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在敘州的房子位于市郊, 距離市中心開車有十幾分鐘的距離。

回去的路上,林望一路沉默開車,沒有再和梁煙說一句話。

梁煙坐在後排, 她看着窗外陌生的夜景,手臂的刺痛感仍然很強烈, 但車裏的沉默更加令她感到很深的孤獨和悲傷。

她并不是一定要見到林望,那天來敘州, 表姐目光灼灼地問她來做什麽。

她只是說,去看看。

他們說, 敘州這兩年發展很好, 她便想着來看看。

她是真的沒有想過要再和林望見面, 可老天爺偏要開玩笑,偏要讓他們遇見。

如今遇見了, 卻真不如不要見。

她終于意識到,三年的歲月是這樣漫長,漫長到無論是她, 還是林望,都各自有了新的生活。曾經親密無間的兩個人, 如今已經變得很陌生,陌生到即使同處一個空間,都找不到一句話說。

一路沉默到家, 林望仍然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把車熄火後,下車幫梁煙把行李箱拿進了屋, 在玄關交代趙嬸一句,“幫她收拾個房間。”

趙嬸看了看林望身後跟着的漂亮女人,愣了下, 還想再問什麽,林望已經拎着行李徑直上了樓。

趙嬸看出來自家老板好像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再多問什麽,回頭對梁煙露出個和藹熱情的笑,“你好,請先進來吧。”

趙嬸一邊說一邊在鞋櫃裏找出一雙酒店拖鞋,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小姐,因為家裏不常有客人,所以沒備多餘的拖鞋,您先将就穿一晚,我明天一早就出門買新的。”

梁煙笑了笑,禮貌道:“沒關系的,謝謝。”

她換了拖鞋進屋,趙嬸去幫忙倒了一杯水過來,“小姐,喝杯熱水吧,外面有點冷吧?這邊就是冷得早,白天還好,入了夜就有點涼意了。”

梁煙感激地接過杯子,笑了笑,“還好。”又道:“我姓梁,您叫我梁煙就行。”

“梁小姐。”趙嬸溫和地笑,她的目光落在梁煙挂着的手臂上,擔心地問:“梁小姐,您的手是怎麽了?受傷了嗎?”

梁煙笑笑,說:“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不過沒什麽大事。”

“骨折還不是大事呀。”趙嬸擔心起來,“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您這手臂可得好好養着,要是沒養好留下後遺症就麻煩了。以前我們鄉下有個小孩就是小時候骨折沒弄好,後來長大了,那個位置就老受傷,動不動就脫臼。”

梁煙笑了笑。

趙嬸見梁煙臉色有些疲倦,才意識到自己話多了,趕緊說:“梁小姐,您跟我上來吧,我給您收拾房間。您臉色看着不太好,今晚早些休息吧。”

梁煙感激地點下頭,“麻煩您了。”

她跟着趙嬸上樓,看到她的行李箱放在一個房間外面,趙嬸走過去,打開那門,幫她把行李箱拿進去,說:“梁小姐,您就住這間吧,這是客房,不過平時也沒什麽人住。”

她一邊說一邊把門邊的燈打開,走去衣櫃前,從裏面抱出幹淨的床單被褥,又說:“不過雖然這房間平時沒人住,但我也是每天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您放心住,缺什麽就跟我說。”

“謝謝您。”梁煙感激道。

她擡頭看了看這屋子,房間很寬敞,但說不出的冷清,不由得問:“嬸嬸,林望住哪兒呢?”

趙嬸回道:“林總住樓上呢。不過他工作忙,每天都睡得很晚,淩晨一兩點才睡是常事。”

說到這裏,趙嬸有些好奇,忍不住回頭問梁煙,“梁小姐,您和我們林總……”

趙嬸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審美眼光還是有的。眼前這位梁小姐即使額頭上還貼着醫藥紗布,手臂也挂着,臉色看上去也有些蒼白,但還是蓋不住她的漂亮。她之前還在想,她家老板年輕有為不說,長得還英俊,不知什麽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他,如今見到梁煙,就覺得倆人十分般配。

梁煙淡淡笑了下,“算朋友吧。”

****

趙嬸幫梁煙收拾好房間以後就出去了,她上樓去書房跟林望彙報情況,說:“林總,房間已經幫梁小姐收拾好了。”

她不太确定,又詢問道:“不過梁小姐要在這裏長住嗎?如果長住的話,明天就得再去買些生活用品回來,而且這邊天氣慢慢冷了,過幾天降溫晚上估計得再多加一床被子。”

林望也不知道梁煙會不會在這裏長住,也許她聯系上朋友來接她,明天就會走。

但他沉默一會兒,還是說:“去買吧,問問她缺什麽,一次性買回來。”

說着,想到什麽,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遞給趙嬸,“用這張卡,買最好的。”

趙嬸一看林望這舉動,心裏立刻就跟明鏡似的。但她畢竟活了大半輩子,又覺得這倆人的相處模式,不太像男女朋友。

她不敢多問,接過卡,說:“行,那我明天一早就出門去買。林總,那我先下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林望點了下頭,但随後又像想到什麽,說:“等一下。”

他擡起頭,看向趙嬸,問:“家裏有吃的嗎?麻煩您弄點吃的給她吧,她一整天沒怎麽吃東西。”

趙嬸點點頭,說:“行,那我煮碗面?快一點。”

林望問:“有湯圓或者餃子之類的嗎?她左手不方便用筷子,勺子會好點。”

“行,那我煮點紅棗湯圓吧,我看梁小姐氣色不太好,煮點紅棗湯正好補補氣血。”

林望點了下頭,“您去吧,麻煩您了。”

“欸,我這就去。”趙嬸應一聲,就準備下樓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林望忽然又叫住她,“趙嬸。”

趙嬸回過身,問道:“還有什麽事嗎?林總。”

林望看着趙嬸,叮囑她,“別說是我讓你做的。”

“好,我記住了。”趙嬸雖然覺得奇怪,但也不敢管主人家的事情,順從地應下,便下樓去了。

****

梁煙右臂骨折,整條右臂到右肩的位置痛到她幾乎快要沒有知覺,且完全不能動,使不上一點力。

因為一條手臂動不了,她做什麽都很麻煩,別說洗頭洗澡,光是洗臉刷牙已經費了半天勁兒,脫衣服更是困難。

她坐在床邊,想把身上的裙子換下來,光是脫條裙子已經脫到她渾身冒汗。

趙嬸在外面敲門的時候,她已經和身上的裙子鬥争了十分鐘,她煩躁幾乎想拿把剪刀直接把裙子剪掉。

聽見敲門聲,她閉上眼睛平複了一下情緒,才開口,“誰?”

趙嬸在外面說:“梁小姐,是我。我看你氣色不太好,剛下樓給你煮了碗紅棗湯圓,給您端進來嗎?”

梁煙裙子脫到一半,就很尴尬,忙應道:“麻煩您稍等一下。”

她拿起床邊的浴巾披到身上,跟着才起身去門口開門。

趙嬸手裏端着碗熱騰騰的紅棗湯圓,見梁煙左手揪着浴巾來開門,愣了下,不好意思地問:“梁小姐,在洗澡嗎?”

梁煙搖搖頭,“沒有。”

她手裏揪着浴巾,不方便接過碗,抱歉道:“趙嬸,能麻煩您幫我端進來一下嗎?”

“當然可以。”趙嬸溫和笑道,幫梁煙把湯圓端進屋,放到屋子中間的茶幾上,說:“我剛剛看你氣色不太好,煮湯圓的時候就特意多放了幾顆紅棗和紅糖,你嘗嘗看,要是不夠,樓下廚房還有。”

梁煙餓一整天,此刻很感激,她露出笑,對趙嬸說:“謝謝您,這麽晚還麻煩您給我煮東西。”

趙嬸笑笑,說:“沒事。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吃完就早些休息,女孩子睡眠很重要的呀。要是有什麽事就叫我,我就在樓下的房間。”

梁煙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您。”

趙嬸走了以後,梁煙才走回床邊繼續脫身上的裙子。

她剛剛只把左手臂那邊的袖子脫了下來,現在脫右手臂,因為手臂不能彎曲,稍微彎曲就疼到她額頭直冒冷汗。

一條裙子前前後後脫了十幾分鐘,終于脫下來。

但是身上又出了很多汗,她煩躁地去浴室,用毛巾擦身上的汗。

因為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動,擰毛巾也很困難,到最後搞得洗手臺下面的地板全是水,她草草擦幹身上的水,克制住罵髒話的沖動,丢下毛巾,回到房間,把浴巾裹上。

實在是太狼狽,她裹着浴巾坐到地毯上吃湯圓。

湯圓明明是很甜的,可她不知為什麽吃着吃着就掉了眼淚。

最後混着眼淚吃完一碗湯圓,肚子終于填飽。

半夜,她把房間裏的燈關了,抱着雙膝靠坐在沙發前,盯着落地窗外的夜色,抽完一支煙。

那晚幾乎沒睡着,手臂太疼,膝蓋也疼,一大片淤青,兩個膝蓋看起來比平時腫了一圈。

昨晚那一摔真不是開玩笑,她明明喝醉酒,摔下去的那瞬間,整個人都痛清醒了。

她和敘州這樣八字不合,她都快忘記她到底來這裏做什麽。

第二天,梁煙沒有下樓,實在是換衣服太艱難了。

她知道林望也不在家,她在早上七點多的時候,從陽臺那裏看到林望開車出門了。

期間趙嬸上來過幾趟,一次是給她送早餐,一次是午餐,下午的時候,趙嬸還抱了一大堆生活用品上來。其中有沐浴露洗發露之類的東西。

梁煙認出那牌子,不便宜,絕對不是超市可以買的。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擡頭看向趙嬸,“趙嬸,這些東西是去商場買的嗎?”

趙嬸在把新買的羽絨被放進櫃子裏,說:“是呀,林總說買最好的,商場的導購就給我推薦了這款,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就指着貴的買了……”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

她猛然回過身,有些慌張地看向梁煙,“那個……梁小姐……”

梁煙笑了笑,說:“沒事。”

她将那洗發露拿在手裏看了看,很久,才說:“林望以前也對我很好,他有一百塊,會把一百塊都花在我身上,有一萬塊也會把一萬塊花在我身上。他給我買很貴的鑽戒,自己舍不得買一雙球鞋。”

趙嬸不由得愣了,她看見梁煙掉了眼淚,忽然就明白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問:“梁小姐……你以前,和我們林總在一起過對嗎?”

梁煙點點頭。

“那……聽你剛剛才這麽說,你們那時候感情應該很好,後來為什麽分開了呢?”趙嬸不理解,忍不住問。

梁煙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覺心髒的痛又蔓延開。

但她仍然什麽也沒解釋,只有些哽咽地說:“我對他不好。”

****

下午的時候,梁煙打派出所的電話,問她的手機和錢包有消息了沒有。

她在三天前抵達敘州,誰知出機場不久就被人偷走了手機和錢包。

她所有的證件和銀行卡都在錢包裏,因為被偷東西的地方又在監控死角,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小偷,也沒有找回她的東西。

她那天和林望說她露宿街頭,也不完全是氣話。她是真的覺得她和敘州八字不合,一到這裏就被偷了手機和錢包不說,住酒店半夜又把自己摔骨折,從醫院出來那天晚上又丢了臨時身份證,狼狽到連酒店都沒辦法住。

如果不是這樣,她昨晚大概也不會真的跟林望回來。

她看得出林望恨她,連看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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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林望家裏的三天,除了那天晚上,梁煙幾乎沒有見過林望。

他每天早出晚歸,她又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房間裏,兩人幾乎碰不上面。

一直到第四天,趙嬸家裏臨時有事,要請兩天假,給梁煙備好了菜,走前特意叮囑梁煙,“小煙,這些菜我都切好備好了,你到時直接倒進鍋裏炒一下就行。米飯就在米桶裏,一杯米一杯半水,知道吧?”

梁煙有些茫然,別說她好好的時候就不太會做菜,現在還挂着一條手臂,她真怕她把廚房燒起來。但還是溫柔地對趙嬸笑了笑,說:“您放心吧,我會。”

“那就好。”趙嬸放下心,說:“就兩天,我辦完事就盡快回來。”

梁煙道:“您放心去吧,別擔心我。”

趙嬸在和梁煙交代廚房事宜的時候,林望正好要出門,他接着電話從樓上下來,走到二樓的時候,聽見趙嬸在樓下和梁煙講話,他經過的時候,分心聽了兩句,聽見趙嬸在讓梁煙自己炒菜的時候,就不自覺皺了下眉,腳步也停了下來,站在玄關的位置,回頭對梁煙說了一句,“你離廚房遠點。”

梁煙愣住,看向林望。

林望看她一眼,又添一句,“我怕你把我房子燒了。”

梁煙:“……”

林望說完就步出了客廳,電話那頭徐知南嗅到不尋常的味道,問:“你在跟誰說話?誰要燒你房子?”

林望心煩道:“沒人。”

他拉開車門上車,将手機開了免提丢在扶手箱裏,一邊将車掉頭駛出院子,“十一月初招标,你到時候再過來。”

*****

趙嬸在上午十點多的時候離開了家,梁煙中午到底沒進廚房,她兩只手好好的時候都不會做菜,現在吊着一條手臂,她更沒有心情去自讨苦吃。

本來想點外賣,但是她手機沒有找到,這幾天一直是處于斷聯狀态。

索性多喝了兩杯水,到中午的時候也沒感覺太餓。

李州拎着飯盒過來的時候,梁煙正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她目光有些游離,并沒看進去在演什麽。

聽見有人按門鈴,她愣了下,問:“誰?”

“梁小姐,是我,李州。”

”哦,等一下。”梁煙這才起身去開門。

門打開,看到李州拎着飯盒站在外面。

李州把飯盒給她,面對梁煙一臉茫然的表情,笑着解釋道:“是這樣,我們剛剛在這附近酒樓吃飯,點得有多,林總讓我順便給您送一份回來。”

梁煙聞言露出點笑,她接過飯盒,說:“謝謝你了,讓你跑一趟。”

“沒有沒有。”李州笑笑,“那我先走了,梁小姐,您趁熱吃啊。”

“好。”

李州辦完事回去交差,一路小跑到小區門口,徑直走向一輛黑色轎車,他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上去,回頭對後排的林望道:“哥,拿給梁煙姐了。”

林望很淡地嗯了聲,他看向窗外,說:“走吧。”

****

梁煙回到房間,把打包的飯盒放到茶幾上,一個飯盒一個飯盒打開。

有一個專門盛湯的保溫盒,裏面是她愛喝的冬瓜排骨湯。

另外幾個飯盒裏除了有醫生讓她最近多吃的補鈣補鐵的食物,還有她愛吃的土豆焖牛腩。

每一份飯盒都熱騰騰的,一點也不像點多的。

梁煙坐在地毯上,打開一盒飯,拿着勺子默默地吃。

房子裏空蕩蕩的,外面的天氣也很潮濕,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綿綿細雨。

天色陰下去,烏雲壓得很低,也許到晚上就要下大暴雨。

梁煙一頓飯不知吃了多久,沒有人看到她掉在碗裏的眼淚,連着窗外的暴雨一起被沖走了。

這天晚上,林望回來得早一些。

到家的時候,外面暴雨已經停了,但地面和空氣仍然非常潮濕。

客廳裏亮着一盞落地燈,林望進屋以後,把燈關了。

他沒有立刻上樓,走回門口,從褲兜裏摸出煙盒,點了支煙抽。

他單手抄在褲兜,倚在門邊沉默地抽煙。

他近兩年很喜歡下雨天,仿佛大雨能将過往的痕跡都沖刷幹淨。

他盯着窗外潮濕的夜色看了很久,久到一根煙抽完,他低頭把煙頭撚滅在玄關邊的煙灰缸上。

就在這時,樓上突然傳來梁煙的尖叫聲。

林望在那一刻仿佛感覺到被人猛地攥了一把心髒,他幾乎是跑上樓,推開梁煙的卧室門時,只看到衣服裙子胡亂丢在地上,浴室門開着,門口地上有很多水,他在那一刻根本沒有多想,以為梁煙在裏面摔倒,大步就走了進去。

事實是,梁煙并沒有摔倒,但她快要爆炸了。

她已經整整四天沒有洗頭洗澡,實在受不了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感覺和味道,所以她決定不聽那狗屁醫囑,她要洗澡。

但是進了浴室才發現沒有那麽容易,她右手沒辦法擡起來,頭發又長又多,一只手根本沒辦法揉開。但她已經進了浴室,身上全打濕了,洗發露在頭發上揉不開,她費了好半天勁也沒辦法順利地洗頭發,但又不敢一直開着花灑,她額頭和手臂都還不能淋水。在浴室裏站久了,就冷,冷到渾身發抖,頭發又沒辦法洗幹淨,她崩潰到快爆炸,剛剛那聲尖叫就是因為太暴躁。

但她沒想到林望今晚會這麽早回來,當她轉過頭,和林望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有一瞬間的呆滞。

林望反應比她快,在看到她光着身子站在玻璃浴室裏的那瞬間,立刻就轉身出了浴室。

他大步走出門,猛地把梁煙卧室的房門甩上。

林望走得太快,梁煙想叫他來不及。

她張了張口,想叫林望幫忙,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太合适。

她擡頭看了看花灑,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非常非常難過。

她的人生為何會這樣?

林望去而複返,他推開浴室門,丢進來一張浴巾,背着身,沒往浴室裏看,冷聲道:“先出來。”

梁煙回頭看他。

林望也有些暴躁,他閉了閉眼,把情緒壓下去,然後把浴室門關過來。

過了一會兒,梁煙裹着浴巾從浴室裏出來了。

她頭發還是濕漉漉的,因為打濕水以後變得很打結,洗發露在頭發上也沒有完全揉開。

她看着林望的眼裏有一種生無可戀的破罐破摔,開口問:“你有女朋友嗎?”

林望皺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現在為什麽還有心情問這種事。

梁煙接着說:“如果沒有,麻煩你幫我洗下頭發好嗎?”

她實在是沒有辦法處理她眼前的狀況。

林望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沒應她,他轉身去陽臺拿了張小板凳,放到浴室的浴缸前面。

梁煙沉默地坐過去,她把頭仰靠在浴缸沿上,閉上眼睛。

她感覺到林望取下了浴缸裏的花灑,感覺到他站在她面前調節水溫。

過一會兒,感覺到他蹲下來,拿着花灑輕輕沖刷她的頭發。

原本打結的頭發慢慢變得柔順,她感覺到林望抹了洗發露在她頭發上。

林望不是第一次幫她洗頭發,他以前也常常幫她洗。雖然每次幫她洗頭發都叫她懶蟲,但是那個時候啊,那個時候真是好甜蜜。

梁煙偶爾回憶起那時候,也會想,她當初是怎麽做到對林望那麽狠心的。

她的喉嚨忽然有些幹澀,過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輕輕問了一句,“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林望沒有回答她。

過很久,他低聲反問:“你指的什麽?”

“全部。”梁煙能感覺到自己聲音隐隐發抖。

林望又是很久沒有回答。過了會兒,很輕地笑了聲。

但除了這聲笑,他并沒有回答她。

梁煙閉着眼睛裏忽然有些發酸,她無意識地捏住浴巾下擺,終于問他,“你是不是很恨我?”

林望沉默一會兒,回答她,“你想聽實話嗎?”

“嗯。”

林望卻沒再回答,他幫梁煙沖幹淨頭發,拿毛巾幫她把頭發包好。

在梁煙之前,他從來沒有幫任何人洗過頭發。明明已經過去三年,可是本能的記憶還在,他仍然知道怎麽照顧她。

“吹風機在梳妝臺的櫃子裏。”他幫梁煙包好頭發,起身準備離開浴室。

梁煙坐起來,定定看着林望的背影,“你還沒有回答我。”

林望輕笑了下,他回過頭,看向梁煙,“重要嗎?我說我恨你,就能回到那個時候嗎?梁煙,我只怪我自己,那個時候為什麽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沒有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他說完就走了,走到浴室門口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麽。

他停頓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轉過身,看向梁煙,開口道:“梁煙,我有一個問題,這些年一直很想問你。”

梁煙看着他,“你說。”

林望定定看着梁煙,問的是:“我和顧南程,像嗎?”

梁煙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她看着林望,“誰告訴你的?”

這句話問出口,林望已經覺得自己很可悲,他自嘲地笑了聲,說:“所有人都這樣說。梁煙,我當初都已經接受你沒有愛過我這件事,可是當我知道,我原來只是別人替身的時候,我是真的挺恨你的。我到底哪裏對你不好,你要那樣對我?我沒有尊嚴的嗎?就因為我喜歡你,就要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嗎?”

“到底是誰告訴你你像顧南程的?”梁煙根本不知道後來還發生了這些事,她急得站起來,大步走向林望,她擡手拉住他手臂,看着他,“林望,我承認我過去對你傷害很深,我不想為我的行為做任何辯解,但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你,我看着你的時候是你,和你擁抱的時候也是你,和你接吻的時候也是你,和你在床上的時候看到的依然是你。我從來沒有透過你看過任何人。”

她急得緊緊凝視林望,“林望,我沒有騙你。”

林望深深看她,良久,他低聲說:“你覺得我還信你嗎?”

他伸手拉開梁煙拉住他手臂的手,轉身往外走。

梁煙看着林望背影,“你知不知道我和顧南程為什麽分手?因為他騙我,和我在一起的那兩年,他身邊還有很多女人,分手是因為我撞見他和別的女人在床上。”

“林望,這樣的一個人,你覺得我會對他念念不忘嗎?我連看都不想再看到他,又怎麽可能找他的替身?也許我現在說這些你已經不信,但是林望,自始至終,你都是對我最好的人。我記得你為我做過的每一件事,也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從來沒有把你當做別人過。”

林望仍是背影對着梁煙,但他在門口站了很久,久到一分一秒過去了很久,他終于肯開口,聲音比剛才平靜很多,說的是:“早點睡吧,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