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第41章
禮官的反對沒有起到任何阻攔作用, 最終人選還是定下了崔南栀。
三日已經過去了将近一日,而回禁內取吉服的來回又耗費了一日——崔南栀穿不了太後的吉服,顏色不對, 儀制也不合适。
好在女官們記起太後年輕時的吉服還收納在蓬萊殿某個箱籠裏,便急急忙忙派人趕回去翻找,按着崔南栀的身形尺寸讓繡娘們稍加改動。
太後恢複了些精神, 披衣起身,親手撫過年輕時穿着的禮服。
女官們精心養護的衣裙配件,仍然保留着絲線的光澤, 并未因為歲月流逝變得黯淡無光。
太後擡眸望去,崔南栀正在聽女官講解典禮的流程。小女郎忐忑不安的模樣讓她看到當年的自己,害怕會在衆人面前犯錯出醜, 幾天都沒好好合眼睡覺。
旨意一傳下去,凡是随行的人都會知道, 崔娘子要替太後完成典禮。
譬如宜春郡主, 趁着昌樂公主來侍疾, 纏着阿娘把她一塊兒帶來,沒待多久就借口出去透透氣,拉着崔南栀到外面說悄悄話。
宜春郡主按着她的肩上下打量:“你真的要去完成祭祀典禮了?我聽阿娘說,那個典禮可長了, 就這麽兩天時間真的能記住嗎?”
其實大部分流程都有女官在一邊引導, 崔南栀只需要跟着女官的指示來做就行。但一想到會被許多人盯着, 崔南栀那股上頭的情緒逐漸散去,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好像一沖動就答應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後悔也晚了,宜春郡主滿臉崇拜, 崔南栀只能硬着頭皮,扯出一個尴尬的笑容:“能記多少記多少吧……”
“禮官都是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頑固, 他們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宜春郡主提起他們也有怨氣,“我跟衛昙成婚時候還被他們上折子罵了呢,說我竟然主動找陛下賜婚,不夠矜持,有損天家顏面。”說着她湊到崔南栀面前小聲問,“據說他們竟然讓舅舅在随行的女眷裏挑個順眼的封妃?”
崔南栀點點頭,默認了她的說法。
宜春郡主露出幸災樂禍的笑:“皇叔最讨厭別人提這事兒了,你等着吧,回去之後他們肯定要被抓小辮子。”
“陛下會做這種事嗎?”崔南栀杏眸微睜。
“當然,你以為他有多正經。”宜春郡主壓低聲音,“他報複心可強了,那些官員平時一舉一動他都知道,只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但要是說了什麽讓皇叔不高興的話,那些有把柄在手上的就慘了,肯定得被找個由頭發落。之前就有個多嘴的,別人都不怎麽提讓皇叔立後的事了,他好像是剛調回長安沒多久,文官不都喜歡什麽忠言逆耳嘛,他也打算搞個勇于進谏的印象,連着幾次早朝時候提起這事,說了一通大道理,結果你猜舅舅怎麽報複回去的?”
崔南栀眨眨眼,宜春郡主接着道:“那官員的夫人是個彪悍角色,不知道從哪得知他在外地任職時候養了個外室。據說當場就抄起掃帚把人追打得滿院子逃竄,吓得在同僚家借宿幾日沒敢回去。舅舅批複他折子時候還體諒他從前在外地與妻子聚少離多,多給他一日休沐,讓他回家好好陪伴妻子。”
崔南栀“噗嗤”一聲笑出來:“郡主怎麽知道那麽多?”
宜春郡主見崔南栀一臉好奇,清了清嗓子:“都是衛昙告訴我的。之前上巳節,本來沒他什麽事,結果莫名其妙被調去t樂游原值守。他說那是他上元夜沒辦好差,舅舅讓他将功折罪呢。”
……那衛昙也真夠倒黴的,上元夜出事,上巳節也出事,全都在他值守的日子鬧得雞飛狗跳。
崔南栀沒想到天子穩重的外表下還有這樣一面,平時不茍言笑,一副端莊沉穩的模樣,其實背地裏也會偷偷搜羅官員們不可告人的秘密,悄悄打擊報複回去。
昌樂公主侍疾結束,一出來就看到兩個小女郎笑得花枝亂顫,嘀嘀咕咕在念叨着什麽。
她走到邊上,宜春郡主立即收斂許多,唇邊還帶着上揚的弧度。
崔南栀行了禮,昌樂公主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梭巡,也沒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陛下還在侍疾呢,這模樣被人看到了像什麽樣子。”昌樂公主輕聲斥道。
“知道了阿娘,我只是和崔娘子說說話。”宜春郡主揮揮手與崔南栀告別,乖巧地跟着昌樂公主離開。
崔南栀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宜春郡主的到來讓她緊繃的神經放松些許,但明日就要在衆目睽睽之下進行典禮
無論如何,崔南栀都不可能真的安下心。
宮人送來晚飯,她也有點食不下咽,只吃了幾口就擱下筷子。
太後催着天子回去歇息,他嘴上應了,繞了個彎,路過崔南栀屋外的走廊。
小女郎坐在桌案前看書,不知道看進去多少,總之天子站了會兒,書頁始終停在那一頁,不曾翻動過。
他輕叩幾下窗棂,崔南栀回頭望去。
天子就站在窗邊,緋色襕袍,長身鶴立。
崔南栀放下書,推開了窗:“皇叔怎麽來了?”
“看看你準備的如何。”
“挺好的。”崔南栀嘴上逞強。
“是麽。”天子眉目含笑,“看你正在讀書,書上寫了什麽看得這麽入神?”
崔南栀答不上來,心虛地往桌上看了眼,才發現書都拿倒了,她竟然毫無察覺。
謊話被識破,崔南栀索性不裝了:“皇叔難道不緊張嗎?”
他每月的朝會都有那麽多場,百官面前議事都已經是常态。一場年年都有的典禮,天子閉上眼睛都知道該到哪個步驟,但他還是順着崔南栀的意思,點了點頭:“緊張得很。既然崔小娘子空着,能否陪着朕再練習幾回,免得明日出什麽岔子。”
崔南栀就等着這個機會呢,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
天子還不知道他那便宜外甥女已經把他賣了個幹淨,還想着崔南栀今日怎麽頻頻往他這看,眼裏還帶着幾分探究。他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臉上有什麽東西沒擦幹淨。
月色溶溶夜,崔南栀再一次擡頭看向他時,天子也微微垂首。
猝不及防墜入一池清明,崔南栀臉頰一燙,倏地挪開眼。
她加快速度走了幾步,心思完全不在這,步伐一亂就踩到裙擺上——
“當心。”在失去平衡前,天子扶住她,“今天是怎麽了,路都不看。”
“我、我……”崔南栀險些咬到舌尖。
真正的原因她決不能說出口。女郎眨了眨眼,閃過一絲狡黠笑意,稍稍用力掙脫他的手臂。
“皇叔還是快一些吧,明日還要早起。”
天子微微搖頭,無奈地跟上去。
“要是我真的出錯了怎麽辦?”崔南栀問道。
“無妨,底下人未必看得清你在做什麽。”天子道,“大部分時候他們只能看到背影。”
崔南栀想象了下畫面,眉頭略略松開些。
排演了兩遍,天子還有些不想結束,但再拖下去崔南栀明日怕是要起不來。
他目送崔南栀回去,女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他正要轉身離開,就聽到那邊傳來崔南栀低低的驚呼。
崔南栀也沒想到會在這碰到安文茂,他手裏提了幾包東西,腳步匆匆。
“崔娘子?”安文茂面露詫異。
見崔南栀盯着他手上的東西看,安文茂主動解釋:“這是太後娘娘今日煎藥留下的藥渣,按慣例太醫丞要拿一部分去留檔。”
“辛苦你了。”崔南栀道。
“為太後多做些事是應該的。倒是崔娘子,這個時間了還沒有歇下嗎?”安文茂問,“是否是在為明日的事憂心?在下那有幾丸調理心神、平心靜氣的藥,崔娘子不介意的話,可随在下去取。”
以天子的耳力,能聽到幾句他們的交談內容。
她是什麽時候認識的這個醫官?似乎很相熟的模樣。
崔南栀婉言謝絕了安文茂的好意:“不必了,出來走一走已經安心許多。”
“今夜月色很好,多多沐浴月光,也有助于心神安定。”安文茂面對她便會情不自禁地害羞,“若是……若是崔娘子有什麽煩心事,不要憋在心裏,對身體不好,安某随時都可以為崔娘子解憂。”
崔南栀還未開口,身後樹叢窸窸窣窣一陣聲音。
她轉頭去看,已經恢複寂靜,只有還在顫動的樹枝與草尖。
“或許是野兔之類的。”安文茂道,“附近農田多,常有野兔竄入別苑內。”
他的解釋倒也合理,崔南栀沒把這點小動靜放在心上。
自打看到安文茂與崔南栀相談甚歡,天子的眉頭就沒松開過,回去的步伐都加快許多。
“那人是誰?”
常進寶想了許久,才模模糊糊記起一點印象:“是太醫丞的醫官吧,好像姓安?是誰的徒弟來着?長得倒是挺眉清目秀……”
天子冷冷地瞥他一眼,常進寶即刻改口:“大半夜的,他竟主動勾搭崔娘子,真是不知廉恥!奴婢明日就去打聽打聽,看看是誰如此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