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是被暈染開來, 邊緣多了一圈氤氲,顯得不那麽澄澈。

岑惜正準備回宿舍睡覺,樓梯上傳來喧鬧聲和一陣酒氣。

雖說元旦期間不上課, 但放完假就是期末考試, 這都夜裏兩點多了, 竟然有人剛喝完酒?

岑惜撇撇嘴, 打算假裝沒聽見。

然而天不遂人願,所謂冤家路窄。

“她岑惜憑什麽啊!而且她真的答應過我!她說她……她說她……”李樰容難過的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情緒被酒精放大,哭到忘我。

樓道裏的感應燈都被她哭亮了。

許韻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唉, 岑惜就是那樣, 又當婊/子又愛立牌坊,你就是太善良了, 她說的話你怎麽能相信呢?”

岑惜愣了愣, 自己有說過什麽話騙李樰容?

“就是,她肯定找了刷子的,你看她票上去的多快啊, 本來在底下都找不着, 一天就上去了,學校就是不查她。”高佳佳幫腔, “她們法律系的誰不喜歡簡神?沒一個她那麽卑鄙的。”

原來還是這事。

前兩天岑惜有隐約聽過,李樰容因為代言人被搶的事情耿耿于懷,但岑惜始終覺得錯不在自己,沒有過任何表示。

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麽難過。

岑惜在想,要不要明天白天,找個機會跟李樰容聊聊?聽她的語氣, 不像是不講理的人,大概是中間有什麽誤會。

三個酒氣熏天的人坐在樓梯拐角強聒不舍的罵了岑惜十分鐘,把三樓四樓覺輕的女生吵醒了好幾個。

三樓女生上來跟她們理論,李樰容沒說話,倒是許韻跟高佳佳理直氣壯,“沒看見我們心情不好嗎!”

雙方僵持不下,忽然有個四樓眼尖的女生看見了角落裏的人,“岑惜,你怎麽在這?”

岑惜站的位置在四樓和五樓的樓梯拐角,明顯不是剛從宿舍裏出來被吵醒的人,許韻和高佳佳不知道背後說她壞話被她聽到了多少,想起上次的不戰而敗,嚣張的氣焰頓時敗下。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李樰容這時搖搖晃晃的朝岑惜走過來,滿身酒氣,一雙無法聚焦的眼睛裏憤恨依稀可見,“岑惜,我是不是問過你,喜不喜歡簡珂?”

岑惜想起來了。

“你當時怎麽跟我說的啊!”李樰容歇斯底裏,錘着自己的胸口,“你是不是告訴我,你不喜歡他!然後呢?這是什麽!”

李樰容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但是她拿不穩,手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岑惜眼睛順着看過去,屏幕上她和簡珂在學校北門拍的校園宣傳照清晰可見。

學校官網還沒更新,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提前拿到的。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過來興師問罪的同學都吓到了。

李樰容雖然張揚,但她其實從來就沒跟同學們起過沖突,大家也都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

陸陸續續還有被吵醒的同學,把岑惜和李樰容圍在中間。

校花和賽校花因為簡神吵起來,誰要是有心錄下來,放論壇上又能爆。

岑惜的舍友們被吵醒,尋着聲音過來時就看見她們的老三一堆人圍在中間,李樰容還在拽着她,老大和老二擠進去拽李樰容的手,“代言人又不是岑惜選的,你為難她幹嘛!有本事找學校說去!”

高佳佳跟許韻也不能讓李樰容吃虧,“不是她選的?一天之內從查無此人到第一,你們敢發誓她沒動手腳嗎?”

六個女生你一眼我一語的拉扯到一起。

岑惜的目光無意中和李樰容的對上。

她發現李樰容不是憤怒,她是真的難過。

這種難過岑惜莫名熟悉。

如果現在只有她們兩個人,岑惜會告訴她,我當時和你說的是實話,但是後來的發展,我也是真的沒有想到。

拉扯中,忽然誰的手機再次掉在地上。

等大家看清屏幕上的畫面,鬧亂的場景就像是被人按住了暫停鍵。

鴉雀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暫停鍵的小三角才被上帝按下,成了兩個豎道。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老二反應過來想把手機撿起來,被許韻搶先了一步。

許韻拿着手機,嘲諷的嘴唇弧度像是一把帶血的刀,“你們看啊,這就是岑惜說的,她不喜歡簡珂!她親口告訴容容,她不喜歡簡珂!現在你們知道她有多虛僞了吧!”

岑惜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是周圍人說的話,讓她想起自己的屏保是什麽了。

玻璃的倒影裏,她看見自己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白,她以為自己在說話,但是倒影裏的自己卻連嘴巴都沒張開過。

現在,李樰容看向岑惜的眼神除了難過,還有不可置信。

周圍的人成了默劇,議論紛紛卻聽不見聲音,只有凜冽寒風灌進耳朵裏呼嘯,又過了一會兒,風聲變成了哨聲,仿若是一千個孩子,站在她的耳朵裏吹哨。

埋在心裏最深處的秘密,被人用鋒利的刺刀開膛破肚,當着所有人的面挖出來。

然後身體裏傳來一陣生理上的刺痛,好像被重物壓折了肋骨。

岑惜覺得自己好像渾身赤果的站在這裏,她們正對着她的果體指指點點,沒人願意施舍給她一件衣服。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宿舍的,她只知道等自己有知覺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

手機上的時間是15:49,那似乎是已經亮了很久。

岑惜伸出麻木的右手,解鎖,看到碎裂屏幕上的屏保是簡珂的照片。

那時她為了給點點證明自己的校草有多帥,故意設置成屏保。

後來覺得放着挺好看的,忘記改回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應該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這樣卑微,不自量力的暗戀簡神了吧。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如果再早一點,她可以矢口否認,像從前一樣,告訴所有人,這是個誤會。

如果再晚一點,她确認過簡神的心意,一切都塵埃落定,無所謂一張屏保的事情。

為什麽要偏偏在忍受了六年孤獨折磨,事情好不容易有了好轉的時候,讓她所有的自尊,隐瞞,驕傲,僞裝,都土崩瓦解。

聽到寒風敲打心門的聲音,岑惜把自己蜷縮起來,膝蓋貼在胸口,雙臂繞過雙腿裹住身體,眼淚從眼角劃過鼻梁流到枕頭上。

她已經哭到快惡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好像又快黑了,岑惜起床出門。

好像聽到身後舍友喊她,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應。

從寝室到校門口,岑惜仿佛看見路過的每一個人身上長了黑色的觸手,一下又一下的扇她耳光。

寒風呼嘯,世界昏暗的像是末日。

她走着走着,忽然極速奔跑,随便上了學校門口的一輛黑車。

“同學去哪啊?”黑車司機裝模作樣的打上表。

“往前開。”岑惜的聲音嘶啞,像是童話裏被詛咒的女巫。

黑車司機一愣,沒想到長得這麽好看的小同學,竟然會是這樣老人一般的聲音,但是賺錢最重要,他一腳踩下油門。

岑惜塌肩佝偻着背,拽下衛衣上的帽子蓋住整張臉。

不一會兒,她自制的安全空間就已經全是水汽了。

“同學,同學?”司機師傅搖了搖她的肩膀,等她有反應了告訴她,“你弟弟給你來好幾個電話了。”

岑惜沒看手機,憑着慣性找到了接電話的按鍵。

“喂,你買棺材去了?”那頭的岑臻還吊兒郎當的開她玩笑,帶着玩世不恭的語氣。

“你在哪。”岑惜沒有暈車的毛病,但是她現在很想吐。

“你是——”岑臻聽這個帶着毛邊的嗓音,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姐?你怎麽了?你在哪呢?”

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岑惜抱着手機,終于哭出聲。

一開始是小聲的,隐忍的,到後來變成了嚎啕大哭。

不記得手機是怎麽到司機師傅手裏去的,岑惜只知道後來岑臻告訴司機師傅他的位置,最後車停在了體大附近的一家KTV旁。

KTV的一樓是一個小超市,岑惜就像瘋了一樣,沖進去拿了三瓶最顯眼的酒。

要不是岑臻攔着,她能把這一排酒拿光。

今天KTV來的這些都是岑臻玩得好同學或者舍友,不知道誰起的頭,聊到了岑臻有個天仙似的姐姐。

然後大家起哄,說把姐姐叫過來一起玩。

岑臻了解岑惜的尿性,肯定不會來,本來只是想打個電話做個樣子,但剛才電話一接通他就發現她不對勁了。

他一路把他姐從小超市拎到他們定好的包廂,像拎一只被剔了骨頭的孔雀。

岑惜是真漂亮,熬了一夜,精神狀态都恍惚了,但是被岑臻拽下帽子的時候,那張精致的巴掌小臉還是好看的讓他的朋友們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于仙女這個形容,他們心服口服。

岑臻擡眼帶有警告意味的瞪了他這幫同學們一眼,讓他們自己注意點。

這要是平時他們開玩笑行,但是今兒他姐這心情一看就不是能開玩笑的心情。

KTV裏很吵很鬧,有人唱歌,有人聊天,有人在玩骰子,但是岑惜感覺自己什麽都聽不見。

她随手拆開了一個紙盒子,拿起一瓶酒,對瓶吹。

岑臻慢悠悠的朝他姐走過去,大喇喇的坐在她旁邊,抓過桌子上的空盒子看了一眼,“喲,野格都敢對瓶吹,知道後勁多大麽?”

岑惜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一雙總是含笑的杏眼,此刻布滿了紅血絲。

岑臻對着那雙眼睛看了一會兒,搶過她手裏的那瓶像是加大號風油精的酒,自己抿了一口,“這酒可貴了。”

岑惜沒說話,把手機解了鎖,拿給他。

他們家人的銀行卡密碼都是一樣的,岑惜這個舉動的目的不言而喻。

就在她從岑臻手裏重新把酒拿回來的時候,她聽見岑臻看了她手機之後說,“這個點點是誰啊?給你發了八十多條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