名字?”林音靠着後處的軟墊,笑着接下了她的話,問道。

“叫夏冉,夏天的夏,冉冉升起的冉。夏冉是我那時候僅有的一個好朋友,”回想起了過往,蘇落的眼神忍不住有些飄忽,“那時候她送給我的禮物,也是和寶石相關的。”

“就是你日常戴在脖子上的那條藍寶石項鏈?”林音微一挑眉,注意到她雪白的脖頸上空白一片,“今天為什麽沒有戴着?”

“我把它在家裏好好地收起來了,”蘇落低着頭,輕聲,“已經這麽多年了,當初高中畢業後分別,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出國留學,而我沒有選擇地去了港城,并且——”

“遇上了你。”

對上了她的視線,蘇落的眼瞳中閃動着明亮的光,就像此刻戒指上的那顆紅寶石。

“這是我覺得此生最幸運的事。”

“落落,”林音定定地看着她,忽地開口道,“知道如今,言沉這個名字,仍舊會勾起你心底的噩夢麽?”

“……我不知道,”蘇落直視着她的眼睛,移開視線,看向窗外,些微地嘆了口氣,“和你在一起後,我就不會再想起他了。而且,如今的他,也不能夠再威脅到我。在那個英倫的古典莊園裏,Vandercite家族的人,會将他照顧得很好。”

“你的父親呢?”林音看着她,目光柔和。

蘇落自嘲地笑了起來,低下頭,輕聲:“父親——我做不到原諒他,但也無力改變如今的一切,現實已然是既定的,如今我和他也不再聯系,上一輩的事情,我不想再去置喙些什麽了。”

“我記得第一次和你去你母親的墓地前,看到照片上的人,就本能地覺着你和她很是相似,”林音沉聲道,“你和她一樣,都有着一雙太過幹淨的眼睛。”

“媽媽的事情,回想起來,總覺得是很久遠的事了,記憶裏她的面貌,都像是風化太久的雕塑,模糊不清了,”蘇落呼出一口氣,轉頭,看向她,“我印象裏最深的,就是她一直教我背誦很多很多的詩歌。”

“她自殺成功的那一天,白日裏,她教我的最後一首詩歌,是《詩經·天保》。”

“我看過資料,你的母親,原本在奚庠大學的中文系擔任助理教授,”林音擡起一只手,輕輕觸碰上她溫熱的面容,“她是一個很纖細敏感,同時很有才華的人。”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喬,無不爾或承。”輕輕念出這句久遠記憶裏的詩句,蘇落将自己的一只手覆上她的手,些微湊近,讓她的手貼着更緊,“阿音,我希望你就像這句詩裏所說的那樣。”

“如月,如日,如南山,如松柏。”

“……好,”林音輕笑着答話,“我答應你。”

過年前夕,幾乎所有公司裏的員工都在加班加點地趕着這個年度公司餘留的最後的進度。

公司會議室。

財務部總監正在彙報今年度公司的財務狀況,忽然——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所有人下意識地看向聲源處。

林譽有規定,凡是公司開會的時候,開會者必須要将手機關機或者調成靜音。

于是,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長桌的最後主位上——

蘇落。

蘇落微一蹙眉,劃開屏幕。

會議桌上的一衆人立刻移開眼睛。

公司上下誰不知道,今年才新上任的蘇總,雖然看着年輕,以前也都和氣好說話的樣子,但現在,比之前任林總,完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薪水提升,獎酬制度也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但是與之對應的,就是個人能力上的高要求。

近似是魔鬼般的嚴苛标準。

每一個項目組的人在完成方案後都是恨不得将自己埋頭到床上狠狠地睡上個三天三夜。

蘇落一個手勢示意財務總監暫時中斷。

會議室的所有人噤聲。

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

國外撥來的號碼。

蘇黎世。

心下升騰起幾分未知的不安。

“喂——”蘇落接起。

“……”周圍人大氣都不敢喘,個個半是好奇半是緊張地談聽着電話那頭的動靜。

“什麽?!”猛地站起,手裏的文件“啪嗒”一聲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于是,這一刻,這裏的所有人第一次見到了他們利落風行的蘇總,慌亂無措的模樣。

“……”蘇落攥着手機的手指,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

他們都不知道電話那頭究竟是說了些什麽,但很顯然的,蘇總緊皺起來的眉頭,應該是預示着什麽不好的事情。

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竭力平複着自己的心情,蘇落迅速地掃了一眼在座的諸人,眼瞳中毫不掩飾的迫人的氣場。

一衆人迅速低下頭去。

“……我知道了。”挂斷電話,蘇落沒有回到座位上,看了一眼全場,沉聲發話,“今天的會議暫時先到這裏,後面的部分,就由;林副總暫時接替我的位置。你們繼續。”

走出門,後面緊随着的丁秘書一道快步跟上。

“……”

現場的所有人都還沒有回過神來,只是定定地看着蘇總離開的方向。

“這是——”終于有人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心有餘悸,“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蘇總這副殺氣逼人的樣子……”

“我也是,剛才那一眼,差點沒吓死我。”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能把蘇總驚成這樣……”

“……”

被這麽一打斷,很顯然,大家的注意力都已經被分散開了,一個個接二連三地八卦起來。

“行了行了,大家都別議論這些有的沒的了,”王副總起身,阻止了大家繼續讨論下去的興頭,看向上面講着PPT的財務總監,“你繼續。”

“好好,”財務總監這會兒也才恢複過來,擦了擦額頭上并沒有的汗,繼續講下去。

林譽大廈。停車場。

因為事發緊急,司機都還沒來得及及時就位,蘇落徑直上了駕駛位。

才就職沒多久的新人丁秘書急急忙忙地在副駕駛座上系上安全帶,彙報道:“蘇總,私人飛機已經安排好了。”

“坐好了。”蘇落此時的聲音寒冷得就像是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牆,然而又像是燃燒着熾熱的火種,下一刻就随時預備着将面前的一切全部燃燒殆盡。

丁秘書剛想說些什麽,下一刻,這輛車如同被急劇壓縮的箭矢,飛快地彈射而出。

“蘇蘇蘇,蘇總……”丁秘書吓得話都說不靈光了,“您這是超速——”

“吱——”小秘書的話音未落,蘇落手上飛快地打轉着方向盤,迅速地調轉車頭方向,一瞬間巨大的沖速造就了和地面間強大的摩擦力,這聲音酸得讓人心下一緊。

來到公路上,這輛車完全就像是瀕臨失控的野獸,在現下路況的道路上瘋狂地向着目的地奔馳而去。

“安靜點,不然扣工資。”蘇落懶得過多安慰這個小秘書,直接幹脆利落地發話。

丁秘書果然安靜地閉上了嘴。

小心翼翼地借着視線的餘光打量着身邊這個應該說是叱咤滬寧商圈風雲的人物,丁秘書心下忍不住暗自猜測起來。

到底是一通什麽樣的電話,對方又是誰,居然能夠讓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蘇總,失控成如今這樣。

“別想着猜我的心思。”下一秒,蘇落的聲音在車內不多的空間裏清冷地響起。

她下意識地一慌。

蘇總這是——

會讀心術麽?!

而且,蘇總明明沒有看她啊!

“一會兒到了機場,你負責把車開回公司去,等會兒會有文件內容需要你帶回去交給林副總處理。”

蘇總這會兒又像是極度冷靜地在布置着之後的任務,丁秘書忍不住暗自咽了口口水,什麽都不敢多做多說,只敢乖巧地把雙手放在膝蓋上,認真地看着前方快速後退的風景。

“和新加坡分公司的視頻會議,你記得說明情況,推遲會議,具體什麽時候,我會另行通知你。”蘇落踩下油門,愈發加快速度,語速卻是絲毫不顯錯亂,“和意大利那邊的合作方案,通知下面的負責小組,提前三天上交,獎金翻倍。”

“……”

丁秘書認真地聽着,同時又忍不住在心裏暗自感慨,果然,這才是蘇總啊,不論什麽時候都能夠在腦子裏,迅速地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過濾掉次重的部分,然後準确利落地下達任務指令。

而且——

還長得這麽好看,就算她是個女生,也忍不住心動啊!

完全就是她心裏的女神!

機場。

一下車,丁秘書就看到了向來在各地奔波的,公司裏人私下稱為二把手的觀律師——

觀明。

觀律師的臉色很是不好看,看到蘇總身邊的她的時候,立刻将手裏的一堆文件交到了她手裏,沉聲:“這裏已經沒有你的事情了,盡快回公司。”

“是。”根本就不敢直視面前這個氣場銳利的男人,她拿過文件,飛快地就回到了車上。

發動轎車離開前,她還是忍不住地回頭看了一眼——

觀律師和蘇總,一起上了旁邊停着的私人飛機。

是要去什麽地方麽?

搖搖頭,不再多想,她把好方向盤,設置好導航,向着市區公司的方向開去。

萬裏高空,平流層。飛機上。

“不是說短期內已經控制住了麽,為什麽又會忽然間爆發?!”蘇落看着自己對面緊鎖着眉頭的觀明,語氣中毫不掩飾的情緒。

像是憤怒、擔憂、崩潰等等的綜合發酵體。

“我也是在談合作案的時候緊急接到了醫院傳來的通知,”觀明輕聲嘆了口氣,望向窗外高空燦爛無比的陽光,臉色卻是極度的陰郁,就像是暴風雨即将到來前濃雲叆叇的海空,“醫院方表示,林音想見到你。”

“……”沉默着沒有答話,蘇落只是不自覺地收攏了攥着衣袖角的手指。

咬唇。

口腔中蔓延開鐵鏽般的血腥味。

疼。

是真實的,并不是虛假的。

蘇黎世。醫院。

病房。

觀明和主治醫生在一邊交流着什麽,蘇落則是愣怔在病房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麽。

又是否——

應該走進去。

“進去吧,”觀明結束了和醫生的談話,走到蘇落身邊,輕聲嘆道,“注射了藥物,暫時止住了疼痛,估計林音現在也才恢複清醒過來。”

“醫生說他都驚異于林音驚人的意志力。”

“我想,她是一直在撐着等你回來。”

感覺四肢都像是沉入了無盡的深海中,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動彈。

推開門——

雪白的病房,桌邊放着一束百合。

和上次相比,這回林音的面色顯然得差了許多,幾乎是蒼白得不像話。

青白的——

像是易碎的瓷器。

見到她走進,林音立刻勉力地勾起了唇角,看着她,語氣依舊顯得很是虛弱:“落落,你來啦。”

你來啦——

仿佛是小孩子在校門口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家長,于是忘記了自己先時的害怕,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

眼眶邊熱熱的,像是有什麽随時就要控制不住似的流淌下來。

“別哭啊,”林音眼睛微彎,笑得很是溫和模樣,伸出手,像是要替她拭去眼角邊的淚痕,只是到底力氣匮乏,擡到一半,終于是無法支撐下去——

蘇落快步,握住了她纖細過分的手腕,将她的手貼在了自己面頰上,哽咽:“騙子——”

“你明明,你明明答應我,還要和我一起過年的。現在離過年,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淚珠終于是“吧嗒吧嗒”地不受控制地墜落下來,在被子上氤氲開一片濕潤的痕跡。

“落落——”林音嘴角噙着清淺的笑意,看着她,忽地柔聲道,“我聽林秘書說,今年國內又有很大的寒潮,對不對?”

“……”蘇落不明地擡起濕氣朦胧的淚眼,怔怔地看着她。

“母親說,我出生的時候,滬寧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那一年的雪,把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了一片純白下。”眼神有些飄忽,似是會想到了過去,林音的聲音微弱,卻又帶着無盡的懷念感慨,“落落,我想回到滬寧。”

“我想——”

“再看一場雪,滬寧的雪。”

“和你,和小逸一起。”

“看一場大雪。”

“……好,”蘇落泣不成聲,還是勉強地收斂着自己的神情,擡手,将自己面上的淚水擦拭掉,“我們,看雪。”

“一起。”

過年,伴随着上班族的休假,學生們的寒假,如期而至。

林家大宅。

回到家後,林音的狀況就繼續極速地惡化,一天一大半的時間都是耗費在睡眠上。每日需要定時服用大量的止痛藥物,不時地還需要注射相關藥劑。

卓逸從學校回來,就和蘇落一起,一直時常地陪伴在林音的床邊。

除夕當日。

不知道是不是為着心情好的緣故,這日林音起得特別早,沒有像往常那般嗜睡,不僅早早起了床,還特意換了一身好看的打扮,仔仔細細地上了妝。

就像是一個要去趕赴約會的平常女孩一般。

用過午餐,撤退了傭人,三人一起窩在家裏客廳的大沙發上,看着近期電影院線才上的片子。

三個人人手一桶爆米花,津津有味地一邊吃着,一邊看着大屏幕上的劇情。

“我覺得這個男主角還沒有他們幾個長得好看,”林音依偎在蘇落的懷裏,軟軟糯糯地評價道,“女主角長得還不錯,就是顏值還比不上落落你。”

“要是我去娛樂圈,那估計你就能經常在電視上見到我了,”蘇落保持着這個位置沒有動,盡可能地确保她這樣子是最舒服的狀态,慵懶道,“然後你會在各種廣告牌上看到我,說不定我還會和林譽有代言上的合作。”

“如果我是廣告宣傳部的負責人,我一定會選中你。”林音輕笑一身,接話道。

“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出演廣告的男主角。”卓逸面無表情地開口。

“小逸現在真是長得越來越好看了,”林音看着自己僅有的這個兒子,忽地笑了起來,“到時候就用你作為公司的門面代言人好了,反正都是自家資源,不用白不用。”

“我要很高報酬的。”卓逸瞥了一眼自家母親,淡淡道,随即又看向眉眼含笑的蘇落,“自家人也要明算賬。”

“今天我記得天氣預報說了會下雪?”林音忽地似是想起了什麽,些微仰首,看向蘇落。

“嗯,不過估計要到夜裏才會下雪了,”蘇落點點頭,溫聲笑道,“等到雪下大了,我們就去外面走走?”

“好啊。”林音些微地勾了唇角。

像是有幾分疲憊似的,她稍許地蹙起了眉頭,閉目稍許,随即又睜開了眼睛,看向屏幕,輕聲:“要一起過年的啊。”

晚上八點。

天上開始飄落起了第一片雪花。接近着,就像是被打開了閥門似的,雪花紛紛揚揚的,無聲靜谧地籠罩住了這座城市。

很快,山地就裹上了一片銀白色。

晚餐是水餃。

卓逸和蘇落一起熟稔地搭檔包好,林音則坐在一邊,微笑着看他們的合作。

出鍋,一片升騰的氤氲白汽。

折騰了一天的工夫,林音力氣消耗七八,顯然已經很難再堅持着獨自吃完這一大碗水餃。

蘇落細心地喂她吃了幾個。

夜色逐漸深濃。

露臺。

林家老宅,露臺這裏顯然是俯瞰下處最好的位置,能将一片景色盡收眼底。

三個人一道坐在加熱的軟墊上,看着外處的雪景,随意地閑聊着彼此所不知道的生活。

“學校裏教授都很出色,同學們也都很有意思。鄭教授非常喜歡我,經常讓我去他的課題組幫忙做實驗,我想之後選擇他作為導師……”

“我在醫院裏,護士每天都會換一束花,所以我每次醒來最大的樂趣就是猜當日的花會是什麽品種,別說,還挺好玩的……”

“知道麽,最近我身邊新來了一個小秘書,姓丁,和我當年真像,一開始都手忙腳亂的……”

“……”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

“還有三分鐘就要跨年了。”卓逸掃過腕表上顯示的時間。

“今年滬寧西城區允許放煙花來着,我們這邊地勢高,一會兒就能看到了。”蘇落看着靠着自己的林音,将手放到她的頭上,溫柔地輕撫着,輕笑道,“阿音,期待麽?”

“嗯。”林音應了一聲,眼睛半睜半合的,顯然是強行在提着精神。

“阿音,這場雪,你說,會下上幾天呢?”蘇落将下颚抵在她的頭上,輕聲。

“會下上足足三天麽?”林音的聲音愈發微弱起來。

“再堅持一會兒,說好了,要一起過年的。”蘇落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顯然的顫抖,“你答應我的,阿音。”

“小逸,”林音艱難地轉頭,看向一邊靜靜看着外處的卓逸,“替我去倒杯檸檬水吧。”

“……好。”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卓逸沉靜地起身,下樓去倒水。

“阿音,”蘇落忍不住将懷裏的人抱得更緊,聲音輕顫,“今天我做的餃子,比起我第一次來這裏,是不是好看了很多?”

“都做了那麽多年了,能不好看麽?”林音低低地笑了一聲,道,随即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蘇落立刻将她扶起,替她順氣,溫柔地拍着她的背,看向一邊:“我去拿藥。”

“不用——”林音此刻力道卻異常大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好,我就在這裏陪你。”蘇落立刻不動,坐在原處,微笑着看向她,“我就在這裏,陪着你。”

“咚——咚……”

十二點的鐘聲就在這時響了。

“阿音,新的一年,開始了啊。”

“落落,遺囑我已經都拟好了,在我離開後,林譽和卓逸,我就都交給你了。”林音抵着她的耳畔道,聲音幾乎弱不可聞。

“……阿音,你太自私了,就這麽讓我替你平白地守着這一切麽?”蘇落笑着接話,淚水卻是不間斷地掉落下來,打在她的面頰上。

“是啊,我就是一個這麽自私的人,”感受到自己面上的濕潤,林音半阖着眸子,清淺地勾起了唇角,“所以,落落,以後的人生,即使沒有了我,也不要害怕走下去啊。”

“過去的噩夢離開後,就不要再讓自己——”

“回到黑暗裏去了。”

“千萬,不要孤單啊,落落。”

“……”

世界安靜地沉默着。

那雙被她好不容易焐熱的手 ,終于還是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阿音——”嗓子有些嘶啞,蘇落合上眸子,任淚水肆意地在自己的面上流淌,“你果然——”

“還是個大騙子。”

“騙子。”

“騙子——”

“騙子……”

卓逸端着做好的檸檬水,安靜地站在一邊,沉默地看着露臺上相擁着的兩人。

默然。

作者有話要說:

林音下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