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風玉露(一)

為了讓唐岫遠更加意識到自己是在受懲罰,沈月透說完話就自己回屋吃飯去了,留下唐岫遠一個人在書房自省。

唐岫遠确實在自省,怎麽小丫頭昨天晚上還一直要他,現在又不要了。他猜測:大概是昨天晚上沒讓她滿意?确實也沒有發揮的很好…

沈月透的廂房內,兩個啞巴小丫鬟交流起來雖然費勁,索性手藝不錯,做的飯菜都是沈月透愛吃的。

沈月透一邊怡然吃着,一邊總結怎麽昨天晚上唐岫遠還一副離不開她的樣,怎麽今天早上又變回冷冰冰的樣子。

最後得出結論:大抵是昨天晚上讓他太滿意了,才這般有恃無恐。确實是太主動了,容易讓人不知道珍惜。

吃了幾口,沈月透看着桌上那盤蝦子仁,出了神。

小丫鬟怎麽能知道她愛吃什麽?肯定是唐岫遠提前就叮囑過。他竟這些都會注意到…

這麽一想,又有點心疼了:他還沒吃飯吧?

“過來過來。”她福至心靈,沖兩個小丫鬟招手,又指了指那盤蝦仁,“把這個分出去一半,給書房那邊送過去。”

“多分一些,我吃不了太多。”

再一想,又道:“還有沒有飯?你們再盛一碗去,多添些。”

書房一晚上費了太多體力,現在肯定餓了…

加上了飯,那半盤蝦子仁估計不太夠了,她指着盤子再道:“然後把這個、這個,這幾個,都分出去一半,一塊送過去。”

等等,如果所有菜都分出去一半,直接一起吃不就好了嘛,廢這功夫幹嘛!

由此一念,她便想起當時在竹屋的時候,唐岫遠都會陪她一起吃飯。有一陣子她沒胃口不想吃,唐岫遠就也陪着她不吃。

心更軟了。

“算了。”她沖兩個丫鬟招呼道:“別分了,全部端到書房去吧。我也去那邊用。”

小丫鬟一副看透的樣子,眼神裏透露出一絲“我們都懂”的意味。不等沈月透惱羞成怒,就帶着菜跑了。

沈月透不理解這兩個小丫鬟到底是真傻還是撞衫,在後邊追。唐岫遠聽到熟悉的腳步,瞅瞅窗外,眼睛在笑,嘴角也在笑。

他就知道他的小丫頭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舍不得欺負他。

沈月透沖進來的時候,小丫鬟已經将飯菜布好,唐岫遠坐在桌前看她。

她頓覺尴尬,清咳一聲,“你,你伺候我吃飯。”

唐岫遠收了笑,狀似恭敬:“好。”

分明就是裝的,不過沈月透暫且滿意。可能是有之前阿牧的桀骜作為鋪墊,她覺得能裝順從已經不錯了。

唐岫遠夾菜給她,她就吃,唐岫遠再夾菜,她再吃,周而複始。

大男人突然有了一種投喂小動物的滿足感,想了想現在的處境,又清醒過來,冷不丁問了一句:“什麽時候回去?”

京城太亂,離鄭家又近,婚事還沒簽,他心裏總是不踏實。

沈月透咽下嘴裏的飯,想了一會,“再過幾天吧。”

有了沈鄭氏的前車之鑒,她怕鄭家如法炮制,倒不如先在眼皮子底下安全。

等過了這段時間,事情沉下來,再悄無聲息離開,比較穩妥。

唐岫遠自然想不到這一層。

他根本還不知道沈月透和鄭家到底發生過什麽。梅三娘的人去打聽出來的,也只有沈月透和二夫人鬧了口角。

他勾唇笑起,這次的笑容裏多了很多東西,總歸就是沒有愉悅和歡心,“是在等鄭青鋒?”

“什麽鄭青鋒?哦…”沈月透反應過來了,擡起頭同他對視,意味深長:“不是總要給我三日?三日能變得事情太多了,我總歸要給自己留條後路嘛。”

唐岫遠被噎住了,好半天,幽幽開口:“昨天,不是說好了…”

“說好什麽了?”沈月透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伸着懶腰道:“那是你昨天忽悠我,幸而我沒有找了道。這成婚大事豈可随意?我還得再斟酌斟酌。”

曾經一呼百應的唐家主,就這樣變成了吃幹抹淨後被遺棄的“小怨婦”。

他不理解,都…那樣了,這個小丫頭怎麽能不負責任呢!

“如何斟酌?”

若他不這樣問,沈月透大概也沒想好到底要怎麽樣才肯嫁給他。但他這樣問了,沈月透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喂。”她問:“你會賭錢嗎?”

思緒一下子跳了這麽遠,唐岫遠差點沒跟上,偏頭想了想,如實回答:“會。”

沈月透扶額,有一點猶豫和肉痛。“那養你…得花多少錢啊…”

她從分家後,就拿分到的銀子去賃了幾十畝地做果園,雇人種了各季貴重果子賣。因是珍稀果子,又有專門往宮裏去的貨路,一年下來進賬也能近小萬兩。

她自己花銷不算節儉,但一年下來也就用個千八百兩,剩下盈餘,跟唐家主比起來,恐怕也是杯水車薪。

唐岫遠愣住:“養我?”

“對啊,不然你還想去給別的主子做奴隸嗎?”雖然知道唐岫遠不會差錢,但她就是很想試試,換成唐岫遠依附她會是什麽感覺。

這會,唐岫遠已經不知道該感動還是憋屈,還是嘲笑他的傻丫頭了。

其實…還有心裏一點點不得勁。

他駭醋了。駭自己的醋。當年把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她,她還天天想跑。

現在就為了個天天惹她生氣的奴隸,她居然自己花錢養都願意!他心裏不平衡,他不理解。

那雙漆黑的眸子就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

“你要是養不起呢?”

“那就再賺錢呗。”她有本金,也記得唐岫遠教過她有本金就可以翻賬。

“賺不夠呢?”

沈月透道:“會努力賺。你不要太大手大腳啊,我一個女子,賺錢也挺不容易的。”

現在唐岫遠的臉色,簡直差到極點。

他一向自诩心态好,常人能惹他生氣算是有本事。很不湊巧,一到沈月透這裏他就分不清究竟是沈月透有本事還是自己真的心态差了。

沈月透才不管他高不高興,她想到一出是一出,開開心心去一旁書桌前坐着,不知道在搗鼓什麽東西。

唐岫遠賭氣不看她,心不在焉的扒拉碗裏的飯。

之前的自己到底哪不好了?還是說小丫頭就喜歡這種惹她生氣的?對她愛答不理,冷冰冰不說話,所以更有神秘感嗎?

他自己都覺得離譜。

還是說…小丫頭是喜歡他長得好看?

眼前好像打開了一條光路。唐岫遠覺得,這是非常有可能的。畢竟他的小丫頭第一次見到他,就說過他長得好看,還看入神了!

所以,還是因為這張臉。那小丫頭喜歡的就還是他。

他自我疏導,好像解開了心結。

然而再一細想,那小丫頭是喜歡他好看,還是只是喜歡長得好看的?那別人長得好看,她也會喜歡了?比如鄭青鋒…

心中再次堵塞。

半刻後,沈月透好像搗鼓好了,歡歡喜喜喚他過去。

唐岫遠還在思索,到底要不要自毀容貌。

“你愣什麽神呢?趕緊過來!”眼含期待。

在沈月透看來,願意娶她了的唐岫遠,和之前的阿牧根本沒區別,還是那樣冷冰冰不怎麽搭理她,時常一副疏離又視死如歸的模樣。

這樣也好,她知道了前事,現在挺享受這個馴服的過程的。

早晚有一天,她要讓唐岫遠對她死心塌地,再也不去外頭沾唇印回來。

唐岫遠走到桌前,在距離沈月透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停下。

因為他看到,沈月透舉起了一張紅紙,上面還寫了字。

該不會又是婚書吧?他騎虎難下,還沒想好該簽阿牧還是唐岫遠。

他是有了騙沈月透一輩子的決心,但是還沒有被拆穿的勇氣。

他怕簽了阿牧,沈月透日後真的想起來了,一切都覆水難收,又是大夢一場。

“過來看。”沈月透笑起來,去拽唐岫遠的袖口。

唐岫遠還是不動。

她就站起身,将唐岫遠按到她剛剛坐的位置,自己再坐到他腿上,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壓着他去看。

唐岫遠的目光終于朝紅紙那移去。

她就軟在唐岫遠懷中,用腦袋去蹭他溫熱的胸膛。

這個懷抱,這個胸膛,永遠能給她無與倫比的心安。她心中滿是溫情,甚至開始思索,要不今天開始就陪着他在書房睡了吧…

她一直将蹭到了心髒的位置,卻突然發現,心跳平和,沒有一絲一毫加快的趨勢。

她猛一擡頭,看見唐岫遠波瀾不驚的眸子,面色不變,毫無起伏。

心裏就好像被狠狠砸了一記,空了一拍,疼痛擴散,推開唐岫遠站起身,連頭也不回就跑回了屋子。

為什麽會這樣!他明明…應該…

沈月透高估了自己。她以為自己可以一步一步勾住唐岫遠的心,卻沒料想過唐岫遠會有可能不按照她的希望上勾。

心痛是真的痛,抽着疼,牽動全身。

唐岫遠沒有追,放空的眸子逐漸聚集,終于肯在人離開以後落到紅紙上。

右起三個大字,竟然是…請婚書?

請婚書的意思就是 月月向木頭求婚啦!

(如果是月月求的婚…那是不是就可以休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