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迷迷糊糊的狀态,她下意識地開口。
似是被人扶了起來,溫熱的液體,從幹涸的喉嚨滑下,緩解了那種難耐的焦灼
“……”她睜開眼睛。
入目——
“你醒了?”一張蒼老的面孔跳入視野,“你先別急着動,繼續躺着,你這身子骨還虛着呢,這是怎麽了,跑到這麽個地方來?”
重新被小心地放回到了床上。
仰首,頭頂的牆面已經泛黃。
些微側過頭——
狹小的空間,觸目所見的所有東西都顯而易見地訴說着這處條件的貧窮惡劣。
“你說你看着細皮嫩肉,一看就不是這裏的人,是怎麽跑到這處來的?”孫婆子一邊在屋子裏燒着中藥,一邊絮絮叨叨地開口說道,“這大晚上的倒在外面,你還生得這樣的好相貌,也不怕就被那些男人起了心思給拖了去……”
屋子裏彌漫開藥材的清苦味道。
“幸好我以前還懂點藥材上的名道,你也別太挑,就這麽先湊合一下吧,等到你家裏人找過來……”她坐一邊看着火,繼續唠叨道。
“……”沒有答話,只是安靜無力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仰首,看着老舊的頭頂的牆面,她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或許是分娩時極度的那種身體被撐開的疼痛,刺激了她的大腦意識,讓她在生産的那一刻,陡然間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她必須要逃開言沉的身邊。
在她沒有記憶的這段懷孕期裏,言沉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地命人照顧着她,同樣的,也可以換成另一個更适合的詞語——
囚禁。
在她生産後,言沉就打算帶着她一道離開華國。
不可以。
她必須要逃開,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再次陷入那片深淵中,再次成為他手掌中細心呵護的那只金絲雀。
光明區——
滬寧的金融地位在華國舉足輕重,但是,即便是這樣繁華的都市,也依舊保留着這樣極度混亂的片區。
這裏可以說是滬寧所有見不得人的生意的最好溫床。走私,毒品,人口販賣,賭博,軍火,只要有錢,據說這裏就能夠打聽到你所想知道的所有消息。
光明區本是不該被保留的存在,但這樣的灰色地帶,卻也同着上層圈子裏無數達官貴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政府也變相地默認了這一處的存在。政府,黑道,包括各家在這裏設立下的不為人知的據點,一道和諧而沖突地共存着。
警察勢力的空白區,也是用來藏人最好的地點。
言沉倒真是找了個好地方,也難怪從自己失蹤後,卓逸和他們那些人,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她。
任何人,不論是怎樣的身份,一旦落入了光明區,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
難尋蹤跡。
于言沉是如此,于她,亦是如此。
在逃出的那一刻,她就在心裏做出了決斷。
只是——
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生産後的體力。
只是從那個住處逃出去,一系列的安排就已經耗盡了她所剩無幾的氣力,跌跌撞撞地也不知道強撐着走了幾條街,最後實在是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徹底昏過去了。
她大概也是在和老天賭一把吧。
所幸,她賭贏了。
因為,其實更大的可能,是她會被那些流浪漢或者男人們發現,然後拖走,□□販賣。
這個絮絮叨叨的老人——
等她好起來,一定會報答她。
徹底安心後的意識,終于又在這片清苦藥材的氣息中,緩緩地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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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還是為着男人間的事?”孫婆子耐心地給她喂藥,聽着她的故事,輕笑起來,臉上密布的皺紋也都在一瞬間舒展開。
微笑的眉眼間,依稀可以想見,她當年,定然也是極美的。
“……”喝下一口泛黑苦澀至極的湯汁,蘇落卻是覺得自己的舌苔味蕾大概是已經都麻木了,完全嘗不出一點的味道。
明明是那樣私密的事情,是黑暗的過往,但在這個老人面前,她卻意外地說得幹脆。
大概,現在的她,也無比地需要着一個能夠接納她傾訴的對象。
和自己毫無幹系的陌生人,在這樣的時刻,通常遠比熟悉的人更值得信賴。
“你的病,還沒有好吧?”放下調羹,孫婆子将已經喝完了的湯藥碗拿走,放到水槽便熟稔地沖洗起來,淡淡問道。
“……嗯。”蘇落看着她的動作,點點頭。
“不過,以你先時說的那般,你如今能逃出來,倒是狠下了些心腸。”孫婆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輕聲笑了起來,“這光明區,最是混亂的地方,你這些日子在還沒有調養好前,最好不要輕易出去。你有想要聯系的人麽?”
“附近有電話亭?”蘇落垂着眸子,聲音還有些澀。
“有是有,不過你這樣長得好看的生面孔要是出去——”孫婆子搖搖頭,嘆道,“那些人估計現在到處在找你。你只要露面,我可不保證你會被那一撥的人給帶走。”
“我不會連累你的。”蘇落沉聲。
“你自己都說,你要是發病了,也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情來,”孫婆子不置可否,見多了的從容模樣,“這個地方住久了,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不覺得奇怪了,那些發了瘋病就自殘的人,我也見過不少。你萬一要是拿着把刀子就把自己給砍了也就算了,要是砍了其他人——”
聞言,蘇落倒是不由得笑了起來:“我發病時膽子小,幹不出砍人的那些事。”
“你要是想和外面那些人取得聯系,我勸你,最好不要用電話什麽的方式,保不齊就有人在那些地方派人盯着看。”孫婆子繼續淡定地整理着臺面,“這最原始最蠢的人工的方式,可比那些高科技的保密性都要強得多。”
“……”稍許沉默,蘇落低頭,看着自己手上逃出時帶出的這枚紅寶石戒指,眸光微動。
內裏貼身的衣物口袋裏——
林音和她的合照。
淡淡地瞥了一處安靜着的人,孫婆子了然地笑笑:“我就是個平日裏收收破爛的,半個月後正好要出去一趟,到市區裏去,你要是有什麽要托我帶出去給人的——”
“記得到時候告訴我。”
“你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床上躺着的人忽然問道。
“我麽?”頓了頓,孫婆子從糊了報紙的窗子望出去,輕嘆,“大概——”
“也是因為找不到更好的,可以容納我的地方了。”
“光明區,是這座城市裏,所有沒有希望的人,最後的容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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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沒事?”看了一眼蜷縮在床頭的人,孫婆子些微挑眉。
今天要去市區,所以,也難得地換了一身衣服。
“不會有事的。”蘇落的發絲黏在額角,還有些汗濕,勉強地開口答話道。
害怕。
即便自己不論怎麽在心裏告訴說已經沒事了,身體還是抑制不住地顫抖。
不知道是因為沒有服藥的緣故,發病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好容易恢複清明的神智,也在一次次不間斷的發病中逐漸趨于難以控制的地步。
最近一次的發病,幻覺狀态下,她就差點拿起刀子剁下自己的手。
想起自己先時說過的話,倒是有幾分打臉。
今日,只要孫婆子順利地把這枚紅寶石的戒指交過去——
卓逸一定會明白。
她也必須,離開這裏了。
“那行,你自己注意。”孫婆子站在門口,回頭再看了一眼她,些微地嘆了口氣,關上門,轉身走出。
屋內恢複一片寂靜。
些許的光從窗戶的縫隙間滲透而入,照在床尾。
幾許不真實感。
身體還在顫抖着,她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忽地,似是想到了什麽,她從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那張照片。
“阿音——”她輕聲呢喃。
指間,這張照片,攥得愈發緊。
她阖上眸子,安靜地等待着。
睜開眼睛——
這是,哪裏?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
熟悉,是因為,這片光明區裏,最常見的,就是這般的模樣。
她還在光明區內。
陌生——
她不在屋內。
此刻入目所見的一切,她都并不熟悉。
她這是——
又在自己無清醒意識的狀态下,掙脫那些束縛,跑出來了?
周圍聳立着的建築,像是未名的監獄,她忽然覺得喉間湧上的窒息感。
言沉,哥哥,他在後面追來了!
心裏的一個聲音在瘋狂地叫嚣着。
身體本能地開始瘋狂地奔跑起來。
伴随着邁開的雙腿,意識開始極速地後退,就像是倒退的風景,一點點地遠去。
最後,她停住了腳步。
腦中一片空白。
“救我,救我啊——”聲音準确地傳到了耳朵中。
她有些僵硬地向着那處走去——
一條狹窄的小巷。
深褐色的空洞的瞳中,面前,五個十七八歲的男孩,正圍着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女孩,惡劣地撕碎着她身上的衣物。
那是——
初中生的校服。
“你倒是叫啊!”一個男孩壓在她身上,笑得輕蔑,“大小姐,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會有哪個不長眼的來幫你?”
“哥,你別說,這種清純的女孩子,玩起來一定帶勁!”另一個男孩笑得不懷好意,下意識地舔唇,顯然為着此刻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激起了別樣的興趣。
“救救我!”看到了巷口忽然出現的人,被壓制着的女孩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
“你以為——”其中一個男孩估計是為着她的叫喊有些不耐煩了,于是也順着向她的視線看去——
一個白色衣服,很瘦,皮膚異常蒼白,披散着長發的女人。
幾分像鬼。
“沒你的事,滾一邊去!”在這裏見多了各色的人,男孩也不很在意,回首,繼續從容地撕着女孩身上的衣服。
“啊——”男孩忽地痛喊起來。
下意識地摸了一把後頸——
滿手淋漓的血。
其他四個男孩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也都愣怔在了原地。
面前的這個白衣女人,手裏是一塊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磚,面無表情地狠狠地砸了下來。
“靠!”這個被砸出了血的男孩咬咬唇,起身,正要轉身說些什麽。
“嘭——”又是一磚頭砸了下來。
“……”身體晃了晃,這個再次被砸的男孩,這回,似乎是暈過去了。
身上衣物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女孩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啓着唇瓣,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忽地一個大力,直接被女人給抓了起來,狠狠地往巷口離開的方向推了一把。
女人的聲音很冷:“逃。”
這才意識過來自己的處境,女孩也顧不得別的什麽,頭也不回地,立刻瘋狂地向外跑去。
她的手裏還拿着磚頭,黏答答地往下滴着血。
四個男孩一時間都不敢動作,也不敢追出去。
“老大都昏了——”其中一個小聲開口,似乎是有些害怕。
“這怕是個瘋子——”另一個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女人空白的眸子,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
“媽的,你個□□!”原本靠着牆倒下的人,忽然這時候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看着面前的這個女人。
“老大,你醒了!”其他四人立時都又像找回了主心骨似的,馬上圍了上去。
“什麽瘋子,敢壞了老子的好事,那就去死!”男孩的臉上顯出和年齡不符的戾氣。
“嘶——”刀刃刺破衣物,還有肉體的鈍聲。
蘇落怔怔地颔首——
腹部——
一把雪亮的匕首。
“原本只是想帶着你們幾個開個葷的,現在既然人都跑了,正好,帶你們也見見血,”男孩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磚頭,猛地又拔出了紮在肉中的匕首,毫不遲疑地又在她身上紮下一刀,随即拔出,遞給身邊緊靠着自己的一個人,“你來!”
噴出的血滾燙地濺在他面上,匕首的鋒刃上,還滴答往下淌着血珠。
身體一軟,瘋狂湧出的血逐漸染紅了她身上雪白的衣物。
伴随着失血,她失力,倒在了地上。
意識幾分迷蒙。
“我,我——”遠遠近近的,聽到一個有幾分害怕的聲音,“大哥,我不敢……”
“你要是沒這個膽子,以後就別跟着我幹了!”
“我,我——”
“嘶——”又是利刃破開肉體的聲音。
下了一刀後,就像是被濺出的血刺激起了腎上腺素,找到了血腥暴力的興奮點,幾個男孩都開始瘋狂地往這個女人身上紮着刀子。
麻木的身軀,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蘇落努力地想要睜大着眼睛,想要看清天空的顏色,但——
沒有陽光,陰郁的,似乎,就只是一片冰冷的慘白呢。
一會兒,大概,會下雨吧。
不知從哪一刻開始,雨水滴答地落下,最後,雨水的聲音,越來越大。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了。
躺在血泊中,蘇落歪過頭,勉強地擡手,看着自己左手裏緊緊攥着的那張照片。
相片中,她靠在林音身邊,笑得嬌俏靈動。
她忽地勾起了唇角。
阿音——
眼皮沉重地落下。
一片黑暗。
身體,大概是已經冷到,沒有知覺了吧。
阿音。
下意識地抓緊了手心裏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