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入京的第三日,清歡等來了霍晏禮。

破舊巷子駛入輛官家馬車,身披盔甲的禁衛軍開路,吓得街裏鄰居閉門不出,生怕招惹禍事。

唯獨巷尾那戶不避諱,女主人倚在門前,盯着為首衣衫華貴,俊美無濤的青年看了很久。

目光如炬,青年擡眼望去,與女人視線相對,他呼吸變得紊亂,加快步伐上前。

清歡神情如常,隔世再見,霍晏禮仍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看不出半分身為亡國王儲的頹廢落魄。

風聲瀝瀝,楓葉飄落。

木門咯吱關上,禁衛軍在外看守。

破舊院落僅剩他們二人,霍晏禮黑眸情緒翻湧,伸手拉住欲回屋的清歡。

他垂下眼睛,認真盯着她看了許久,于清歡而言,他們分別不過數月。

但他等了二十二年才得今日相見,霍晏禮目光缱倦,道出她明顯變化,“瘦了。”

清歡眼神厭惡,甩開男人的手,“民女哪能比得了霍将軍的心志,國破都能忍辱茍活。”

話落。

霍晏禮沉默站着,黑如深潭的眸黯淡,又記起許多丢失的記憶。

自清歡得知攻略一事後,她對他一直懷恨在心,辱罵毆打已是常态。

卻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霍晏禮靜靜注視着清歡,“那瞎子死的活該。”他笑了笑,聲音平緩,“我也該死。”

他望着清歡,聽她道,“該死就去死,不必在這惺惺作态。”

霍晏禮拽清歡入懷,漆黑如夜的曈泛紅,“聽聽我重生以來的故事。”

懷裏人不停推開他,霍晏禮将頭伏在清歡肩膀,“我母親失去前世記憶,此生與霍時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自國破霍時殉國,母親便遭受不住打擊得了失心瘋。”

他語氣平靜,就像在說旁人的故事,“沈臨熙給母親與阿姐下蠱,以此來要挾我。”

黎衍死訊傳出,他便着人留意清歡蹤跡,在她入京的第一日,便已知曉行蹤。

失心瘋後,母親每每見他受辱,便會發病。

黎衍之死與清歡脫不得關系,她沒有放下仇恨,若想陪母親頤養天年,便要遠離她。

他眼神疲憊,埋藏心底的話喃喃自語出,“沒有你的重生,我寧願死在燕安十年的大雪。”

前世他為霍清清與李嫣然做嫁衣,此生他為母親與阿姐而活,被人利用,當作棋子,從來未有一回遵從過自己內心選擇。

霍晏禮緊緊抱着清歡,一字一句道,“我很想你。”

同時,院外響起刀尖出鞘聲。

黎衍拎着菜籃,被禁衛軍攔下,他薄唇輕抿,斂住眸底殺意,“這是我家,為何不能回?”

男子嗓音溫潤又鄭地有聲,清楚落入院內,霍晏禮身形僵硬,跟在清歡身後走出。

烏雲如墨,隐有暴雨之勢。

霍晏禮抓住清歡手腕,不讓她過去,他冷冷看着被刀劍所指的男子。

四目相對,黎衍倒不意外,入京本就是來尋霍晏禮複仇的,他視線移向清歡,也不避諱禁衛軍刀劍直直上前走着。

霍晏禮不下收劍指令,不過百米的路黎衍身上添了劍傷,他又着件白衣,鮮血更為明顯。

他臉色蒼白如雪,正欲與霍晏禮出手之際,卻被清歡搶先一步。

清歡眼睫垂落,握着匕首,絲毫不留情地紮向霍晏禮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她看向男人,嫣然笑笑。

疼痛使得霍晏禮松開手,鮮血嘀嗒地面,禁衛軍變了臉色。

霍晏禮眼睫輕顫,怔怔看着互相關懷的男女,他劍眉輕蹙,不願接受地又想靠近清歡。

卻被黎衍擋住,霍晏禮雙眸暗如深潭,望着眼前這副陌生面孔,久久想不起是誰。

他目光落向禁衛軍統領,但不管是誰,他都無法接受清歡與旁的男人在一起。

多餘的人,就該去死。

人多勢衆,黎衍禁衛軍拿下。

霍晏禮沉默許久,提劍指向跪地黎衍,朝清歡威脅道,“若想保全他的性命,就跟我回府。”

黎衍不停清咳,甚至咳出血來,扮出副可憐的模樣,嗓音溫柔,“姜姑娘,無需擔憂我。”

清歡黛眉輕蹙,争鋒相對的二人鬧的她心煩意亂,她擡手揉着眉心,目光落向委屈的要落淚的霍晏禮,“殺他可以,但要留個全屍。”

“也別死我屋前,犯我晦氣。”丢下這句,清歡便轉身回院。

辱罵并未使得霍晏禮難過,反倒壓在心底的堵得無法喘息的巨石落下,若清歡真妥協,便也證明此男在她心底地位極重。

好在,是無關緊要的人。

她讓他随便處置,她還是更愛他的。

黎衍垂眸,笑得溫柔,清歡思慮周全,此刻的否認恰恰說明他很重要。

日落西山,幾戶人家升起袅袅炊煙,他的菜籃安靜呆在階梯上,裏頭是她晌午時要吃的菜。

該給她做晚飯了。

霍晏禮只帶了十人,他心思全在如何哄清歡上,全然未注意身後禁衛軍已被奪下佩劍,點住穴位,動彈不得了。

黎衍拿手帕擦拭雙手鮮血,順手拾起把劍指向霍晏禮,他望着對立之人的眼眸,聽霍晏禮冷聲道,“你有幾條命,敢跟我動手?”

黎衍漆黑的眸涼薄盡顯,若非要殺死身心才能讓清歡如願報仇,他此刻就了結這蠢貨。

黎衍未置一言,去拎起菜籃,“姜姑娘有些胃病,飲食需得仔細。”

他眼神宛如冬日寒冰,慢慢開口,“我無心與你争執,因我不想她餓肚子難受。”

霍晏禮周身氣壓極低,望着男人清貴的背影,沉默不語。

不聲不響被擒,在清歡面前扮着可憐,一走便展露自己的歹毒的真容,真是好手段。

他微微一怔,陌生的面孔,熟悉的行為,倒像極了那死瞎子。

待黎衍做好晚膳,清歡也已睡醒。

霍晏禮自不肯離開,默不作聲坐在正堂,觀察像個良家婦女般擺弄碗筷的黎衍。

霍晏禮狹長的眸微眯,若真是他,是如何做到死而複生到旁人身上的。

直至清歡走進,霍晏禮才收回目光。

清歡掃過二人,皆是毫發無損,頗感意外道,“原以為你們之間得死一個呢。”

霍晏禮掃過黎衍,忽然笑了,“徐公子有故人之姿,我自當手下留情。”

清歡不願搭理他,坐在桌前吃飯,她嫌棄望着站在一旁的霍晏禮,“你今來到底所為何事?”

黎衍眸色淡淡,靜靜給清歡夾菜,聽着霍晏禮花言巧語跪求清歡的原諒。

他垂于袖擺的手泛白,見清歡神色如常才放下心來,她吃得正香,詢問句,“是想娶我還想将我當外室養着?”

霍晏禮坐在清歡身側,神情變得認真,“胡說什麽呢,我怎舍得讓清歡當外室。”

他漆黑的眸亮如繁星,話突然多起來,絮絮叨叨地說起二十二年的思念。

黎衍眼神冷如寒冰,握着筷子夾菜的手青筋暴起,雖知清歡不喜霍晏禮,所為皆為報仇。

但一想到他們二人成婚,要真拜天地,便嫉妒的發狂,他們都未曾真的夫妻對拜過。

他氣的心髒絞痛,只想去紮個巫蠱小人,讓霍晏禮這個賤人命喪黃泉。

兩個男人視線交錯,心底想法不謀而合,都想殺死對方,獨占清歡。

碗筷放下,清歡也正眼看向霍晏禮。

她擡手拍向他的臉頰,罕見笑起,“行啊,細想想你也是幾分優勢可言的,我們三個一起過。”

前半句話,霍晏禮欣喜若狂,後半句,他心如刀絞,魂魄像被剝奪般,惡狠狠盯向黎衍。

黎衍目光炙熱地望向清歡,苦澀的心泛起絲絲縷縷的甜蜜。

見霍晏禮沉默不言,清歡細眉輕蹙,目光愈發冷漠,“不願意就算了,我又沒強迫你。”

“天色已晚,請霍将軍離開。”她語調平緩,變回從前的冷淡,待他又像個陌生人般。

霍晏禮漆黑雙眸通紅,指尖驟然泛白,卻又不舍得離開,接受不了,但又無法放棄清歡。

黎衍垂下眼睛,一字一句道,“霍将軍出身高貴,你們這樣的王孫公子向往三妻四妾,喜歡給所愛之人賦予枷鎖,愛看她囚在後宅争風吃醋。”

此話落下,霍晏禮克制不住情緒,他陰沉張臉,大步走向黎衍掐住他脖頸,“我此生只娶清歡一人,你所言的怕是你自己的心思!”

黎衍并未掙紮,他目光始終在清歡身上,缱倦溫柔,“誰的心思誰清楚。”

“我接受清歡三夫四侍,只要她能高興,多納幾個夫侍又何妨?”他極其認真,“就算殺了我,我也甘之如饴。”

霍晏禮不如黎衍伶牙俐齒,便想出拳殺了這賤人,卻被香爐狠狠砸破腦袋。

清歡拿着香爐,拉起偏架,冷眼看着頭破血流的霍晏禮,“接受不了就滾!”

鮮血順額間滴落,霍晏禮蒼白病态,費力吐出幾字,“我沒說不能。”

他望着被清歡護在身後洋洋自得的黎衍,氣的竟牽動舊傷咳出血來。

他落魄狼狽,仍未聽到清歡半句關心之言。

霍晏禮思緒清醒過來,清歡一直無心情愛,不過是試探之詞,看看他的愛是真是假。

他默了許久,就算是真有此心,但只要清歡與他成婚,無關緊要的礙眼之人,殺了便是。

他宛如琉璃的黑眸通紅,溫聲細語與清歡妥協,“他所言的接受是空口無憑,我是認真的,我有金銀宅院,夠你養無數野男人。”

他望向面色蒼白的黎衍,“只是母親與阿姐身子不好,此事需得瞞過她們。”

話落,清歡滿意看向霍晏禮,“行。”

霍晏禮漆黑的眸閃爍光亮,得寸進尺将手搭在清歡肩膀,他擡高下巴,戲谑譏諷盯着孤獨站着的黎衍,“那就委屈徐公子做段日子的小厮。”

母親與阿姐病重不假,但昨便被他送去藥王谷靜養,一為解蔓蠱,不再受沈臨熙脅迫,二是母親與阿姐注重規矩,自不會容清歡亂作非為。

他不想清歡受委屈。

霍晏禮怕生變故,哄着清歡連夜跟他回霍府,三人同坐一輛馬車,他死皮賴臉緊挨清歡,與她商量,将黎衍安排成灑掃馬廄的小厮。

黎衍眼睫輕顫,輕聲開口,“霍将軍,我要留在姜姑娘身邊,照顧她生活起居。”

霍晏禮黑眸沉沉,未等他出言反駁,清歡便應允下來,他幽幽盯着黎衍,迸出冷刀子。

他心底已有八九分的把握所謂的徐公子便是黎衍,但沒證據前,他怕招惹清歡心煩,只得自我開解他能與清歡光明正大結為夫妻,黎衍這個改頭換面的騙子又算個什麽東西?

夜色朦胧,霍府琉玉閣燈火通明,丫鬟小厮恭敬站成兩排,齊聲朝清歡問安。

霍晏禮黑漆漆的曈閃爍光亮,琉玉閣是他親繪圖紙,花費重金修繕的,處處盡顯奢華,他垂眸望着清歡,小心翼翼詢問道,“喜歡嗎?”

同時,爆竹霹靂,絢爛煙花劃過天際。

碧瓦朱甍,雕闌玉砌,足已見得費勁心思,清歡細眉輕蹙,搖了搖頭,“不怎麽樣。”

她神情認真,對琉玉閣挑出許多毛病來。

話落,院內一片死寂。

丫鬟小厮怔愣原地,小心觀察主子臉色。

主子日夜不眠,費心想出的點子被貶的一文不值,就算真不喜歡,也沒必要這般尖酸刻薄。

霍晏禮眼底被死灰覆蓋,“那我們重新修繕。”他沒因心意被否決生氣,反倒小心翼翼,“修繕到你喜歡為止。”

清歡敷衍點頭,環顧圈院落,溫柔給黎衍安置住哪屋,引得丫鬟小厮震驚噤聲。

霍晏禮垂于袖擺的手泛白,他心如刀絞,嫉妒的火苗燃起。

今一整天他都沉浸失而複得清歡的喜悅,總覺得他們前世恩怨扯平了,只要清歡解開便能和好如初,但這句不喜歡令他清醒過來。

在清歡眼中,既已重生,談何扯平。

霍晏禮漆黑的眸泛紅,緊跟着清歡的腳步,如同被主人抛棄的小狗,卑微搖尾祈求憐愛,“還有我。”

他睫毛顫抖,伸手拽住清歡手腕,生怕她下一瞬便消失不見,“我也能變成你喜歡的模樣。”

月色朦胧,清歡望着男人,彎唇笑笑,“行,你住東屋,他住西屋。”

霍晏禮眼底一喜,乖順點頭,被巨石壓垮的心髒疼痛也減少些,“好。”

接下來的幾日,三人同住琉玉閣。

霍晏禮愈發患得患失,夜夜夢魇,皆是清歡恨毒他,下毒殺他的場景。

他稱病休沐,不去軍營,在家處理公務。

除了睡覺,他每時每刻都纏着清歡,不讓黎衍接近清歡半步,直至青山匪徒作亂,沈臨熙下令他領兵剿匪。

原半日便能回來,他臨行前,約好與清歡共用晚膳,但午時過後卻暴雪封山,寒風刺骨,白雪皚皚,無法通路。

霍晏禮臉色煞白,情緒極差,心底惴惴不安,若是失約定會惹清歡生氣,也會讓黎衍捷足先登,到時清歡又待他如陌生人般疏離。

思及此,霍晏禮想強行下山,此等危及性命的荒缪決定,随行官員自要阻攔。

那二位官員近來有所耳聞霍将軍娶親一事,用此來勸阻,“若将軍遇險,夫人定會憂思難忘。”

主神未與霍晏禮綁定,它看着愛清歡愛到精神失常的霍晏禮,只覺爛泥扶不上牆。

但也多虧他的孝順,将徐音母女送去藥王谷,讓沈臨熙有了給徐音下子母蠱的機會。

霍晏禮對清歡的愛不假,但他與沈臨熙國恨家仇更真,此生若他被清歡毒死無法複仇。

到時霍晏禮會放棄重生的機會嗎?

沈臨熙生性驕傲,出身高貴,經他日夜洗腦,就算記起前世情意,也定不會如黎衍霍晏禮般糊塗愚蠢。

帝王冷血,清歡若動殺他的念頭,他們前世的情意也将消失殆盡,主神深思熟慮,選擇放棄霍晏禮,綁定沈臨熙。

暴雪停歇。

霍晏禮一夜未眠,親自開出條下山路,随行兩位官員四目相對,只覺奇怪,被困山上不過一日,清風寨又吃穿不缺,何須這般着急下山。

二人不約而合認為其間定有陰謀,都想一探究竟,借着公務之名,随霍晏禮回府。

琉玉閣。

清歡擺弄起毒蟲,翻着巫書習學練蠱,黎衍鴉睫半垂,跪在她身後,溫柔替清歡揉着肩膀。

二人舉止親密,閣內侍奉奴仆心底犯起嘀咕,直至清歡出言将他們驅趕到院內。

屋門被掩住,奴仆聽着屋內男女嬉笑聲,已是浮想聯翩,這世間怎有如此不守婦道的女子。

管家為難至極,霍将軍臨行前吩咐兩件事,一是莫要惹夫人不快,二是莫讓男人接近夫人。

他擡袖擦汗,若真白日宣淫可要如何是好?

院外腳步急促,霍晏禮清俊的臉蒼白,他身披盔甲,腰佩長劍,直奔琉玉閣。

黎衍溫柔笑聲傳入衆人耳中,霍晏禮黑眸晦暗無光,沉默站在門前,清歡練蠱,黎衍指導,男才女貌,好似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璧人。

霍晏禮鴉睫垂落,一聲清咳打破這祥和寧靜的景象,清歡放下毒蟲,視線挪向門前男人。

她眼神冰冷,“霍将軍還知道回來呢?我還以為你跟旁人厮混過後,就染花柳病死外面了。”

這話說的簡直不堪入耳,管家心底為霍晏禮打抱不平,霍将軍明明是去剿匪,竟被污蔑成去尋歡作樂,怎會有如此倒打一耙之人!

院內衆人支棱着耳朵,聆聽當事人反應,但偏偏霍晏禮沒覺得難聽,反倒彎唇笑笑。

他大步走向她,半跪在案前,與清歡對視,認真解釋起未如歸來一事。

清歡冷笑一聲,“這才十月底,京中是個豔陽天,我怎不信那清風寨會大雪封山?”她秀眉輕蹙,“你當我是傻子,就是你跟旁人去厮混了。”

“若真如你所說的那般,怎就你一人回來,你随行去繳匪的官員呢?”

霍晏禮鴉睫輕垂,漆黑的眸泛起光亮,見清歡這副小女兒家的吃醋模樣,心底泛起絲絲縷縷甜蜜,她還是在意他的。

他推開黎衍,坐到清歡身側,輕聲道,“他們在書房,既然你想見,便傳召他們進來。”

随行官員正愁被困書房無法查驗霍晏禮的陰謀詭計,便被人請去琉玉閣。

兩位官員望着瓊樓玉宇,宛如仙境的閣院,被奢華景象一時迷眼怔愣。

清歡冷哼一聲,緩步走出。

院內二位官員身着四品所着的官袍,雙手作揖,“想來這便是霍夫人,下官有禮了。”

霍晏禮視線不離清歡,冷聲吩咐道,“你們來說說本将為何一夜未歸?”

二位官員如實回禀,也從清歡與霍晏禮對話揣測出是清歡誤會了,他們心底暗道霍夫人不識大體。

清歡仍冷着張臉,當着衆人的面直接上手推搡霍晏禮,“行,就算你昨夜沒去鬼混,但你夜不歸宿,失約于我也是事實!”

霍晏禮神情溫順,任由清歡動手,耐着性子不停哄着,“我的錯,你怎麽收拾我都行。”

院內奴仆面面相觑,尤其二位官員又小心打量番清歡相貌,雖是美人,但也不足為奇,霍将軍真是口味獨特,竟喜歡無理取鬧的。

二人搖頭,自想趕緊退下不打擾霍晏禮的閨房之樂,但偏偏清歡又開口,“我不管,想要我原諒你,你就當着衆人的面從此刻跪到晚上,來彌補昨日你失約于我。”

她極其認真,“你跪不跪?不跪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此話一出,院內沉靜無聲。

奴仆震驚不已,那兩位官員面色凝重,清歡剛剛所言種種還能說成小女兒吃醋性子,只是胡攪蠻纏。

但現下這句,分明是在故意侮辱人的自尊,男兒膝下有黃金,怎可平白無故跪一女子?

更何況還是寒涼天,若真跪足一天,定要感染風寒,二位官員抱着看戲想法,想知曉這殺伐果斷的霍将軍要如何懲戒這不知禮數的女子。

貶為妾室,亦是休棄直接打發出府。

結果卻沒如衆人所料。

霍晏禮眉眼溫柔,輕輕笑了笑,走到院中間直直下跪。

他跪在地上,掃視周遭,發覺院內衆人錯愕,出言維護清歡,“你們懂什麽?這是太愛我了。”

那二位官員笑意消失,見清歡牽起她身側那相貌俊美男人的手,光明正大領進屋去。

而霍晏禮漆黑的眸底沒半分惱怒斥責之意,有的只是藏不住的愛意及對那男子的嫉妒。

官員難以置信,簡直是荒唐,荒缪,最後渾渾噩噩離府。

清歡沒有心軟,霍晏禮也就從午時跪到夜半三更,無論奴仆如何請求,霍晏禮都不肯起來。

這也導致他當夜便感染傷寒,意識昏沉,自也無法親自面聖彙報清風寨剿匪事宜。

聖宸殿。

沈臨熙修長分明的手翻閱折子,冷冷掃過随行剿匪的官員,“朕瞧你們二人精神不錯。”

他眸底淬了毒般,話鋒一轉,“霍将軍已體弱到清風寨一場雪,便能致使他重病不起了嗎?”

那二位官員吓得跪地,将昨日種種如實道出,沈臨熙被長睫遮住的眸晦暗,沉默許久。

近來事務繁忙,剿匪,選秀,下蠱,倒讓他疏忽霍晏禮這位夫人了。

沈臨熙垂眸,摩挲手上玉扳指,霍晏禮先是不經他允許将徐音與霍枝意送去藥王谷解毒。

又敢多日不來上朝,犯大不敬之罪,沈臨熙矜貴的眉眼顯露殘忍,是他太善良,讓這功臣恃寵而驕,還當自己是王儲,失了為奴的忠誠。

主神綁定沈臨熙後一直無言,此刻感受到沈臨熙心底殺意,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如今,才算有幾分一統天下的帝王感覺。

主神頗為滿意,這樣的沈臨熙才是他想要的男主,就算記起前世也不會再愛上清歡那等出身鄉野的市井潑婦。

聖宸殿寂靜,少年帝王不怒自威,他盤着一串開光佛珠,陰恻恻笑起,“準備轎攆,朕去看看霍将軍。”

霍府。

主院藥香撲鼻,霍晏禮清俊的臉通紅滾燙。

清歡守着藥爐,往裏加了幾味與傷寒藥相克的藥材,長久服用會體質虛弱,暴斃而亡。

清歡将琉璃蠱恢複記憶蠱蟲放出,便見管家神情慌亂,急匆匆跑進,“夫人,皇上駕到。”

管家這幾日算是見識了清歡的瘋癫,極不放心的囑咐,生怕她得罪這位殘暴不仁的帝王。

但話音未落,院外衆人已整齊跪地,齊聲開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日光刺眼,為首少年長眉鳳目,形貌跌麗,身着八爪金龍的織金袍,宛如明月高不可攀。

盡管清歡已見識過兩位男主風光模樣,但看到傲睨萬物的沈臨熙仍覺震驚,與前世昏沉瘋癫的他已是判若兩人。

意味着她前世有關複仇的所有算計籌謀通通白費了,清歡深吸口氣,強壓心底恨意與嫉妒,沉默走出。

她規矩半跪問安,“臣婦見過皇上。”

沈臨熙眼皮都未擡一下,徑直走向內室,想看看那二位官員所說的荒缪之事的真假。

榻上的男人燒的滾燙,已經是神志不清,仍在昏沉呓語着清歡,別離開我。

沈臨熙狹長的鳳眸眯起,眸底是藏不住的嫌棄,他視線冰冷,審視站在一側沉默的女人。

沈臨熙脾氣素來暴戾,對霍晏禮都沒幾分尊重,更莫提對他這個神經兮兮的夫人。

蠱蟲循龍誕香味咬上沈臨熙,沈臨熙蒼白脖頸滲血,他劍眉輕蹙,頗感頭疼欲裂。

他神情陰沉,語調冰冷,“擡起頭來。”

對上清歡的眼睛那刻,沈臨熙呼吸困難,腦中有根弦崩裂,他頭疼欲裂,雙眸通紅落淚。

伺候太監見狀慌亂至極,尖細着嗓子,“快傳太醫!傳太醫!”

沈臨熙臉色煞白,重重喘息,沉寂的心髒猛烈跳動,他透過人群,看全清歡模樣,只覺愛意與恨意交雜,咬牙切齒吐出幾字,“姜清歡!”

清歡故作無辜,以沈臨熙的地位,想要鏟除他,就得讓他恢複記憶,想起她來。

話落,護駕侍衛拔劍指向清歡,沈臨熙睫毛輕垂,嘴角勉強扯了扯,病态笑起。

他推開圍着的他侍奉的奴仆,踉跄走向清歡,沈臨熙茶眸燃起嗜血光亮,擡手用力按住清歡肩膀,“行啊,你敢算計朕。”

清歡秀眉輕蹙,“皇上所言,臣婦聽不懂。”

臣婦這自稱,簡直是難聽至極,沈臨熙矜貴的眉眼戾氣盡顯,低下頭咬破清歡的脖頸。

鮮血滲血,清歡用力推開男人。

衆人錯愕在原地,沈臨熙神情晦暗,擡手擦拭自己脖頸鮮血。

他牽唇笑笑,再度走向清歡,沾染鮮血的指尖輕輕蹭着她的臉,“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