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
半個時辰前, 崔南栀剛從她們所在的地方離開。
花叢裏還留着女郎裙裾拖曳過的痕跡。
崔南栀心不在焉地摘着花。
她那天真是腦子一抽,讓天子背她回去,結果還趴在人家身上睡着了。
醒來之後芳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崔南栀都不好意思問她睡相如何,趴着睡着想必姿勢表情都不太雅觀,但芳丹無論如何都不肯細說。
不過晚上吃飯時候, 芳丹沒有再讓她少吃幾口,破天荒地多添了兩個菜,大概是陛下跟她說了什麽。
手裏籃子已經堆滿了, 崔南栀才回過神,一籃子鮮花,比她預計的用量多了不少。
有草叢被踩倒發出的窸窣聲, 崔南栀默默嘆了口氣。
這種莫名其妙突然出現的方式,她猜都能猜出來是誰。
“崔娘子, 好巧。”
不巧了。
崔南栀腹诽。
一次兩次是偶然, 天天遇見就不是了。
行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要是女眷之間遇到幾次,大概是因為大家住的地方集中在那一片,出來散步碰面倒也正常。但趙歲青一個男人,和她的住處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還能天天遇見?
世界上哪有這樣巧的事!與其相信是真的偶遇, 不如信她馬上就能發大財來得靠譜!
饒是如此, 崔南栀還是努力揚起一個笑臉:“世子也在這啊?又是來看望妹妹的?”
每天都用同樣的理由,如果不是她認識趙別英,真的會懷疑申國公府是不是窮得請不起女使, 得讓世子親自來照顧妹妹。
崔南栀意有所指,趙歲青也是有備而來。
他溫聲道:“阿英在陪太後說話, 我原想着去清涼臺打發時間,既然遇到了崔娘子,想問問崔娘子可否願意賞臉?”
崔南栀深吸一口氣,心想着今天不如把話說開算了,省得之後還要被他纏着。
她答應下來,趙歲青一喜,面上還是維持鎮定。
“清涼臺建在水上,薰風拂過很是宜人,我已讓人提前挂上薄紗,可以防蚊蟲。”
到了清涼臺才知道除了四面環紗,還有一桌點心。
“世子每天都是這麽打發時間的嗎?”
等女使将杯子遞到面前,崔南栀終于忍不住。
趙歲青不答,先舉起杯子。
還有外人在場,崔南栀也給面子抿了一口,嘗出一絲酒味,就止住沒有再喝。
兩人在那坐着吹了會兒風,大約是在互相等對方先開口,最終還是趙歲青先道:“崔小娘子聰慧,應當能猜到在下的意思。”
崔南栀飛快地扯了下唇角:“猜不到,世子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她否認得太快,堪稱不解風情,反而讓趙歲青措手不及。
水面薰風,兩人獨處,氣氛都到位了,難道不應該是女郎害羞掩唇,紅着臉等他開口嗎。
不過崔南栀不是普通的女郎,不能用尋常的方式看待她。
“好吧,阿英說崔小娘子愛說笑,很有趣,的确如此。”趙歲青溫和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就直言了。”
崔南栀剝開荔枝殼,等着他能說出些什麽。
“在下當時聽妹妹提及崔娘子,便有些好奇,見到了真人後為小娘子的風采折腰。”
“等等。”崔南栀打斷他。
趙歲青不明所以,但看崔南栀的耳尖逐漸變紅,猜想她是太過害羞,不好意思聽下去,于是換了種說辭:“原本我該向崔家長輩們請示的,但崔娘子獨自在長安,又有主見,在下便想着先問一問崔娘子的意思,若是崔娘子應允……在下便央求家中長輩上門。”
崔南栀一口荔枝卡在唇齒間:“我和世子只有幾面之緣。”
“是。”趙歲青道。
“實在是不知道世子看上我哪了。”
“崔娘子與在下見過的女郎都不一樣……”
崔南栀咽下荔枝,直截了當拒絕了他:“這種話還是不要再說了吧,今日的事我就當沒聽過。”
趙歲青臉色微變。
被拒絕的情形是有預料過的,但從她口中說出來,還是令他感到抹不開面子。
“如果崔娘子又要用太子殿下做借口就不必說了。”
這下輪到崔南栀尴尬了,她确實常拿太子當擋箭牌,畢竟太後也信,說出來更有信服力。
但她竟然忘了申國公府和儀王府有往來,趙歲青有心就能從長輩那得知,她和太子關系一點也不好。
“你真想知道原因?”崔南栀問。
趙歲青隐隐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女郎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更不好聽。
但事已至此,礙于面子,趙歲青沒法拒絕。
崔南栀長長地嘆口氣:“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阿翁和儀王商量了要換人做太子妃,差點把我害死。”
趙歲青愣了下:“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崔南栀的視線在他臉上轉了幾圈,趙歲青的表情好像真的不是裝的。
趙歲青知道家裏曾經做過些什麽,但阿翁緘口不言,他與趙別英不知道詳細內情。那會兒是想讓趙別英去做太子妃,但後來沒成,趙別英貿貿然去找崔南栀問太子的事,關于她自己,崔南栀什麽也沒說。
完了,好像戳到他痛處了。
趙歲青的神情不大好看,崔南栀有點理解他,被蒙在鼓裏的滋味不大好受,尤其是他好像還想自己幹點事業,結果出師未捷,第一關先栽在家人手裏。
于是崔南栀猶豫了下,還是小聲安慰他:“趙別英來找我時候我就知道這事兒和你們無關,具體的事其實也沒傳出去,我答應太後不會往外說的,世子如果想知道內情還是去問家裏人為好。不論世子是真的對我有好感還是出于什麽別的目的,還是不要再做無用功了。”
她自認為十分溫柔地拒絕了趙歲青,但對方似乎不這麽想。
以至于趙歲青拂袖而去時,崔南栀竟然還生出一點愧疚感。她拒絕過那麽多小郎君,趙歲青是她印象裏最于心不忍的一個。
崔南栀悵然地給自己倒了杯酒。
不知道是哪裏拿來的酒,能嘗出一點酒味,但入口甘甜,滋味很好,崔南栀沒忍住連着倒了兩杯。
水面漾開漣漪,倏然間雨幕降臨。
薄紗被雨水打濕,不複輕盈,帶着雨水的重量垂墜地面。
夏日的雨來得猝不及防,趙歲青離開時那些趙家的女使也跟着一起走了。
崔南栀沒有帶傘,只能在這等到雨停。
她穿得單薄,水汽翻騰,原本稱得上涼快的清涼臺,頓時冷得她瑟瑟發抖。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崔南栀以為是趙歲青良心發現回來送傘,轉過頭,卻看到了個不該出現在此的身影。
來人擡起傘面,露出一雙深邃眉眼,頗為無奈地看着愣神的小女郎。
“呀,怎麽是你來了……”崔南栀讷讷。
天子擡步走來,收起濕透的油紙傘。
“你想是誰?”他問道。
“我還以為是趙世子……”話音剛落,她就意識到說錯話了。
天子眯起眼,意味深長;“趙歲青?”
崔南栀懊惱,她腦子也和趙歲青一樣鏽住了嗎?
天子環顧一圈,她對面還有被人喝過的杯子,裏面還剩半杯液體。
“趙歲青來過?”
“是他邀我來的。”崔南栀眨了眨眼,“不過沒說多久的話就走了。”
天子不好糊弄,他在崔南栀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你飲酒了?”
“只喝了兩杯。”崔南栀指了指酒壺。
天子沒去看裏面究竟還剩多少,小女郎還不知道此時她略顯遲鈍的反應和淡紅的雙頰,已經明顯地表示醉意上頭。
“喝醉了?”他伸手去捏一捏崔南栀的臉。
天子掌心溫熱,崔南栀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貼在臉頰上。
是真的微醺了。
天子篤定。
平常的崔南栀絕不會如此主動,連他湊近一點都會下意識側過頭。
崔南栀口齒還算清晰地複述了一遍剛剛的事:“……然後他就被氣走了。”
天子想起自己被拒絕的情形,原來她拒絕別人時也很幹脆。而當着外人的面,被毫不留情下了面子的申國公小世子,大概短時間內不會再打崔南栀的主意。
他還沒找着合适t的機會解決趙歲青這個麻煩,竟然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崔南栀後知後覺意識到那酒溫柔軟綿的口感只是欺騙人的外衣,她本就不勝酒力,此刻已經有些頭暈乎乎的,用力眨幾下眼睛才看清天子眸中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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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別英扶着太後慢慢走去,心裏盤算着時間該差不多了。
她特地備下的酒,入口甜軟,但後勁很強。
趙歲青是不知情的,她只告訴兄長是女郎喜歡的果子酒,趙歲青便信以為真。
總歸兄長是不會趁人之危的君子,但若是看到微醺的女郎,也不會袖手旁觀。
若是讓太後認為兩人情投意合,那後面的事情就會順利許多。
“就快到了,前面那處亭子就是。”趙別英道。
越是接近清涼臺,宜春郡主內心的不安愈發強烈。
她下意識覺得不該往那邊去,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亭子裏影影綽綽有兩個人影,距離很近,趙別英愈發肯定兄長在按着她計劃的流程來。
等到近距離看清亭子內的景象,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出乎趙別英意料,亭子內的人并非是她的兄長。
懷抱着女郎的人,不是趙歲青,而是天子。
“這……”趙別英目瞪口呆,這是哪裏出了問題?
趙歲青在哪?為什麽陛下會在這?
崔南栀昏昏沉沉伏在桌案上,臉頰微紅。
天子面上毫無意外之色,十分淡然地回過身,視線掠過趙別英的臉。
像是被鋒利刀刃劃過咽喉,趙別英僵硬地立在原地,背後沁出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