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第63章

宜春郡主下意識想上前。

發覺女兒的意圖, 昌樂公主反應更快,捂住她的嘴将人拉去一邊,低聲警告:“別多嘴。”

明面上風平浪靜, 底下卻不知道藏着怎樣的驚濤駭浪。

在場的幾個女眷除了被她寵壞的小女兒,哪個不是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精。這時候安安靜靜,将自己的存在感隐藏到最低才是穩妥之策。

宜春郡主融入不了他們, 只得将目光投向在場另一位同齡人——短暫的驚愕之色從趙別英面上掠過,而後她便平靜地立在原地。

但天子與趙別英擦肩而過時,趙別英抑制不住的顫栗, 似乎不是她的錯覺。

太後自然不會在衆人面前發作,依舊保持着雍容的外表。

如果不是臉色沉得吓人的話。

碰見了這種事,在場的人必然也不能随意放走。

昌樂公主去幫着安撫太後, 宜春郡主和趙別英被留在偏殿。

身邊的小女使瑟瑟發抖,拉着宜春郡主的衣袖問道:“郡主, 奴婢會不會被……”她不敢說後面的話, 只在脖子前比了個手勢。

宜春郡主也不敢保證, 她那舅舅不喜酷刑,但也絕不是什麽和善之輩。一離開昌樂公主,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好,只能反握住女使的手安慰她:“肯定沒事的, 我會幫你們求情……”

她是很重情重義的人, 兩個小女使知道自家小娘子不是在說場面話, 差點就要抱頭痛哭,宜春郡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們,索性放任她們在一邊。

為什麽偏偏是崔南栀呢?陛下是她舅舅, 崔南栀是她好朋友,哪有舅舅看上外甥女的朋友這種事?

她也是成了親的人。清涼臺上舅舅看崔南栀的眼神, 與衛昙看自己的眼神很相似。

趙別英冷冷淡淡地坐在一邊,望着主仆三人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兜兜轉轉。

宜春郡主注意到她。

“你、你不害怕嗎?”宜春郡主問道。

趙別英擡起眼皮,沾上雨水的發梢還微濕着:“怕啊。”

趙別英太冷靜了。

宜春郡主意識到不對勁。

雖然她與趙別英平時接觸話就不多,但不會像今天這樣。

相比太後和昌樂公主強裝出來的平靜,趙別英像是預見過會在清涼臺看到什麽,而且……不就是她先提出帶太後去清涼臺歇一歇的嗎?

趙別英已經過了剛開始那股不安的勁兒。

天子那一眼,趙別英現在想起仍然會覺得後怕,但事情已經做了,再後怕也來不及。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天子會出現在清涼臺,按照她的計劃,應當是趙歲青在才對。

宜春郡主鼓起勇氣問道,“你那會兒為什麽讓太後娘娘去清涼臺?”

“自然是去避雨,那邊離得最近。”

“是不是……是不是你做的?”

“什麽?”趙別英啓唇露出愕然神情,“無憑無據,郡主怎麽能這樣說?”

宜春郡主沒有證據,只得咬唇一言不發。

倏地傳來瓷器落地的碎裂聲,把偏殿內的女郎們吓了一跳。

“隔壁是阿娘他們?”宜春郡主道。

小女使點點頭:“太後娘娘、陛下和公主都在。”

她們在偏殿是聽不到隔壁對話聲的,剛剛那道碎瓷聲十分突兀,連趙別英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宜春郡主敏銳地捕捉到變化,快步上前問道:“是你做的好事吧?”

趙別英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慢慢點頭。

趙家女使先一步擋在趙別英身前,宜春郡主也做不出什麽扯頭花的事,氣惱地停在距離她幾步的位置:“你為什麽要害我舅舅和崔南栀?”

“我沒想害他們。”趙別英打斷她的話,“我怎麽知道陛下和崔娘子……”

然而趙別英也不如剛剛底氣足,隔壁還不知道狀況如何,她其實也提心吊膽的。

事情往她無法控制地方向發展了。

“所以你其實本來是想對崔南栀下手?”

趙別英默認了她的說法,又受不了她來來回回陷入這個話題,總歸事情已經發生了,索性挑明目的:“不論郡主怎麽想,總之我沒有要害崔娘子的意思。難道郡主沒有想過,一朝一日家族失勢,不會想辦法東山再起嗎?”

趙別英的問題超出了宜春郡主的認知範圍,下意識給出否認的答案。

趙別英看她茫然的神情就知道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自嘲似的笑了笑:“郡主當然是沒想過的,畢竟公主在長安頗有權勢,又有衛家郎君那樣的好丈夫,腌臜事都經過他們的手處理完了,怎麽會影響到郡主。”更深的話趙別英甚至不敢說出口,她要是能生在昌樂公主府這樣不限制女兒的家裏,也要央求家人為她在朝上騰出一席之地。

宜春郡主張了張口,從趙別英的神情語氣裏感受到幾分悵然,無從作答。

只是片刻,宜春郡主逼迫自己不能這麽随便心軟。

她擔憂崔南栀的安危,她阿娘也在隔壁,尚且不知道情形如何。趙別英三言兩語訴說她的不易,難道就非得拖別人下水嗎?

另一側,碎裂的瓷器已經被常進寶收拾幹淨。

殿門緊閉,常進寶蹑手蹑腳地講碎瓷片丢到角落,扯了塊布蓋上,縮在角落不敢吭聲。

昌樂公主按着胸口,強顏歡笑:“太後先消一消氣。”她轉頭又勸天子,“陛下,若是有什麽誤會也趕緊向太後解釋清楚吧。陛下也知道的,太後一向看重天家名譽。”

天子道:“沒什麽誤會。”

昌樂公主準備了一籮筐的說辭,一下卡殼了。

什麽叫沒有誤會,那意思就是,要不是她們突然出現,他就真要親上去了?太荒唐了!

“荒唐!”

太後一聲怒喝,昌樂公主險些以為自己的心聲暴露。

“我先前是怎麽跟你說的?”太後問道。

“太後也該記得朕的回答。”天子頓了頓,繼續道,“何況,朕既已向崔南栀坦明心意,也并非出格之舉。”

太後冷哼:“将她身邊的追求者趕跑,也不是你的出格之舉?”

天子無法反駁,也不欲多言,徑直反問:“既然太後覺得朕不适合,那誰是她的良配?安文茂?趙歲青?還是別的什麽世家子弟?”他唇邊含笑,“既然太後怕這事兒傳出去折損天家顏面……”

太後看出他要說什麽,喝止他:“住口。”她要被天子氣得不輕,“在場的可不只是宮人們,你要封口,是打算把在場的人都處理掉嗎?”

昌樂公主臉上挂不住笑了,擔憂地看向天子。

她還算了解這個弟弟,話說出口,說明他是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昌樂瞧見了,宜春和趙家那小娘子瞧見了,我也看見了。現在我和昌樂就在這,要不你現在把我倆殺了得了。”太後怒極。

昌樂公主勉強扯起嘴角:“陛下也是一時賭氣……”

“崔積繁要是地下有知,你是這般照顧他女兒的,還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太t後道,“你是不是真以為我這麽反對你和崔南栀,只是覺得于理不合?難道你就不記得太液池的王美人是怎麽死的嗎?”

在太後提及“王美人”時,天子微微蹙眉,回憶着陌生的名號。

和太液池有關聯的……天子眸光微動,在塵封已久的記憶裏找出了這麽一號人。

天子已經忘記所謂王美人長什麽模樣,只記得那時候他年紀還挺小,某天醒來看到身邊宮人們表情都不大對勁,詢問之後才得知王美人投湖了,被人撈出來時候屍體腫脹得沒法看。

那會兒他記得王美人這個人,還是因為她為阿耶生了個兒子。他去念書的路上還看到一隊宮人捧着裝賞賜的箱子經過,前往王美人的宮裏。王美人盛寵當前,按理說應該是母憑子貴,風光無限的好時候,結果出了月子沒多久就投湖自盡,宮人們說起來都覺得怪可惜的。再後來那位小皇子也意外夭折了,天子彼時正在東宮看書,得知消息後也只是應了一聲,沒有多少表示。

不論是王美人還是那位夭折的皇子,對天子來說都很陌生,他不理解太後提起他們的用意。

“王美人原是一位小吏的夫人,在宮外與先帝遇上了,因為美貌,天子念念不忘,日生情愫,之後便和離了納入後宮。”太後沉聲道,“原本先帝也覺得應當沒什麽人知曉,但沒想到沒多久還是傳出流言,且愈發盛行。先帝禁了好幾次,依舊有人背後偷偷議論。最終王美人還是忍受不了非議,再加上産後情緒失調,才投湖了。”

前因後果天子現在才知曉,也明白太後提起王美人的暗示。

“你若是真喜歡崔南栀就該善待她,大家都知道她曾是太子的未婚妻,即便有天家為她做媒,下一位夫婿也該是從同齡人裏挑選,而非是作為她長輩的陛下。”

“朕和先帝不一樣。”天子淡然道,

“你——”

昌樂公主趕緊上前扶住太後,輕拍她的後背順氣兒:“太後注意身體。”

太後搖搖頭,氣得手都在微微發抖:“好說歹說都講不通,你若是非要在這件事上和我犟,怕是要請家法讓老祖宗們都看看了!”

這下昌樂公主也瞪大眼睛:“家法?”

她連家法到底是什麽內容都不清楚,據說是高-祖皇帝那會兒留下來的,如若子孫後代做出荒唐事才可實行,她倒是聽說過有這麽個東西,但是長這麽大就沒見實行過,立下之後似乎也就高-祖的太子經歷過,這麽多代過去,要不是太後提起來,早就忘了這事兒。

太後冷冷睨向角落裏的常進寶:“常少監,你應當記得。”

常進寶咽下唾沫,戰戰兢兢上前道:“奴婢記得……是……鞭刑三十……”

天子眉頭微挑。

“太後,這不妥啊!”昌樂公主勸道,“陛下是一國之君,哪有再挨打的道理?”

“你不必再勸。”太後揚手喚來女官,“他若是知廉恥,就不會屢教不改做出這樣的事。”

昌樂公主看出來太後是真氣着了,之前馬球賽上,她察覺天子與崔南栀之間格外熟絡,但天子召崔南栀來長安就是為了報答她父親的救命之恩,多相處下來倒也解釋得通,沒想到是……

除了嘆氣,昌樂公主也沒法再說別的了,她還擔心在偏殿的女兒,估計吓得不輕。

常進寶哆哆嗦嗦遞上鞭子,魂都要吓飛了。

他對此感到不解,陛下對崔娘子的心,真的一片赤誠至此了嗎?

·

薄暮時分,崔南栀才勉強醒來。

醉意尚未完全褪下,頭還在發暈。

她一動,屋內的女使就發覺到,急忙上前扶起她:“崔娘子醒了。”

崔南栀眨了眨眼,窗外已經是漫天霞光。

她記得她喝了兩杯酒,剛開始還好沒什麽感覺,之後眼前越來越模糊,腦袋越來越暈……眼睛閉上之前,天子離她很近,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是……喝醉了?”她開口,嗓音還帶着幾分喑啞。

女使點頭:“是。”

崔南栀臉一紅。

她酒量差,但酒品好像還行。

女使要去請醫官來為她看看還有什麽不适的,進來的人卻是安文茂。

女郎烏發如瀑,垂至錦緞,面頰還浮着幾分剛睡醒的緋色。

安文茂只粗粗瞥過,便垂下眼睫,安靜地為她診脈。

“沒什麽大礙。”安文茂道。

女使言謝,崔南栀看出他有話要說,讓女使先出去。

“沒想到是你。”崔南栀揚起唇角。

“太後不願讓外人知曉此事,我只是恰好得了太後幾分信任,才被派來照拂崔小娘子。”安文茂溫聲道,“那果酒的工藝特殊,後勁很強,幸虧你喝得少,只睡了兩三個時辰。”

“那個酒是趙歲青的……”崔南栀小聲道,“太後那邊怎麽了?”

安文茂苦笑着将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崔南栀面色蒼白,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安文茂自始至終沒有質問過她,為什麽會與天子是那樣的關系。

他有猜測,也被他猜中了。

“太後不許任何人議論此事,也不準傳出去半個字,但終究是……”安文茂欲言又止,“若是崔小娘子接受不了,其實……在下願意為崔小娘子做擋箭牌。”

“什麽?”崔南栀隐隐察覺他的暗示,“你是說……”

“安某傾慕崔娘子已久,若是崔小娘子願意,也可以将一切推到在下身上。”

崔南栀呆住。

是在做夢還是怎麽着,她在慈恩寺的祈願到底是壓根沒顯靈,還是靈過頭,怎麽還有人上趕着做這種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