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第47章
随着門被阖上, 崔南栀仿佛也抽離了八歲的身體,遽然回到現實。
日光刺目,她緩緩眨了下眼。
離她睡着過去了沒多久, 崔南栀卻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很久的夢。
她不記得幼時見過天子,芳丹也沒有和她提過這事。
晚飯時,崔南栀沒什麽胃口, 撥了半天米飯也不入口。
芳丹問她怎麽回事,崔南栀反複确認了夢裏的場景,才開口問她:“我八歲那年……家裏有沒有來過什麽貴客?或者說, 阿耶阿娘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行為?”
之所以篤定是八歲,崔南栀記得夢裏她拿着《開蒙要訓》,她清楚地記得那是八歲時纏着阿耶非要讀書t。
芳丹不太理解她提這些問題的緣由, 但還是仔細回憶:“似乎……沒有吧?”
崔積繁致仕前就官至尚書,宣州還能有什麽人能在崔家被稱得上是“貴客”?
“真的嗎?你再想想。”
芳丹低呼一聲:“好像是有的?”
芳丹竭力回憶, 但時間過去太久, 她只有很模糊的印象, 甚至不能完整地複述出當時的景象:“宅子裏的下人不多,休息的日子都是定好的,不過有一日夫人突然把我們都叫去,說明日可以歇一天, 不必來上工。白白多得一日休息, 還不扣工錢, 大概算是比較反常的事了。”
這和崔南栀夢裏的回憶對上了,在她去尋找阿耶的路上空無一人。
想來是得知天子駕臨,崔積繁和鄭菀不想惹出什麽風波, 便提前遣散宅子裏的仆婦随從們。
難怪芳丹沒跟她提過,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天子來過。
之後崔積繁也沒再談及那日的事, 對崔南栀來說只是童年回憶裏一樁無關緊要的小事,她連對方的名姓都不知曉,如何能記到現在呢?
但芳丹的回答證實了她是真的見過天子,并非是她夢中的臆想。
遠在皇城內的天子打了個噴嚏。
常進寶立即緊張地要為他披衣:“陛下,春捂秋凍,添件外衣吧。”
天子揮退他:“馬上要入夏了,還捂什麽?”
常進寶咧着嘴賠笑:“陛下說得是。”
自從上次那事兒,安文茂就很識趣地不再接近崔娘子,陛下得知後心情大好。
據說那位安醫官還告假了幾日,最近才回太醫丞。
但也不是人人都像安文茂這麽有自知之明的,太後要給崔娘子封郡主的事還拖着,萬一真成了,那些長安權貴豈是可以輕輕松松打發走的。
常進寶也沒想到自家陛下有朝一日會與一群毛頭小子争來争去。
論心機城府和手段,毛頭小子們肯定比不上陛下,但他們勝在不要臉啊。陛下擱不下臉去求愛,對他們來說卻是輕輕松松的事,三天兩頭買了女郎喜歡的首飾衣裙送過去,再時常約個日子出來逛一逛走一走,靠着家裏姊妹出門社交時吹吹耳邊風,說幾句好話,推波助瀾,就能拿下小娘子的芳心。
他們一套功夫做下來,陛下只能在宮裏幹瞪眼,連崔娘子見了誰、做了什麽、聊了什麽,都得靠手下人轉述,更別提還有太後這麽個阻力在。陛下是不在乎太後如何看待的,但總要為崔娘子考慮。
常進寶默默腹诽,只覺得陛下在這條路上的阻礙頗多,別人有姊妹幫兄弟們說話,宜春郡主還成天在崔南栀耳邊抱怨陛下太兇。只盼着陛下能早一點領悟,圍追堵截崔娘子身邊各種狂蜂浪蝶是不成的,還是得陛下自己多主動,加入他們,憑借崔娘子對陛下的好感與親近,陛下算是遙遙領先了。
“陳夫人着人去買了香燭紙錢……”常進寶看着遞上來的條子,“陳夫人買這些做什麽?鄭家最近也沒白事啊?要不再讓人去仔細打聽一下?”
天子道,“不用。”
常進寶啊一聲,突然拍了下腦袋:“奴婢這個記性,崔尚書的忌辰快到了吧?”
往年也差不多這時候,要派人去宣州撫慰鄭夫人與崔娘子。今年崔南栀在長安,常進寶一時就沒往這方面想。
“宣州那還派人去嗎?”常進寶腦子一時沒轉過彎兒來。
“去。”天子斬釘截鐵,“備厚禮送去。”
“崔娘子那……”
天子瞥他一眼:“鄭家那邊,朕親自去一趟。”
遣人去宣州是彰顯他對功臣遺孀的看重,崔南栀那是他照拂功臣獨女,就算太後知道也找不出什麽理由反對,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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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舅母待她寬容,但崔南栀也不能這麽大剌剌地就在鄭家燒香燒紙錢。
忌辰當天,她清點完東西,準備出發去城外。
鄭家後門停了輛馬車,車夫像是認得她,一見她出來就翻身下車,客客氣氣地打開車門。
崔南栀有些懵,擡頭看了眼馬車,和芳丹跟她說得不一樣啊。
乍一眼看裝飾不多,但看得出用料都很講究,光是四角都仔細地包了邊。車行裏的馬匹大多瘦瘦小小,一副飽受苛待營養不良的模樣,這匹馬毛色發亮,哪裏像是吃不飽飯的樣子。
“你……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崔南栀遲疑道,“這裏是鄭家。”
“是來接崔娘子的。”車夫道,“在下是奉陛下的令。”
這話一出,就解釋通了。
車夫遞上腰牌,打消崔南栀的疑心。
“崔娘子原先要去那處地方,雖然常有人在那祭祀,但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不大安全。”車夫解釋道,“在下尋了處更好的地方。”
崔南栀對城外也不熟悉,确認完身份就跟着他去了。
到了地方,崔南栀擺開東西,學着鄭菀當時的樣子,朝着宣州的方向拜了拜。
按芳丹的說法,有些事得她親力親為才行。
崔南栀第一次弄這些,難免手忙腳亂。
幾張紙錢吹到外面,她一手按着剩下的,另一只手去撿那幾張飄出去的。
有張飄得遠些,崔南栀剛打算起身去拾,倏地便有人撿起來遞給她。
見她愣愣地蹲在原地,天子笑了笑:“怎麽?”
崔南栀接過去,把黃紙整理好疊在一起。
“我是來祭奠阿耶的,陛下也要來湊熱鬧嗎?”崔南栀問道。
天子道:“什麽叫湊熱鬧。你阿耶于我有恩,我不能坐視不理。”
“算算日子,派去宣州的人應該也到了。”
崔南栀對此有印象,她看過鄭菀接待長安來的使者,每次來都會添上幾口箱子,是在宣州很難看到的上好的衣料首飾,但鄭菀很少會拿出來用,說是太引人矚目。
天子語塞。
往年都是手底下人去置辦的,按着禁內的規矩一般來說賞給女眷的就是胭脂水粉、衣裙首飾。但崔家只有兩位女眷,太招搖引來觊觎財産的歹人就糟了。
“今日有文官上奏,希望擇一批有功之臣的牌位進太廟。”天子道,“我覺得這道提議不錯,也想着若是如此,能将你阿耶的牌位遷來長安,鄭夫人也能搬過來與你一起住,你不是一直想接你阿娘來長安麽。”
牌位能進太廟于整個家族都是莫大的殊榮,甚至能夠庇蔭幾代子孫。
崔南栀卻搖搖頭:“留在宣州是阿耶的心願。”
“那便容後再議。”天子也不強求,這回答很符合崔積繁的性子,是他會說出來的話,如果崔積繁在意,當初就不該離開長安。
天子轉而提起其他話題:“你前些日子見了申國公的孫女?”
崔南栀咦了一聲,對他的知情也不意外。反正她早就知道長安到處都是天子的眼線,她跟趙別英吃頓飯有什麽心虛的。
“陛下是說趙娘子嗎?”崔南栀大大方方承認,“只是典禮回程路上認識,太後娘娘也知道,趙娘子邀我出來玩,還問我下次去不去申國公府坐坐。”
後半句話讓天子警鈴大作。
他記得申國公的孫子、也就是那位趙娘子的兄長尚未娶妻。崔南栀要是去申國公府坐坐,別的事小,遇上趙歲景事大。看她提起趙娘子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倆聊得挺投緣的,誰知道趙娘子會不會有點別的想法,比如給自己挑個合心意的嫂子之類的。
常年處理政務,天子習慣在想事時多深入幾層。
聯想到此,他頓時生出危機感。
“申國公與儀王府常有往來,還是別去為好。”
崔南栀想想覺得有道理,上回那事肯定是申國公和儀王府通過氣兒了,趙別英想不到那麽深,但難保申國公是怎麽想的呢。
她餘光瞥到天子腰間的飾物,身子一僵。
天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将腰間那枚香囊拿起。
針腳有點扭曲,是她剛來長安沒多久做的,當時天子還自稱是“晉王”,這枚香囊也是她送給晉王的禮物。
沒想到隔了大半年,竟然還留着。
“崔小娘子的香藥很好用,便戴上了。”
“不是還有別的香囊,為什麽要戴這個……”
戴這個做工不太好的。
崔南栀暗道。
“比起外表美醜,還是更看重親手與否的心意。”
崔南栀啞口無言。
畢竟她送去紫宸殿那份就是找芳丹代工的,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敷衍一下罷了。
崔南栀心虛地挪開視線:“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隔這麽久時間應該沒什麽味道,陛下喜歡的話我再送個新的就是了t,何必逮着一個舊香囊不放。”
天子趁熱打鐵:“總讓你做了送來,反倒成什麽了。太後也喜歡你做得香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然教一教我宮裏人如何制香,讓她們學會了你也可以省下許多工夫。”
崔南栀沒有異議,只是教一教女使和女官們,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不過她還是錯估了某人的心思。
人到偏殿,并未見到女使們的影子。
氣定神閑坐在那的,還是天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