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趙懷不敢再看, 挪動步子走到舷窗跟前,默不作聲地向岸邊看去。
貨船的船艙就那麽大點的空間,趙懷卻愣是躲到了最遠的那一角。和謝虞琛坐着的地方呈現出一條完美的對角線。
謝虞琛輕輕勾了勾垂落在眼前的銀發, 露出一抹不屬于他眼下這個“身份”的笑。
幸虧吳導的這部劇拉到的投資充裕, 服化道都是頂尖, 他這個男一號,從服裝到發冠更是處處精致。若是沒了這身扮相, 今天這場戲還真不好演。
收回思緒, 謝虞琛擡手撣了撣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彎腰從狹小的船艙裏走出時,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努力假裝自己的不存在的趙懷,“走吧,那些麻煩們也應該快到了。”
趙懷悄悄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濕,點頭跟上了謝虞琛的步子。
也不知道謝郎為什麽如此篤定那劉家人會在今天過來, 趙懷心想。
但內心的恐懼讓他壓下了這點微弱的好奇心。整整一個晚上, 趙懷都沒敢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不過是借食肆幫工之口, 稍微透露了一點消息, 那些人就像草原上的鬣狗一樣,聞着味兒過來了。”
謝虞琛聲音突然在夜色中響起, 驚得趙懷差點一個不穩摔下船。
公子怎麽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
趙懷強壓下心中驚懼,好不容易穩住身子,餘光卻一直忍不住地往謝虞琛背影上瞥。
剛剛突然開口把趙懷吓一大跳的謝虞琛,則是在對方看不到的角度輕輕揉了揉鼻子。
沒錯,他就是故意的!
謝虞琛努力讓自己忽視掉身後驚疑不定的眼神, 目不斜視地走到船頭。
他現在頗有一種小孩子惡作劇成功後的竊喜。若是這時候和被吓得不敢說話的趙懷對視,他怕他會保持不住現在神秘冷厲的氣場, 然後笑出聲。
另一邊,正帶着人摸黑往渡口的方向趕的劉開幾人, 尚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在對方的意料之中,只等他們自投羅網。
夜晚的桑江一片寂靜,只有固定在江岸的纜繩漂浮在水面上,順着嘩嘩流淌的江水蕩悠。偶爾打在木樁上,發出一聲駭人的巨響。
幾艘半舊的大船靜靜地停泊在江邊,模樣是劉開再熟悉不過的——
在半個月前,還是他故意設計,讓人僞裝成攔路劫財的水匪,把船上屬于劉家糧鋪的貨物強搶一空,然後栽贓給押貨的船幫。
如果不是那個人,他的計劃本應該暢通無阻的施行:利用那群船夫把貨運到綏桐,再成功搭上京都那位貴人的線。
從此以後,再沒人敢不把他放在眼裏。
都怪那個叫謝承的人!
離為首的那輛貨船越來越近,劉開的心也跟着跳動得愈加激烈。
等到今天之後,那個害他的計劃功虧一篑的人就會在這個世界消失!
既然要多管閑事,那就應該承擔相應的後果。
劉開心裏一陣暢快,忍不住催促在前面走着的雜役:“還不快點,磨蹭什麽呢!”
雜役連忙加快了腳步,月色映照下,其中幾人的懷裏閃過一抹刺眼的寒光。
是短刀的刀尖。
與一臉暢快的劉開不同,雜役臉上的表情更加複雜,有的悲戚,有的麻木。
他們今天要做的事,搞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但他們哪有拒絕的餘地?
若說從前,劉開作為主子只是不好伺候了點,偶爾會拿他們這些下人出氣,但尚在正常的範圍內。
但自那日,一個神神秘秘的人出現在劉家之後,他們主子就如同瘋魔了一般,性子也變得愈加暴怒和陰晴不定。就連跟着他時間最久的老管事,尋常都會刻意避退着點,免得觸了他的黴頭。
他們這些最下等的雜役護院的日子就更加難熬。
更遑論有些人一家老小的賣身契都在劉開的手裏捏着。
即使是劉開讓他們現在就排着隊投河,他們咬咬牙也得往下跳,不然他們的下場只會更慘。
前些年桑江剛改過回道,這裏的渡口差不多已經荒廢。踏進這塊破敗的土地,衆人不知為何突然心裏一緊。
……!
突然停下的腳步惹怒了後面的劉開,他皺着眉低聲怒喝道:“你們楞在原地幹什麽?都傻了嗎?還不趕緊按照計劃行事!”
離他最近的那名護院遲疑地後退幾步,轉身看向劉開,卻是怎麽都不肯再往走。
“主子,您看前面……”他打着顫音開口。
月光被一片突然路過的陰雲遮擋,夜色變得濃重起來。
在無邊黑暗中,有個人的身影卻變得愈加清晰。
那人踏着夜色走來,身形挺拔,衣袂飄飄,像是九重天上缥缈的仙。
不對,不是像!
入目的銀白讓劉開陡然清醒,在這片土地上,銀發玄袍只能讓他想起一個人——那位傳聞中嗜殺成性,一手遮天的人。
找上他的人自稱是什麽來着……
從沛川……
對!是沛川。因為他口音也對得上,自己才會輕易相信了對方。
沛川離京都不過半日車程,那人也說他此行是為在京都的一位貴人做事……
京都的貴人啊……
可是誰能貴的過那位呢?當朝天子也不行吧?
初夏的季節,即使是深夜時分的江風也不會太冷。但劉開還是感覺自己渾身僵硬,原本奔騰躁動的血液,也都随着迎面而來的晚風一寸一寸的冷掉了。
夜涼如水,來人的聲音卻比夜色還冷。
“你的膽子夠大的。”
是指構陷船幫,逼迫他們為自己運貨?還是指答應那人的合作?亦或是自己帶着人追過來,想要置人于死地?
劉開不敢繼續想下去,只覺得周身發寒,幾乎維持不住站立的姿勢。
他帶來的那些雜役更是近乎暈厥,感覺整個人都浸在了寒冬臘月的冰窟裏,不能動彈。
就連有兩個戴着黑色鬥笠的人上前,把他們主子一左一右架起來帶走,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應。
架走劉開的自然是船幫的人。
為了避免被認出,謝虞琛還專門從船幫衆人中挑了幾個身形不怎麽起眼的,吩咐他們每人都戴了一頂能遮住面容的黑色鬥笠。
已經軟成了一灘爛泥的劉開被人帶到了木橋上。與謝虞琛擦肩而過的時候,謝虞琛微微擡手,示意船夫按照自己吩咐去做。
“噗通”一聲,水面濺起高高的浪花。
原本在渡口上停泊的貨船緩緩開動,朝着綏桐的方向啓程。
當然,他們此行并不是真要去綏桐。不過是做做樣子給岸邊的那些人看罷了。
固定好船帆的兩個個船夫鑽進船艙,摘下頭頂的鬥笠,對着謝虞琛點點頭。
“都處理好了?”謝虞琛倚坐在舷窗旁的軟榻上,往外瞥了一眼。
“回公子,那劉開已經被扔進江裏了。”船夫回道,語氣微冷。
“你們确定他能自己游到岸上吧?”謝虞琛看着遠處的江水,不太自信地問道。
雖然是他讓人把劉開扔進了水裏,但并沒真想治他于死地。
畢竟偶爾借着人家的名頭處理點麻煩還行,若是劉開真死在這兒,未免太引人注意,他也不太好收場。
他暫時還不太想被那位傳聞中的大巫注意到。
謝虞琛在心底搖了搖頭。他倒是沒料到,這位大巫的威懾竟然如此巨大。那劉開不過是看到自己的發色,連正臉都沒看清,就吓得兩股戰戰,連反抗一下都不敢。他準備好的那些招數都還沒來得及使。
“公子放心,小人注意過了,扔劉開下去的位置離江岸很近,足夠他游上岸的。”趙懷拍着胸脯保證。
“那就好。”謝虞琛放下心來,轉頭看向窗外,問起了另一件事:“你說的那個地方大概幾日後能到?”
“不停歇的話,三日足夠。”趙懷忙答。
謝虞琛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趙懷見他面上露出一抹疲憊之色,不再多言,起身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