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句回宮,令霍府家仆面色凝重,李公公擡袖擦汗,嗓音發顫,“起駕,起駕。”

但沈臨熙卻遲遲未動,李公公小心看去,只見帝王目光始終不離霍夫人。

而霍夫人卻沒半分眼色走向病榻,李公公思及方才二人的耳厮鬓磨,出言提醒,“夫人,咱們皇上是召您入宮呢。”

沈臨熙變回平日倨傲模樣,死盯着病榻前欲給霍晏禮施針治療的人,“姜清歡,這乃聖旨。”

他茶眸淡漠,垂于袖擺的手卻捏得發白,“你敢抗旨不遵?”

清歡未作理會,繼續用針紮着霍晏禮穴位。

病榻上的男人面色慘白,昏沉不醒,嘴角滲出鮮血來。

霍府家仆上前侍奉,清歡才看向沈臨熙,“霍将軍病重,臣婦需得照顧他,實在不宜伴駕。”

沈臨熙如玉的臉蒼白,他遺失的記憶是被蠱蟲逼得恢複。

用此法恢複記憶,後遺症極多,如今他頭痛欲裂,更不能經受刺激,也算是病患。

清歡對他卻未有半句關心之言。

沈臨熙胸口悶的難以喘息,明明是她想方設法讓他記起前世的愛恨糾葛。

為何又要扮出這副嫌棄他,不願搭理他的模樣,在這故意氣他。

沈臨熙渾身血液冰涼,盯着意識昏沉的霍晏禮,茶眸浮現殺意。

定是這賤男向清歡诋毀過他。

前世細枝末節的記憶沈臨熙全部想起,預知夢的神仙,不正是他死後遇到的那自稱主神的妖物,讓他遠離之人也就是姜清歡。

竟還蠱惑他寬宥亂臣賊子,簡直是可笑荒缪。

主神察覺沈臨熙對它的恨意,倒未急得辯解,逼得越緊,沈臨熙反倒越愛清歡。

但時隔一世,愛恨糾葛早已是過往,他們身份懸殊,就算清歡願冰釋前嫌,但此生沈臨熙的不出三月便會清醒,厭棄清歡。

沈臨熙眼睫輕顫,緩步走向清歡,他小心翼翼伸出手來想牽清歡,卻被她躲開。

他劍眉微蹙,心髒如被巨石鑿過般,笑意駭人,“傳朕口谕,霍晏禮與齊賊聯網密切,通敵叛國之罪确鑿,霍氏族人全部處死。”

沈臨熙視線始終不離清歡,見她反應平靜,未有為霍氏求情之意,又伏在她耳畔低語,“朕真的會殺他們。”

他話音頓住,那句若你肯求朕的威脅未道出,便被清歡打斷,她不甚在意,“知道了。”

沈臨熙茶眸情緒不明,清歡的反應就好似霍氏族人死在她面前,她也能做到視而不見了。

他靜默許久,直至一道溫潤如玉的男聲傳入內室,才打破這僵局。

黎衍今日一襲月白鎏金錦袍,襯得膚白勝雪,宛如谪仙,顯然是用心裝扮過。

他眉眼溫柔,拎着食盒闖入主院。

食盒裏裝的是他親自炖煮的雞湯,思及此黎衍心底甜蜜,是今早清歡特意叮囑要喝他煮的。

黎衍修長白皙的手摩挲食盒,自己終歸是與霍晏禮他們不同的,他改頭換面已經洗清罪名。

或許再相處段時日,便能在清歡心底占一席之地。

內室藥味撲鼻,得錦衣衛把守,黎衍雙眸黯淡,頓住腳步,望向為首貴不可言的少年。

沈臨熙自清楚此男是誰,是官員所言的霍夫人圈養的情郎,為了他将霍晏禮罰跪一整夜。

他臉色陰沉得可怕,消瘦蒼白的手死死拽住清歡手腕,有些病态地發問,“姜清歡,這是誰呀?”

清歡默不作聲,卻望着芝蘭玉樹的青年搖搖頭,示意青年不要與他起沖突,護好自身。

沈臨熙眼尾染紅,見此幕笑出聲來,委屈嫉恨情緒湧上,心髒如被千刀萬剮般絞痛萬分。

他鴉睫顫抖,拔出身側錦衣衛的佩劍,指向大步上前的黎衍,看向清歡道,“你不愛他。”

沈臨熙竭力心平氣和,“這是不是你新想出,報複朕的計謀。”他緊緊盯着清歡,內心期盼她承認他所言為真,卻未能如願。

印象裏,清歡極少求人,但她如今的神态卻與當年初相識她求他為姜家滿門申冤時重疊。

清歡眼底蓄滿了淚,聲音發顫,“我們之間的恩怨,何必牽連無關之人。”

黎衍黑眸輕顫,意外至極,卻沒因她在乎自己而感到半分喜悅,若被沈臨熙知曉可以用他作威脅,清歡定會受辱。

黎衍神色凝重,不顧生死地與錦衣衛打鬥。

沈臨熙笑笑,趁機将劍插入黎衍胸口。

黎衍雙唇發白,清歡神情慌亂,急切開口,“此事與徐清宴無關,皇上您不能亂殺無辜!”

徐清宴這格外耳熟的名諱,讓沈臨熙停下逼劍深入的動作,他望着面前陌生的面孔。

片刻後,記起是誰。

杏花山九品芝麻官縣令的兒子,那個誣陷清歡勾引他的賤男人,他眼神愈發涼薄,百思不得其解二人是否有關聯。

直至他認為的妖邪主神,再度成為系統綁定他,主神如實告知沈臨熙是話本男主的真相。

而後主神又編造些無傷大雅的謊言,徐清宴是穿越到這話本的任務者,幫助清歡收集你的愛意,誅殺你這個男主。

久而久之,清歡與徐清宴愛上彼此。

短短幾句謊言重創沈臨熙,他茶眸黯如深潭,臉色白得瘆人,無法接受這一結果。

只是愣了一瞬,沈臨熙手中長劍便被奪去,他安靜站在原地,看着清歡為護徐清宴提劍指向他。

主神見此場景,只覺清歡蠢笨如豬,竟自掘墳墓,真愛上了這住在黎衍靈魂的徐清宴。

只可惜,今生的沈臨熙不再是前世那無底線縱容她胡攪蠻纏的瘋魔埕王。

黎衍是為清歡重生,自然深愛她失去理智。

霍晏禮是重活一世,卻因執念太深哪怕失去記憶仍能夢到清歡,愛上她。

只有沈臨熙不同,他的重生更像轉世,只記得十五歲前金尊玉貴的日子。

經它日夜洗腦,沈臨熙也憎恨許久如清歡這脾性的女子。

此生又得它所助,順風順水,是站在萬人之巅,英明功績數不勝數的帝王。

主神認為,猛然記起前世愛恨糾葛會困住沈臨熙一時,卻不會困住他一世。

待沈臨熙想通以後,與個低賤農女的情愛過往,怎不算他人生中的污點?

刀劍交錯聲刺耳,沈臨熙望着清歡,她對徐清宴言語關切,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

甚至就連霍晏禮方才都得到了她的關懷。

他有些說不清自己對清歡的情感,剛記起前世時是失而複得的喜悅,但經此折騰,混沌的思緒漸漸清醒。

主神所言的遠離她,未必是有意拆散。

前世他為她衆叛親離,被她設計慘死,仍未換來她的半滴眼淚,難道今生還要重蹈覆轍為這等見異思遷的毒婦萬劫不複嗎?

前世今生,她永遠最恨他,對他最惡劣。

沈臨熙淚濡濕睫毛,費力開口,“你別仗着從前的情誼,在此犯大逆不道之罪。”他目光如炬,譏諷笑起,“少自作多情,朕出身高貴,斷不會再愛上你這賤民。”

清歡握緊手中的劍,強壓內心想一劍刺死這三人的沖動。

沈臨熙望着她那雙滿含恨意的眼眸,語調發顫,“再敢反抗,朕就将徐清宴五馬分屍。”

話落,清歡手中的劍随之脫落。

沈臨熙僵如鉛石,盯着地面的劍沉默無言。

數十位錦衣衛拔劍指向清歡與黎衍,他擡目,平靜的可怕。

黎衍望着清歡消瘦的背影,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清隽儒雅的臉浮現不知所措。

習慣她恨他,卻從未想過清歡有日能為他做到此番地步。

黎衍眼神顫抖,閃爍出明亮的光,但真見清歡為讓他活命苦苦向沈臨熙求情,胸口卻如被巨石狠狠砸過般,無法喘息。

他自私涼薄,毒如蛇蠍,甚至剛剛腦中皆是與沈臨熙和霍晏禮同歸于盡的念頭。

他動的手,清歡不會被懲戒。

只殺死身,未殺死心,他與清歡還會繼續重生,他們還有下一世。

但在清歡劍掉落那刻,這龌龊想法消失。

黎衍鴉睫垂落,認真反思起自己,他只考慮過他所求,卻未想過清歡為何寧死也要殺死他。

他見清歡眼淚滑落,心髒如被針紮過般疼痛,下意識擡手想替她擦拭,卻被刀劍阻隔。

他若自刎,便不會成為清歡的拖累。

黎衍的想法卻被沈臨熙預料出,他拽緊清歡手腕,慢條斯理開口,“二位誰要有逃跑自戕之意,朕便會殺了另一人陪葬。”

年輕帝王神情出奇的認真,笑容變得殘忍,“徐清宴,朕做的出。”他偏頭對上清歡目光,“我們之間的仇恨,朕活剝了你也不為過。”

這番言語刺激得黎衍寒毒發作,神志不清地吐血倒地,沈臨熙未再給他出言裝可憐的機會,命令錦衣衛下獄。

清歡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行屍走肉地看向霍晏禮。

沈臨熙眉頭蹙了起來,只覺這幕眼熟,像極前兩年他用霍母作威脅時,霍晏禮的反應。

他茶眸被死灰覆蓋,倒也算好消息,徐清宴于清歡重要,意味着她會如霍晏禮般,對他聽話順從。

主神對沈臨熙的表現極為滿意,也不忘提醒他莫要殺死同為男主的霍晏禮。

沈臨熙顯然不悅,卻也聽從了,近年種種,這妖邪系統對他沒有壞心思。

他神色冷若寒冰,拉着清歡走向病榻。

霍晏禮渾身紮滿銀針,燒得意志不清,霍府家仆不停跪地求饒,“求皇上饒恕我們将軍……”

沈臨熙神情淡漠,看不出眼底情緒,只命人去取燒紅的炭火。

黑炭通紅,錦衣衛首領遵守吩咐夾着炭燙向霍晏禮的面容,皮肉滋啦聲響徹內室,霍府家仆不忍抽泣。

直至那張俊美無濤的臉鮮血淋漓,不堪入目坐在主位品茶的帝王慢慢放下茶杯,命人停手。

沈臨熙看向需扶柱才能站穩的清歡,“你信一個人被燙成這般模樣還昏迷不醒嗎?”

清歡臉色蒼白,如具死屍般默不作聲。

她的無視卻惹得沈臨熙怒不可遏,他胸口悶痛,起身走向她,“姜清歡你真是愚蠢,這賤男人醒來羞于面對你,才繼續裝睡博你同情。”

沈臨熙眸色深沉,伸手按住清歡肩膀,迫使她與自己對視,“若今日朕要在你和徐音母女之中殺一人解恨。”

他認真出言,“你說,霍晏禮會舍得誰死?”

清歡落寞垂眼,膽大妄為發問,“若有日皇上面臨此等艱難抉擇,您會選誰?”

此話吓得內室衆人跪地,沈臨熙卻默了許久,他茶眸看不清情緒,靠近清歡耳邊低語道,“廢太子選擇過你了。”

話落,沈臨熙默默了良久,才嗤笑出聲,“你也配與太後相提并論?”他專注盯着清歡,“朕覺得你有趣,想将你當貓狗養着,別當朕喜歡你。”

清歡聞言神色如常,這副平靜的模樣卻更激怒沈臨熙,他冷冷掃過霍府家仆,“告訴你們主子,不想徐音與霍枝意活命,就盡管以下犯上。”

清歡離府前最後回頭看了眼霍晏禮,瞧見他露出的拼命動彈的手指,不易察覺笑笑。

霍晏禮被針紮住穴位無法蘇醒,但能清楚聽到發生的一切,也感受的到遭受的刑罰。

但卻只能閉着眼,無法蘇醒,也無力反抗,這樣的滋味,嘗一回便足夠長記性。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被欺淩至此,再忍耐只剩死路一條。

深夜,地牢。

受刑架上的青年臉色慘白,裸露皮膚鮮血淋漓,顯露白骨,獄卒燒着滾燙烙印,“只要配合皇上演出戲就能解脫,何必受這些皮肉之苦?”

黎衍笑意陰冷,沈臨熙這畜牲讓他扮作負心漢對清歡惡語相向,簡直是下作惡心。

皮肉滋啦聲響起,黎衍眼眶猩紅,咬緊牙關,獄卒不忍嘆氣,“霍夫人也是愚蠢,但凡藏下心底愛意,你都能少受些苦。”

獄卒所言也有幾分道理,聖駕回宮不久,霍府便起火,霍将軍失蹤。

皇上憂心此事,沒空理會黎衍,直至霍夫人一個時辰求情三回,又指桑罵槐皇上惡毒殘忍。

皇上這滿腔怒火發洩給黎衍,下令酷刑。

黎衍黑睫垂落,眸底血絲遍布,他無法容忍有人指責清歡,強撐着運用內力,掙脫鐵鏈。

鐵鏈斷裂,黎衍跪倒在地,不停吐血。

獄卒震驚拎着鞭子,未等緩過神,一記重拳便打向他臉上,黎衍宛如猛獸,消瘦蒼白的手死死掐住獄卒脖頸,“你是什麽東西,也配說她!”

鮮血味嗆鼻,地牢亂作一團。

聖宸殿

李公公一五一十回禀,沈臨熙面色陰沉,矜貴的眉眼戾氣盡顯,先是霍晏禮失蹤,又是母後想審問清歡,就連徐清宴也敢胡鬧。

他擡手揉着眉心,未等出言,殿內便闖入一拎着掃帚的宮女,“請皇上寬恕徐公子。”

李公公甩着拂塵看去,此女正是因求情被貶去做灑掃宮女的清歡。

聖宸殿燭火通明,主位上的年輕帝王沉默無言,他靜靜摩挲玉扳指,冷冷掃向堂下女人。

沈臨熙茶眸看不清情緒,牽唇笑笑,清歡卻全然未察覺他動氣,繼而道,“徐公子骨骼驚奇,是天生的習武奇才,不能再施以重刑。”

沈臨熙雙眸晦暗,清歡這副心系旁人的模樣,真叫他厭煩,都說情愛會令人蠢笨如豬,從前他覺得荒缪,如今看來真有幾分依據。

前世的他,今生的清歡。

沈臨熙掀起眼皮,嗤笑出言,“朕成全你。”

地牢潮濕陰冷,凄厲慘叫聲不斷,侍衛舉着火把照亮過路,死囚犯跪地哭喊聖上饒命。

最後一間牢房站滿錦衣衛,而黎衍如牲畜般,被鎖在了牢固的鐵籠。

門外,沈臨熙神情淡漠,看着狼狽落魄的男人,輕輕笑起。

僅僅半日,上午芝蘭玉樹的俊美郎君便不複存在,清歡黛眉蹙起,嫉恨盯着沈臨熙。

這目光自被當事人察覺。

沈臨熙跌麗的風眸眯起,聽着禦醫如實回禀獄卒情況,面色青紫,被掐的還剩半口氣。

他蒼白修長的手拽住清歡手腕,靠近鐵籠,“還得多謝姜姑娘告知朕,他是習武奇才。”

黎衍耗盡內力又身中寒毒,疼得猶如被千刀萬剮般,他費力擡起頭,那雙漂亮的黑眸閃爍着光亮,想将清歡永遠記住。

沈臨熙不想看這二人生死離別的動人場面,緊緊拉住清歡,“朕若不挑斷徐公子的手筋與腳筋,還真是對不起那獄卒!”

濃烈的血腥味嗆入鼻腔,挑筋過程殘忍,黎衍面色白的瘆人,無力垂手,疼昏過去。

錦衣衛将沾滿血污的筋脈放置托盤,沈臨熙擡手撫摸清歡的發,迫使她盯着看。

“朕從前也被你騙得割肉剜血,怎不見你心疼?”他自虐般看着清歡為別人黯然神傷的神情。

清歡目光移向沈臨熙那張布滿嫉妒,不甘的如玉臉龐,竟笑出聲來。

笑意譏諷,踐踏着他曾經的真心。

沈臨熙身形僵硬,頓感無力,前世那點情誼他只覺在今日就要消磨幹淨了。

他看向清歡時竟多了厭惡的情緒,“你再敢放肆,朕真的會殺了你。”

沈臨熙眼睫垂落,骨節分明的手覆上清歡脖頸,“還不如,讓你永遠活在朕的記憶裏。”

清歡不動聲色掙脫開來,天牢裏養了幾條野狼鎮邪祟,她接過那托盤,慢步出了牢房。

清歡走向那幾頭野狼,将人的筋脈扔到地上,野狼吐着鮮紅的舌頭,大口咀嚼。

此幕,震驚衆人。

清歡回頭看去,笑得溫柔。

沈臨熙眼底浮現出困惑,不解,清歡走向他,沾染鮮血的手溫柔撫摸他的臉龐。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男主殺男主。

無需髒她的手,更不用擔心黎衍慘死後嫉恨她,因命好蒼天再度給他重生翻盤的機會。

清歡笑意不減,誇獎起沈臨熙的手段狠辣。

沈臨熙茶眸顫抖,對向清歡冷淡的雙眼,她笑得愈發溫柔,“皇上,其實我所言的每句放過徐公子,都是殺死他,殺死他。”

清歡這轉變令沈臨熙怔愣在原地,甚至頭疼欲裂,難以喘息。

主神意識到清歡的算計,清歡早知道徐清宴是黎衍的真相,只是她想利用這些刺激沈臨熙。

用蠱蟲恢複記憶的當日,不能頻繁動氣,屢受刺激,否則會失心瘋。

主神只覺清歡愚蠢又白費功夫,男主心性堅毅,怎會輕易瘋掉。

沈臨熙睫毛顫抖,緊緊盯着清歡,耳邊主神在同他道徐清宴的身體住的是黎衍的靈魂。

以及清歡的目的與計謀,殺死三個男主身心,打破話本詛咒,他們便不會再重生。

各種荒缪的真相堆積壓得沈臨熙頭昏腦脹,他腦袋抽搐,傳來劇烈的疼痛。

沈臨熙臉色蒼白如雪,竟猛地吐出血來,甚至感覺體內多出一人在與他打架。

他眼神轉變,似有無數幽怨又夾雜愛意,聲音微弱下去,“等我。”

“治不好皇帝,哀家讓整個太醫院陪葬!”

聖宸殿上下亂作一團,年輕帝王昏迷不醒,禦醫束手無策,無人能看出病症。

林氏了解清楚前因後果,神情凝重,“那妖女身在何處?”

妖女自是指清歡,李公公直直跪地,瑟瑟發抖,“太後息怒,皇上昏迷前有道聖旨。”

林氏不怒自威,李公公嗓音發抖,“無皇上聖旨,進出蘭苑者……殺無赦。”

言下之意,皇上未醒前,誰也不能殺清歡。

林氏神色震驚,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你個狗奴才,膽敢捏造聖旨!”

聖宸殿衆人齊刷刷跪地,李公公哭嚎,“奴才不敢啊!”

話落,林氏默默許久,她這皇兒自幼尊貴,登基後羽翼豐滿,獨攬政權,她早已管不了了。

但沈臨熙從前對女子避而遠之,現在又為個女子做如此糊塗之事,簡直如被下蠱般。

林氏起身,拔出看守侍衛的長劍,“難道皇帝還要為這妖女對哀家不敬!”

李公公跪在門前,不肯退讓,“太後息怒。”

僵持不下之際,清歡從殿外緩步走來,她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李公公面色一驚,暗嘆不妙,“姜姑娘,你怎從蘭苑出來了?”

林氏提劍便踹開擋門的太監,指向清歡,便想刺去,卻被她靈活躲閃,甚至打掉長劍。

“妾身失禮,但妾身聽聞皇上昏迷不醒,實在擔心,才擅自跑出來。”清歡秋眸含水,“妾身自幼學醫,擅長針灸之術,請太後準妾一試,若治不好皇上,妾願随皇上而去。”

清歡語氣誠懇萬分,癡情望着榻上昏睡的人,泣不成聲道,“求太後成全。”

主神見林氏猶豫不決,只覺愚蠢,清歡這般惺惺作态,讓她施針定會從中作梗。

主神沒再坐以待斃,只得用夢魇驚醒沈臨熙,卻未料,夢魇驚吓過度,沈臨熙不停咳血。

他臉色蒼白,醒來便見清歡踉跄闖入。

沈臨熙眼底沒半點愛意,只覺恐慌,下意識開口道,“給朕殺了…”

姜清歡三字未道出,沈臨熙額間細汗滲出,察覺體內那瘋子又出現了。

“他”争搶占據身體的機會,瘋狂想殺死他。

沈臨熙再度咳血,另一個“他”是恢複記憶後才出現的,此事定逃不脫清歡手筆。

因前世記憶的緣故,他對清歡有情不假,但絕不能為這點情誼毀了自己一生。

沈臨熙費力想吐出清歡二字,卻頭疼欲裂。

一柱香後,“沈臨熙”茶眸濕潤,推開一衆禦醫,跌跌撞撞地下榻抱住清歡,“沒孤的指令誰都不能傷她!”

主神震驚沈臨熙竟真被刺激出雙重人格,它竭力冷靜,分析出第二人格是前世埕王。

林氏見自家皇兒這般瘋癫模樣,擔憂落淚,清歡忙拿出銀針,施展針灸之術,又緊緊抱着他,“殿下,我好想你。”

主神提醒沈帝意志堅定,便能鏟除埕王。

兩個人格來回變化。

不過片刻,沈臨熙神情晦暗,用力推開清歡,費力吐出幾字,“朕要殺死……”

話音未落“沈臨熙”便又變回乖順模樣,心疼扶起清歡,“母後,明日準備封後事宜。”

“他”極度認真,“孤要立姜清歡為後!”

殿內衆人神情恍惚,已不敢随意下診斷,林氏更被氣的怒不可遏,“胡鬧!胡鬧!哀家看皇帝真是失心瘋了!”

“沈臨熙”強撐着道,“送太後回宮!”

主神怒氣沖天,偏偏清歡還要挑釁道,“多謝您成全我見埕王殿下。”

沈臨熙精神失常與夢魇有沒有關系,清歡也不清楚,他本就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因蠱蟲精神恍惚又頻繁動氣,得病是注定的。

殿門緊閉,清歡坐在椅上,靜靜看着痛苦打滾少年,最終誰也未能殺死誰。

直至天光漸亮,沈帝占據身體,但他一旦動殺清歡的念頭,埕王便會再度出現。

聖宸殿內,沈帝臉色泛着病态的白,他定定看着熬到天明的清歡,“很失望,朕贏了。”

他黑睫顫抖,瘋癫笑起,擦拭掌心自傷弄出的鮮血,喃喃自語,“朕一定會殺死你。”

良久後,主神道出自己分析,愛支撐埕王的人格,他執念是與清歡結為夫妻,白首不離。

違背執念,埕王人格便會出現。

但也意味着,只要徹底殺死埕王人格,今世的沈帝便不會對清歡心慈手軟。

沈臨熙茶眸黯如深潭,冷靜起身,推開殿門,“傳朕旨意,冊封姜氏為後。”

接下來的幾日,沈臨熙不顧林氏朝臣反對,将清歡捧上這高位,埕王人格果真沒有出現。

林氏氣的頭風發作,卻又無可奈何。

直至封後從簡,林氏漸漸察覺不對,沒有擇吉日,更未有封後大典。

二人匆匆拜堂,甚至未行周公之禮。

皇後冊寶也仍放在慈寧宮,由她保管,只是宮人從姜姑娘的稱呼變到皇後。

這哪有半分真愛的模樣,恰逢此時林氏得知霍晏禮葬身火海,未尋到屍骨。

她思及起沈臨熙的斷袖之癖,心底升起可怕的念頭,莫不是愛慕霍晏禮,表明情意後吓得霍晏禮離去,所以奪他妻子,試圖逼他回來。

相較之下清歡的出身低微,性格潑辣,不守婦道,林氏皆能容忍。

但若沈臨熙真是斷袖之癖……林氏不敢再想,匆忙起身去往聖宸殿。

夜色漆黑,繁星廖廖。

沈臨熙踱步在殿內,埕王人格并非徹底消失,這兩天夜裏會在他沉睡時出現。

就如今日他竟在蘭苑醒來,清歡躺在他的身側,将他錯認成“他”。

她的雙眸盛滿愛意,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柔,“沈臨熙,快些奪回這具身體。”

親昵的語調,她嬌縱地揉着他的臉,“你真是沒用的負心漢!我大費周章就為見着你。”

“但你卻不是重生,還遺忘了我。”清歡秀眉蹙起,埋怨道,“白費我研究蠱毒又裝作喜歡黎衍,刺激你整日,還是讓他贏了。”

沈臨熙怔愣住了,難以置信清歡真愛“他”。

直至日光透過窗戶照入,清歡蜻蜓點水般親了他的薄唇,“夫君,晚上見。”

他睫毛顫抖,蒼白的臉染滿紅暈,罕見的他并不厭煩這個吻。

不過片刻失神,他便又頭疼欲裂,埕王人格拼命争奪叫嚣清歡是孤的妻子,賤人,賤人。

從蘭苑出來後的一整日沈臨熙心緒混亂,思及清歡期盼的神情,竟莫名期盼夜幕降臨。

但真入夜,他卻不想昏睡讓“他”出來。

沈臨熙睫毛顫抖,心底盡是扮作埕王與清歡相見的念頭,因這荒缪想法也察覺到自己的奇怪。

清歡與他的瓜葛,都是前世的埕王引起,如今已分裂成兩個人,他們之間便毫無關系。

他不必顧念清歡的感受,更不要對她心慈手軟,沈臨熙深吸口氣,竭力遺忘今早之事。

直至殿外李公公尖聲道太後駕到,才令他混沌的思緒清醒些。

林氏神情凝重,獨自一人步入內室,她開門見山地道出龍陽之好的猜想。

話音未落便被打斷,沈臨熙陰沉張臉,怒斥道,“哪個狗奴才嚼的舌根!”

林氏面色難堪,接着逼問,“若事實并非如此,那為何皇帝娶姜氏為後又對她百般苛刻?”

話落,沈臨熙蹙起眉來,有些無言以對,他将對埕王人格的怒火發洩給清歡。

不準宮人侍奉她身側,更未給她皇後實權,甚至坤寧宮都不許她居住。

宮裏拜高踩低,想到今早她穿的破爛,他竟連件像樣的衣衫首飾都沒賞過她。

沈臨熙漆黑的睫垂落,主神感知到他的幾分愧疚情緒只覺恨鐵不成鋼。

埕王人格意志強大,主神無法知曉“他”與清歡的相處細節,沈臨熙也記不起“他”出現後的記憶。

一旦“他”占據身體,定會為清歡鞍前馬後,做她的狗,為她去死。

主神冷聲提醒,“皇上若被清歡蠱惑,對她産生愛意,埕王人格便能趁機殺死你,占據身體。”

沈臨熙不喜這妖邪對他的行事指手畫腳,更不願被窺探內心。

他怎會愛上那賤民,定是體內埕王人格影響着他的情緒。

沈臨熙看向林氏,極其認真道,“霍晏禮是通賊叛國逃跑,母後不必擔心朕用徐音與霍枝意威脅,他定會回來。”

他話音頓住,“至于朕與姜氏,日後會同母後解釋。”

林氏心底疑慮并未打消,就算這幾日沈臨熙前往蘭苑,他與姜氏也未行周公之禮。

若非斷袖之癖便是不能人道。

林氏神情難堪,将殿外候着的二位宮女喚進,“如書,如畫,以後便留在聖宸殿伺候。”

沈臨熙神情恹恹,自不想接受,但體內的“他”開始争奪身體,警告他拒絕。

緣由竟是清歡最厭惡沾花惹草的男子。

他臉色發白,強忍頭疼嗯了一聲。

沈臨熙認為他定是鮮少與女子相處,才會因今早清歡的一個親吻便魂不守舍。

林氏見同意下去,難看的臉色溫和幾分,若真是她誤解皇帝,那後宮便絕不能只有位皇後。

她嘆嘆氣,而後語重心長道,“出身在皇室,許多事身不由己,既然姜氏德不配位只挂個虛名,何不再選幾位大家出身的姑娘?”

“賞花宴皇帝爽約,但哀家留意幾家姑娘。”林氏溫柔笑笑,“玉兒表妹你可記得?你們幼時在哀家膝下長大,知根知底。”

沈臨熙默了許久,他不喜那小表妹,但的确後宮不能無主,待他殺死“他”,也不會再被影響情緒,自也要除掉清歡。

林氏見沈臨熙應允見面,喜笑顏開離去。

閑雜宮人退居外室,如書如畫主動提出研磨,沈臨熙揉着眉心,聞着二人幽香的脂粉味。

他腦中想的竟全是清歡,一思及頭又劇烈疼痛,埕王人格大罵他是牲畜,竟敢背叛清歡。

那二位宮女見皇上臉色愈發蒼白吓得僵在原地,片刻後,方才那還算和顏悅色的帝王又變得殘暴不仁,警告道,“管好自己的舌頭,別亂說話!”

風聲瀝瀝,李公公甩着拂塵,緊跟在踉踉跄跄的“沈臨熙”身後,“哎呦,皇上,您可慢點。”

“沈臨熙”淺色眼眸通紅,走到久未修繕的蘭苑,心底氣惱萬分,更想殺死沈帝的人格。

“朕不吩咐過,讓皇後搬去坤寧宮。”

李公公擡袖擦汗,讪笑道,“皇上忘了,您今早又将這旨意撤回了。”

“明奴才就安排皇後娘娘搬地。”

“沈臨熙”怒氣沖天,進入蘭苑見到清歡那刻才冷靜下來,他茶眸濕漉漉,如同只受傷的小獸,将清歡緊緊抱在懷裏,尋求安慰。

清歡神情淡漠,漫不經心伸手拍了拍他後背已示安撫,“今怎這麽晚才來?”

“沈臨熙”垂眸,如實交代了方才種種。

話音未落,便被清歡嫌棄推開,她眼神冰冷,厲聲責怪道,“都已入夜,你為何還搶不到身體?任由他接納宮女,甚至還答應選秀!”

“沈臨熙”臉色近乎透明的蒼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低聲下氣地與清歡道歉解釋。

清歡眼神晦暗,不依不饒道,“還是你也喜歡那貌美宮女,更鐘意你的表妹,才放任他答應。”

“沈臨熙”認真搖頭,憎惡自己的無能,無法殺死沈帝人格。

更憎恨沈帝的不守夫道,及今早錯認,心底更是嫉妒萬分,清歡都未主動親過“他”。

清歡神情冷漠,“我不想再與你多費口舌,無論是你哪個人格,你都是你自己。”

她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你若敢收那宮女,或是與你表妹相見,我此生都不會原諒你。”

想到清歡不要他,“沈臨熙”心髒墜墜的疼,他淚驀然掉落,認真舉手起誓,“我此生若是背叛你,便不得好死。”

清歡冷哼一聲,将屋裏涼透的藥端給他,“喝完睡覺。”

“沈臨熙”睫毛顫抖,琥珀色的眼眸閃爍光亮,每夜都要喝藥治病,但喝完便會昏睡。

醒來便不是他了。

他貪戀地望着清歡看,卻又乖巧将藥喝完,“沈臨熙”如只大狗昏昏沉沉依靠在清歡身上,他呼吸溫熱,白皙的耳垂泛紅,趁機偷偷親了下清歡臉頰,“等我,我會努力殺死他。”

話落,“沈臨熙”便昏迷倒地。

清歡沒再理會,坐在燈下翻起醫書的離魂症記載,強大的人格多經刺激便會占據身體。

沈帝人格不知她與埕王相處,但埕王卻知曉,此番林氏的拉媒,便是極好的機會。

次日再醒來,沈臨熙心髒絞痛,他望着身側安睡的人,竟看的有些失神。

李公公出言提醒時辰,他才起身穿衣,這動作也驚醒清歡,她睡眼惺忪,說些暧.昧的話語,撩撥着他。

沈臨熙身形僵硬,凝望清歡,下意識僞裝“他”,匆匆告別便離去。

真正“他”又咒罵他不要臉,沈臨熙神色陰沉,前去上朝,群臣回禀霍晏禮帶虎符出逃,仍未尋到蹤跡。

沈臨熙命人放出徐音與霍枝意病重消息,他不信有這二人在,霍晏禮還敢謀反?

下朝後,李公公生怕出現昨晚的情況,特地又詢問遍,“坤寧宮已修繕妥當,此番移宮……”

沈臨熙劍眉蹙起,自知這指令是“他”下的,他茶眸晦暗,“這幾日不宜換宮。”

“去內務府挑幾個做事麻利的宮女伺候皇後。”

李公公堆笑應道,“奴才明白,太後方才派人來請您去慈寧宮一趟。”

慈寧宮其樂融融,林氏端茶品嘗,林玉在一旁撫琴,琴聲悠揚,婉轉動聽。

沈臨熙清楚母後請來表妹的心思,他邁步走進,林玉恭敬起身,正欲行禮被林氏阻攔,“都是一家人,不必跟你表哥客氣。”

林玉柔柔笑笑,故作羞澀望着面前身形高大,光風霁月的少年帝王,她也清楚表姑母有意撮合他們的意圖。

想到前不久荒誕的封後,那位名不副實的皇後只覺悲涼,聖意難揣,失寵只是一瞬的事情。

林玉不願入宮,但礙于家族施壓只得敷衍着太後與這位皇帝表哥共游禦花園。

帝王儀仗浩浩蕩蕩,沈臨熙矜貴的眉目盡是冷淡,林玉見他對大家閨秀并無興趣,便越作出副知禮達理與他攀談。

沈臨熙只覺今日心氣不順,看什麽都覺得煩躁,更覺得耳邊聒噪,敷衍地嗯了幾聲。

直至看見遠處那抹鵝黃身影,他晦暗的眸閃爍光亮,李公公輕聲詢問道,“皇後娘娘在前面,皇上可要過去?”

沈臨熙不回,只是漫不經心品茶,清歡的身影愈發清楚,她已朝他走來。

他臉色發白,修長分明的手顫抖。

忽然,茶杯掉落在地。

沈臨熙四肢無力,體內的“他”拼命争搶身體,你怎敢背叛清歡,孤殺了你!

他竭力不受幹擾,看向他一直未給好臉色的林玉,誇贊道,“琴藝的确精湛。”

話落,清歡也行至涼亭,此言清楚落入她耳中,李公公摸不清局勢,打着圓場道,“皇後娘娘可是挂心皇上,特來此請安?”

“他”并未停止争奪身體,沈臨熙胸口悶痛,直至清歡靠近他,疼痛才緩解。

清歡看出沈臨熙的不适,擡手便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掌風淩厲,扇得涼亭衆人僵硬一瞬,才大喊,“護駕!護駕!”

沈臨熙嘴角的臉滲出鮮血,他起身,伸出手掐向清歡脖頸,“你瘋了!膽敢打朕?”

未等用力,那雙蒼白修長的手便無力垂落。

他劍眉蹙起,見淚眼婆娑,心髒抽疼得難以忍受。

他臉色蒼白,僵在原地許久,直至埕王人格殺死沈帝,占據身體,才恢複血色。

李公公搖頭輕嘆,只覺這位皇後自作孽不可活,可惜這副皮囊,很快就要被五馬分屍了。

宮人們皆覺得清歡會被千刀萬剮,但現實卻與他們預料的截然相反。

沈臨熙睫毛輕顫,茶色眼眸通紅,擡手輕輕碰觸清歡脖頸,“對不起。”

他內心自責,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

所幸是他贏了。

沈臨熙見清歡不理她,小心翼翼揉着清歡掌箍他的右手,心疼不已,“好清歡,打疼了吧。”

還有一章差不多寫完,我努力快一點~

真的比較卡文,非常抱歉~感謝還在等待,願意追更的讀者小天使,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