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瓜瓞延綿（二）
二人在京城別苑一轉眼就住了兩個多月，唐岫遠也帶着她把京城能玩的地方都轉了一遍。
眼看就有過年了，是沈月透自己覺得時候差不多了，能回盛安城了，唐岫遠才開始着手準備。
準備行李，也準備過年需要的東西，順帶，唐岫遠悄咪咪準備了一套不算很沖的聘禮，以備不時之需。
就在離開的前一日，沈月透被迫在雞還沒叫的淩晨，被唐岫遠抱上了馬車。
等天際微白，朝陽第一道紅橙色的暖光投射到土地上，唐岫遠強行扒拉開沈月透的眼皮，掀開車簾讓她看日出。
第一眼，沈月透在想，原來太陽竟然不是緩緩升起的，是一下一下跳上去的。
第二眼，就沒有了。
她從來不是早起的人，尤其這兩年養的更疲了，這會太早，正是困的時候，她睜着眼睛也能照睡不誤。
遠處遙遙傳來雞鳴，風聲簌簌，更顯靜谧，空氣中混合着濕冷又帶泥土腥香的氣息，不像是京城會有的。她這樣想着，就進入了夢鄉。
果然，過了近一個時辰，沈月透睜開眼睛，掀開車簾一瞧，竟已到了半山腰。
“這是哪裏？”唐岫遠應該不會把她賣了吧？她在腦中飛快回憶最近有沒有得罪這個大尾巴狼。
唐岫遠正半跪在馬車中間的桌子邊，探頭在桌面下方，不知道在搗鼓什麽，頭發幾近垂到地面上。
聽到沈月透說話，他從桌下起來，從容地拍了拍手上的土，臉上不無惋惜，道：“這裏看日出是最好的。”
山景确實不錯，雖然這個季節入眼毫無綠意，但是晨霧籠罩，袅袅朦胧，地面樹枝上都挂着霜，晶明瑩白，看遠山若夢，高天似海，三分勝龍宮，七分成仙境。
等等！沈月透收回目光，一個頭兩個大。
景色美好，不代表這種感覺也很美好。天不亮就帶姑娘家來爬山，可真有他的。
“你下次別這麽折騰我了行不行？”
唐岫遠若有所思，“昨晚…沒有啊。”
算了說不通。
反正也醒了，沈月透幹脆系好鬥篷，抱着手爐，想跳下馬車自己走一走。
唐岫遠也沒攔着，一塊下車，陪沈月透一塊走。二人大約走了一盞茶功夫，沈月透便見前方岔道連着石階，便好奇拉着唐岫遠問那石階通向哪裏。
唐岫遠道：“通向山頂。”
沈月透明白了，剛剛馬車走的道路是環山修建的，上去要更久些，石階就是直修的，到山頂更近。
“那我們為什麽要坐馬車，直接從臺階上去好啦。”
唐岫遠想了想，依舊沒反對，只是轉頭問沈月透：“月兒确定？”
這有什麽不确定的。沈月透剛準備接話，突然感覺到了不對。
唐岫遠這樣問，說明肯定是有點問題的。
但是…這時候說不爬了，豈不是很沒面子？
“算了，上馬車吧。”最終她覺得，面子也不是很重要。
事實她的選擇是對的，這座山名曰無名山，上頭有棵天靈樹，據說在樹下許願百試百靈。
但并沒有多少人去樹下許願。
為什麽呢？
因為上山的路，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小臺階，九百九十九級大臺階，另附九十九道高門檻。
相傳，這山入了夜，又有狼又有蛇還有野豬，周邊的蘑菇野菜野果還都是有毒的，所以很少有人能在太陽落山前就爬上去。
至于為什麽這座山會是這樣…
其實就是唐岫遠當時覺得山頂那棵樹看起來很不錯，所以順手買下了這個山頭，然後找人修了臺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時間長了，就傳成了這樣。連那棵只是看起來還不錯的樹都被傳成了神樹。
今天沈月透坐的走馬車的這條路，也是唐岫遠兩年前找人修的，修了兩年，才修好，他就帶沈月透來了。
馬車哐啷哐啷響，更顯得靜，沈月透坐了一會，眼皮就又耷拉下來。
唐岫遠一看，就讓她躺在橫坐上，自己又去桌子底下不知道搗鼓什麽。
到了中午，沈月透肚子餓了，幽幽轉醒，才終于到了山頂。
這個位置離那棵樹還有一段距離，旁邊正是一間小院子，建了屋舍，不至于簡陋但也絕對算不上舒适，完全不像唐岫遠的手筆。
所以沈月透，也完全沒有把這裏往是自家的那個方向想。
她見唐岫遠要帶着她往院裏進，一時有些戒備。
“咱們自己轉轉就是，一會的功夫，何苦去叨擾人家？”其實她是怕麻煩，而且見了人，難免束手束腳。
唐岫遠笑笑，不吱聲，直接就推門進去了。
他提前打過招呼，這會看屋子的下人都去別處轉了。
沈月透跟進去，卻見空無一人，門房又大敞，爐子都沒熄，便心有感知：這裏是給客人準備的。
心中稍安，又多多少少有些嫌棄。這麽多人都碰過，必定不幹淨。而且說不定一會還有人再來。
她打定主意，等再來了人，她就叫唐岫遠離開。
然一回頭，唐岫遠已經跟馬夫去馬車上取下菜肉，往竈房的方向去了。
她只好自己去堂屋找地方坐着，索性窗邊看風景不錯，時常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倒也不算無趣。
斜風細細，她看了一會，心也靜下來，便起了頑心，擱下手爐，跑去院子裏捉鳥。
不知是現在天氣冷，鳥都凍傻了，還是這裏常年無人，鳥都不怕人，總歸，都不往高裏飛，也不躲沈月透，就在地面和低枝間來回蹦跶。
沈月透看上了低枝上正在梳理羽毛的一只藍羽雀鳥，放輕腳步挪過去，伸手去夠。
還差一點距離，她夠不到，就跳起來夠，卻不想山上濕氣重，院裏地面鋪着石板，沾了水汽更滑，她越起再落地時，踩空失重，一個瞬間的功夫，就要往後栽去，正倒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唐岫遠撈着她的腰，低頭看去，忍俊不禁，小丫頭為什麽長了這些年還是這麽點。
一開始就到他胸口，現在還是跟他胸口一般高。
“走了，去吃飯。”
沈月透站穩了，輕輕推他一把，改為環住他的胳膊，跟着他往回走。
腳是跟着走，頭卻頻頻轉回，目光在那只惬意的雀鳥身上戀戀不舍。
“喜歡嗎？”唐岫遠問。
沈月透搖了搖頭。喜歡，但也不想要。沒必要去打攪它逍遙的生活。
桌上擺着三道菜，一屜饅頭，和一盆湯。
唐岫遠的手藝不錯，這個沈月透是在竹屋的時候就早有體會的，所以第一口就吃出了今日飯菜出自何人之手。
她偷偷多吃了幾口，但是絕口不誇飯菜味道，以免唐岫遠驕傲。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她以為，唐岫遠只會帶她去一些奢靡煙火之地游玩，所以只當這裏其實還大有門道。
唐岫遠邊吃邊道：“這裏的樹許願很靈。”
“哦。”沈月透興致消減大半。
她無意看樹，更無心許願。
不過她喜歡唐岫遠，也不願意掃他的興致。只要跟唐岫遠在一塊，還是有樂子可以找的。
“你也想許願嗎？”
唐岫遠看了她一眼，鄭重其事點了點頭。
吃過了飯，太陽正高，也暖了一些。唐岫遠就帶着筆墨和尾部綴着銅鈴的紅綢，牽着沈月透去了樹下。
見到那樹的第一眼，沈月透就相信了唐岫遠的話。
那真的是一棵看起來就很厲害的樹啊。
先是樹幹，粗到大概四五個唐岫遠都抱不下，樹枝伸展開了，簡直像屋頂一樣，穩紮穩打支起一方天地，讓她根本無法想象若是到了枝葉最繁茂的夏天，這棵樹會是怎樣壯觀的一副光景。
唐岫遠揉了揉她的發頂，獨自躲到另一邊去紅綢上寫願望了。
沈月透見狀，便也拿起筆，展開紅綢，學着唐岫遠的樣子趴在了樹幹上。
大約一炷香後，唐岫遠回來，收過了沈月透的紅綢，一揚手，兩條綴着鈴铛的紅綢就飛上了樹梢，糾糾纏纏挂在了一起，在風中叮當作響。
“咱們回去嗎？”眼看任務完成，沈月透搖着唐岫遠的胳膊問。
“不急”，唐岫遠捏了一把她的小臉，話音帶着寵溺：“這裏涼，你先回屋去，我去撿點柴火。”
“撿柴火作甚？”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預感正确。唐岫遠就是打算帶她在這裏住一夜。
“咱們明天一早，直接坐馬車回盛安。”
沈月透想拒絕，但唐岫遠後頭的話，又讓她沒理由拒絕。
“屋裏的東西都是新的，放心，不會有人來煩我們。許願要住一晚上才靈。”
這要是拒絕，豈不是顯得很不通人情？
她想着，回盛安就要嫁給唐岫遠了，這會還是挺想賢良淑德讓他開心的，以免唐岫遠被吓跑了，她以後就沒人欺負了。
“好吧。那你小心點，早些回來。”
唐岫遠點頭，目送沈月透的背影離去。
哪想，那背影剛剛消失在視野，唐岫遠袖子就掉出來了一塊小石子，剛好落在手心。
他曲臂，發力一揮，小石子精準無誤的打到了挂着紅綢的位置。
那兩段糾纏在一起的紅綢被施了力，掙紮了一下，還是沒吃住鈴铛的重量，叮鈴一聲掉落在地。
木頭可不是直男喔
人家只是不知道月月真的這麽懶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