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瓜瓞延綿(三)
唐岫遠并非千裏迢迢過來,就是為了窺探沈月透的隐私。
他只是想知道小丫頭的心願,然後替小丫頭完成。僅此而已。因為小丫頭從來也不開口朝他要東西,一副無所圖的樣子,讓他下手無門,總覺虧欠。
他走上前,将兩段紅綢撿起來,也分不清誰是誰的,先展開一段看了看,空的,上面什麽也沒有寫。
他面色不變,又展開另一段,還是空的,依舊什麽也沒有寫。
這回,他愣住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什麽也沒有寫。卻不曾想,小丫頭居然也沒有寫。
兩段空空如也的紅綢伴着鈴铛在風下叮當作響,好像是在訴說着一段足以成書的情。
他捏着紅綢,在樹下站了一會,笑了。
他明白了小丫頭的心。
許願這件事本不重要。而做了這件事本身所意味的,才是他們心中所想。
兩個同樣不信命的人,居然會在一起平和的做這件他們曾經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的事,這樣本身,已經足夠了。
至于心願,本就不重要。或者說,已經達成了。
唐岫遠再一次擡手,将紅綢挂回了樹梢。不過這一次,挂之前,他将兩段紅綢系在了一起。
那就永遠都不要分離吧。哪怕是兩人的東西,也不要分離了。
經年累月,化作塵埃,也飄散在一處,落進土裏,合二為一,開出花來或者是長成參天大樹,再也無法被分開。
從老樹到屋舍是泥土路,縱然是這個季節,貧瘠的土地全都裸.露出來,也不能看出羊腸小道在春夏陷進草中的情境。
在那小路的終點,籬笆圍出的栅欄後,房門大開。
沈月透自己搬出椅子,坐在青灰色的屋檐下打盹。
打一會盹,看一會那只享福的藍羽雀鳥。再打一會盹,再看一會雀鳥,腦袋裏思索着,是不是就要這樣和唐岫遠過一輩子了。
或許之前的大風大浪都是為了現在歲月靜好的日子了吧。
她從情窦初開,就認為自己會嫁給唐岫遠過完這一輩子。到現在真的到了這樣的時候,又顯得不大真切。
如果,當時在竹屋,唐岫遠沒有放了她,現在會是怎麽樣呢?
她思索,大概還是會和現在一樣吧。她早就心甘情願把身心都交給唐岫遠了,更何況她現在明白,當時唐岫遠是為了她好。
如果她真的按照繼母的說法進了宮,這一生也就毀了。
老皇帝現在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估計也就這兩年了,各個皇子都在争奇鬥豔,只等着臨門一腳。
若進了宮,她到時就是太妃,不殉葬已經算好,哪能同現在的日子相提并論。
再一想想,她當時為何要對唐岫遠那般不近人情,絲毫不去體會他的用心。
她想出了原因——當時她也被氣昏頭了。
誰都可以那樣對她,只有唐岫遠不行。
因為唐岫遠是她心裏唯一的光,是她一直以為的,不需要用盡心思巴結讨好,也能一輩子擁有的底氣和退路。
所以在唐岫遠也違背了她的意願的時候,她便一心對外,不願意承認內心,只滿腦子自保,告訴自己唐岫遠是壞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個時候的唐岫遠真傻,為什麽不願意相信,她會願意跟他走呢。
至少,他應該先問一句。也就不會有這麽多的事情了。
她就不會在回到莊子後,放下尊嚴去哭求繼母不要進宮,也不會被繼母喂迷藥送到京城鬧出笑話。
更不會在繼母被二夫人害死後,被她爹當成害死繼母的兇手而打到失憶,養了近一年的傷,差一點就真的失去了唐岫遠。
說到底,還是怪唐岫遠!
這個傻子,怎麽就不明白她的心呢!
正想着,那個傻子正從院子跨進來,闖入了沈月透的視線。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她盯着唐岫遠空着的兩只手,“柴火呢?”
沒有火,晚上要挨凍,是一件僅次于失去唐岫遠的難過事。
唐岫遠心道:不回來怎麽知道你在這個風口喝冷風。
嘴上回答:“濕氣大,撿的都用不了。屋裏還有碳,今天晚上夠用了。”
沈月透不疑有他,伸出手來要他抱。她這個月在京城別苑被慣壞了,腳不沾地,能讓唐岫遠抱的絕不多走。
唐岫遠彎起嘴角,目光落在了小丫頭散落的發梢上。
剛剛心裏的暖意在發酵,從看見小丫頭開始愈演愈烈,小丫頭依賴的目光就是點燃熊熊烈火的星火,從而,一發不可收拾。
他抱着小丫頭,直接就進了廂房。
或許是之前壓制的太久了,也可能這段時間的夜晚,不比之前竹屋沒有什麽回應的沈月透,總之,唐岫遠是食髓知味了,徹底釋放了天性。
屋裏置的是炕,早就生了火,比別苑的幾個暖爐加起來還熱乎。
他将小丫頭放在炕上,替她脫了外衣鞋襪,一把扯開被褥,直接将小丫頭裹進去,随後自己也脫了外衣鞋襪鑽進被窩。
沈月透看着架勢,慌了。
“大白天的…你幹什麽啊!”她按住唐岫遠不安分的狼爪子,“你不會想在這裏要我吧…這裏…不合适啊!”
這話聽起來有點耳熟,牽動了唐岫遠的一絲記憶。
他眼中含笑,連帶出骨子裏的三分痞氣,湊近沈月透的耳朵低聲問:“這裏沒有鄭家合适嗎?那咱們再回去?”
沈月透猛然想起她在鄭家那晚戲弄唐岫遠的情形。好恨。
當時怎麽就沒想過這個大尾巴狼會睚眦必報呢!她想的沒錯,唐岫遠現在就是誠心想把上次的遺憾也補上。
“那你當時…”她組織了一下語言:“不是什麽都沒做嗎?我現在也不依你。”
唐岫遠眼中笑意更深,在被窩裏抱着小丫頭,輕聲回應:“好。”
沈月透驚訝他現在居然這麽好說話。居然…有點失落?
卻沒想唐岫遠的話音又悠悠傳出:“那我哄到月兒依我。”
“你要怎麽哄?”
唐岫遠低頭,笑意再也藏不住,輕咳一聲做掩飾。
怎麽哄?自然不是靠說的,是用做的。
不知是因為這裏的景色新奇還是沈月透也越發沉溺唐岫遠的親近,總歸她只覺得,今日更加動情,不由自主的從迎合,變為主動索取。
唐岫遠的瞳孔倒映出小丫頭讓人怎麽也看不夠愛不夠的容貌,心早就被融化了,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只能盛的下一個沈月透。
他很早前,就想帶小丫頭來這裏了。
第一次上山的時候,他看到這棵樹,就覺得很厲害,很想告訴小丫頭他見到了一棵小丫頭絕對想象不到的樹。
這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他當時卻體會到了寂寞和孤獨。
小丫頭不在他身邊,是不是也會想他一樣思念?
那時,他頓覺力量四起鬥志滿滿,立刻沖下山,回去做生意了。只要攢夠銀子,就能娶到小丫頭了。
後來,他攢夠了銀子,小丫頭卻跑了。他打定主意把小丫頭搶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買下了山頭給自己打氣。
萬一時日久了,小丫頭沒機會看到這棵樹,多遺憾啊。
現在心願達成,小丫頭真真實實成了他的。這種感覺,遠比曾經幻想中的還要讓人感覺到滿足和美好。
“月兒,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他低啞着,在話音中,結束了這次漫長相會中的最後一個動作。
沈月透勾着她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她也學會了,這種事情不需要用說的,要用做的。
被子太軟,炕上太暖和,身邊的人太溫柔,倆人就相擁在一起,誰也不想挪窩。
沈月透這會不嫌棄也不擔心了。唐岫遠敢在這裏同她這樣,就說明這裏肯定不會不幹淨,也不會有外人來。
那就和自己家是一樣的。既然是自己家,也就不需要束手束腳,可以肆無忌憚了。
她往後撤了撤,用指尖去點唐岫遠會滾動的喉結玩。
“你現在倒是不擔心崔瑾麟,也不擔心鄭青鋒了?”說到鄭青鋒,她還是下意識喚表哥,習慣成自然,還要想一想才能改口。
唐岫遠笑裏滿是大度和不屑,心道:他們算狗屁!回頭就領着小丫頭在他們面前晃,讓他們看得見吃不着,饞死!以報當時他們對小丫頭思想不規矩之仇。
然,他口中卻道:“擔心。不知道為什麽,即便離我再近,我也還是想你。”
如果沒有看到他的表情,這話沈月透至少是會信八分的。
但很不幸,她如今對唐岫遠的了解遠不止八分,幾乎已經可以用這個表情窺知他心思的全貌。
不過,她依舊無意拆穿。無論真假,她喜歡聽唐岫遠說這樣的軟話。
尤其是再相逢後寡言的唐岫遠,這樣的話語更顯珍貴。
“傻子。”
“嗯?”唐岫遠揉了揉她的發頂。
“離我這樣近,也感覺不到我正同你一般的心嗎?”
她的表情比唐岫遠到位太多。最起碼,是讓唐岫遠十分信了。也可能是不管她什麽表情,這話唐岫遠都會信。
不重要。
情意在二人間彙聚、蔓延,充斥滿了整個房間,會被永遠的留在這裏,留在那棵樹下,就夠了。
月月:感覺木頭在京城的生活真的挺無聊的。
木頭:沒錯!
月月:那木頭努力賺小錢錢的時候應該很想我吧…
木頭:沒錯!
月月:這麽一想,我是不是對木頭太壞了?
木頭:沒錯!
月月:那就讓他做夢吧,夢裏啥都有。
木頭:TAT怎麽和想象中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