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滿打滿算, 距離他踏上那條前途未蔔的路也就只剩下三天半的時間。謝虞琛嘆了口氣,叫來隔壁住着的趙懷一行人,安排了一番對方的之後的行程。

眼下綏桐那邊情況不明, 關于找上劉開的那人, 謝虞琛也只知道是替一位京城的權貴辦事, 并不知曉他背後的具體勢力。

那位大巫應當是清楚其中來龍去脈,但以謝虞琛和對方的關系, 還沒好到可以詢問這些事的程度。

寶津渡魚龍混雜, 那位大巫能找到這兒來已經讓謝虞琛稍感意外,能像對方一樣不僅有衆多耳目,而且還有聞一知十的推理能力,這樣的人實在是少數,寶津渡暫時還是安全的。

可趙懷等人又不能一輩子蝸居在這方寸之地。別的不說, 他們這些人沒有耕地, 多在渡口空耗一天, 就多一天沒有收入的日子。

“為今之計, 你們一行人還是早日啓程的好。”謝虞琛思忖着開口。

到時候,即使對方追着尋到了渡口, 他們也早就遠走高飛,再沒了可追尋的蹤跡。

“可是……”趙懷皺着眉頭,沒有立刻答應。

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謝虞琛先擡手打斷了對方,眼皮懶散地掀起:“我的事我自己早已安排妥當, 你們只需管好你們自己便可。”

“小人明白了。”趙懷再原地愣了半瞬,想起謝郎身邊确實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 便不再多言。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後,衆人這才轉身離開。只等各自回去收拾好行李後, 便啓程繼續南下。

眼看着茶樓裏的數學課越來越熱鬧,就連那些附近縣城裏的人,在聽聞寶津渡有這樣一間茶樓,裏面會教許多他們從前聞所未聞的數學知識後,都三五成群地結伴過來,想過來聽聽課,學一下那所謂的豎式計算法。

而教他們知識的這位年輕先生更是學識淵博。

不管是多複雜的知識,他都能用最淺顯的語言講清楚,就連碼頭上最愚笨的勞工,或是那大字不識一個的腳夫,上了幾天課之後,都能把四五位數的加減乘除算得明明白白。

除了數學知識以外,那些頂有趣的故事先生也是信手拈來。

每到下午的時候,太陽懸挂當空,明晃晃的曬得衆人只打瞌睡。他們這位“成先生”便會停下講課的聲音,給他們講一些妙趣橫生的故事。

像什麽“美麗的少女被惡毒繼母喂下毒蘋果”,還有“穿上之後就會讓人不停跳舞的紅繡花鞋”一類的。

衆人聽得如癡如醉,自然也就忘了犯困。

但現在,他們這位又風趣又博學的俊秀先生卻要離開寶津渡,到別的地方去了。衆人心裏自然是萬般不舍,連帶着這片碼頭,都被人染上了幾分低落的情緒。

“成先生那樣厲害的一個人物,肯定不可能一直待在咱們這麽一個小渡口的。

“你沒聽說嗎?成先生這回走啊,是要去城裏做大官啦!”

衆人歇息的片刻功夫,碼頭上有人向他這幾天的“同窗”,也是一起幹活的同伴分享起自己剛聽到的消息。

兩三天過去,整個茶樓的學生都相信了這種說法,覺得他們的“成先生”離開渡口是要做大官,享大福去了。

謝虞琛當然沒有向衆人透露過自己離開的緣由和目的地,流傳在人群中的這種說法純粹是無憑無據的謠言。

但這謠言倒不會對謝虞琛本人造成什麽負面的影響。這兩天茶樓掌櫃替他收了不少臨別贈禮,都是曾經在茶樓聽過他講課的人們送的。

東西并不值錢,有的是一條還活蹦亂跳的鲋魚,大約有成年人手臂那樣長的一只,看起來非常肥美。

有的是自家釀的米酒,裝在打磨光滑的酒葫蘆裏,散發着清清淺淺的酒香。

這些充滿煙火氣的禮物和那些說他要去做大官的謠言一樣,不過是衆人對這位短暫地教過他們許多知識的“成先生”的一個美好而殷切的祝願罷了。

看着掌櫃送來的一兜子禮物,謝虞琛心裏默默地想。

……

入夜,還是那輛暗色的降香木馬車。

卸下之前一直僞裝成外地商販的扮相,謝虞琛坐上馬車,借着夜色的遮掩,從偏門不聲不響地進了城。

馬車駛進了城西一間三進的院子。

在那位大巫到來之前,這座院子一直是城中一間香料鋪掌櫃的家業。

沒有人會想到,一個身材微胖,慈眉善目,平素從未與人紅過臉,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坐在自家店鋪門前曬太陽的中年掌櫃,背地裏竟然能和那位陰鸷狠辣的大巫扯上關系。

看着笑眯眯給他帶路的中年男人,謝虞琛暗自感嘆了一句某人的耳目之廣,然後便擡腳踏進了屋內。

座上男人依舊是那副懶懶散散歪靠在貴妃榻上的模樣。交領大袖,手肘撐在旁邊的玉枕上,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撥弄着桌上的一盤松子。

謝虞琛進門的步子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然後擡手行了個禮。

他沒有像第一次見到對方時那樣,自顧自地尋了位子坐下,而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對方的回應。

看到來人,榻上的男人微微欠身,扭頭瞥了一眼屏風後的人,聲音帶着一絲喑啞:“阿洲,先來替我換藥。”

在後面等候了将近半個時辰的周洲聞言,趕緊端着藥瓶和紗布走上前。步伐之匆匆,差點帶倒旁邊的燈架。

反倒是謝虞琛,看着紗布下那将近一掌長的傷口,忍不住發出了“嘶”的一聲。

那樣長的傷口,又極深。再嚴重些怕是要見到骨頭,謝虞琛心道。

但看樣子卻只是草草縫合了一下,連藥似乎都沒怎麽認真上過,不然傷口外面的皮膚也不會泛着駭人的豔紅。

“這樣嚴重的傷口,處理不好是會死人的。”謝虞琛面色複雜地開口。

更可況現在天氣還炎熱,傷口更是容易潰爛化膿。

明明是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巫,偏偏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榻上的那人被垂落的銀發半擋住臉,沒人能看清他面上表情。但正給他包紮傷口的周洲聞言,卻是擡起眼皮認真地看了謝虞琛一眼,眸中難得不是那副像是在看屍體的神色。

不過看這樣子……

這位大巫似乎自己都不上心自己身上的傷勢。

他在這兒勸半天,說不定人家還覺得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謝虞琛轉念一想,又把準備好的話給咽了回去。

“你且放心,我命硬,不會這麽容易死的。”男人突然開口,把屋裏的衆人都吓了一跳。

謝虞琛還以為他不會理會自己,聽到這話也是稍微一愣。

他就見不得對方這種不把自己當回事的态度,下意識便反駁道:“那誰知道呢?畢竟常在河邊走,總得濕一次鞋不是?”

因為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謝虞琛這句話說得硬邦邦的,聽起來也頗像是在詛咒對方早死。

有些不快地皺了皺眉,謝虞琛剛想說點什麽補救一下,就聽對方輕輕笑了一聲,被長發擋住的那張精致的面容也暴露在了燈火下。

男人眉眼鋒利,輪廓深挺,配上那頭在昏暗的環境中莫名顯得有些詭谲的銀發,整個人帶着幾分刺骨的寒意,但又有種動人心魄的美。

……不像是傳聞中能溝通天地、知曉萬物的大巫,反倒像是什麽用禁術、鮮血獻祭來的邪神。

謝虞琛撇過頭輕咳一聲,慢吞吞地開口:“用烈酒蒸餾,能提純出濃度更高的酒來。等到沒有水分析出時,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添淨水進去,制成的液體便能用來給傷口消毒,效果很好。”

這個方法應該能制出與後世差不太多的消毒酒精。這已經是現有的條件下謝虞琛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辦法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

對上周洲半是猶豫半是懷疑的眼神,謝虞琛卻沒有費口舌解釋,只是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大可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