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
宜春郡主往嘴裏塞了塊點心, 含含糊糊答道:“有錢養多少個都行,誰管那麽多呢,又不是沒地方沒給他們住……”
她說了太多話, 一下被噎住,皺着眉頭去夠茶水,堪堪倒出半杯就空了。
一手伸來拿走了空茶壺, 換了一壺新茶來給宜春郡主和崔南栀續上。
崔南栀擡眸,認出他是常進寶的幹兒子。
她接過茶盞:“多謝。”
小黃門有些受寵若驚。
他還能無緣無故地到她們這桌來做事?
崔南栀抿口茶,瞄了眼天子的方向。
果然他也在偷看這邊, 撞上視線,天子略一挑眉,留了個側臉給她。
八成是聽到她和宜春郡主的對話, 正在不舒服呢。
“你知道那麽多,是打算以後也養幾個?”
宜春郡主連忙否認:“我可沒說!衛昙可聽不得這種話。”她臉頰慢慢泛紅, 後來索性捂住臉, “我有他一個就行了, 人太多了還嫌麻煩呢。”
“我也是。”崔南栀慢悠悠道。
有人的背影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太後今日的興致也不算太高,點得幾折戲演完就沒再添新的。
她本來目的也不是為了看戲,只是借着由頭将女眷們拉攏在一處,當着衆人的面放出消息罷了。
天子将朝堂料理得很好, 但有些事他看不明白, 非得讓她這個熟谙宮禁的娘親來提醒他适可而止。不然以他一貫的強勢手段, 等真的走岔路就為時已晚。她也沒能明白,為什麽過去二十多年對女郎無動于衷,忽然有一日看中了崔積繁的女兒。早不是晚不是, 等人家成了侄子的未婚妻,這麽巧的時候看上了。
他要是繼承先帝的風流本性可能還好說, 新鮮感過了就算了,偏偏太後知道他的性子,認準的事就改不了主意,一定要盡善盡美才罷休。這種性子落在朝政上很好,放到其他事上就不一定合适了。
昌樂公主見太後看完戲仍是眉心打結,笑着開口道:“現在的戲本子都怎麽回事,難得聚一聚,該遞些輕松诙諧、團團圓圓的本子才好,怎麽t盡是些柔腸百結的。演得好是好,可我在底下坐着,都跟着一塊兒揪心。”
“陛下治國有方,風調雨順,百姓衣食無憂,自然就放心思放在其他上了。”
輕輕柔柔的女聲倏地接住昌樂公主的話。
太後腳步一頓,看向申國公家的女郎。
“真是有趣的見解。”昌樂公主掩唇笑道,“早聽說申國公的孫女與族中郎君一同上家塾,果然想法與衆不同。”
“臣女愧不敢受,只是小時候太黏人,阿兄沒辦法只能把臣女帶去旁聽,學了些皮毛。”趙別英赧然垂首。
“你阿兄就是……之前馬球賽那個?”昌樂公主記起來了,趙歲青打馬球技術不錯,她有印象。
趙別英點頭:“是,殿下竟還記得。”
“能與陛下同場競技的,想不記得也難。”
趙別英套中昌樂公主的話,她就是想在太後跟前多多提及趙歲青,最好是能留個不錯的印象。
昌樂公主張望了下四周,沒找着趙歲青人在哪。
“這裏女眷多,阿兄不來,是怕沖撞其他小娘子。”趙別英的理由合情合理,“他不便出現,還讓臣女代為向崔娘子問好。”
有時候直接把話挑明了,比兜來轉去繞圈子更好。這是趙別英跟着着阿娘和姑母與人交際時學來的。
譬如現在,倏地沉默了幾秒的氣氛就是極好的佐證。
“到底還是年輕好,率真些也無妨。”昌樂公主打圓場道。
趙別英觀察了會兒太後的神色,沒在太後臉上看出類似反感之類的表情,就繼續道:“先前崔娘子與阿兄一起打了場馬球,之後阿兄再提起崔娘子都很欣賞。”
“一場馬球賽,未免臆想過多了。”天子冷不丁開口。
“陛下這話說得就有些過了。”昌樂公主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別說申國公世子與崔娘子有球賽之誼,就是連話都沒說的都有不少小郎君打聽。據我所知,崔小娘子在長安可有不少小郎君傾慕。”
“求不求的,都得看自己的心意才重要。小輩的事情就讓他們去解決,鬧騰幾下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太後終于發話,掐住他倆的話茬。
昌樂公主附和幾句,天子一言不發。
太後朝趙別英招了招手:“你阿翁身子好些了沒?前不久上書告病,現在如何了?”
趙別英高高興興上前扶住太後:“太後娘娘竟然還記得,阿翁已經大好了。”
太後身邊多是女郎,天子留在那也不合适,送了一截路就折返回去。
崔南栀還不知道自己成了昌樂公主口中的長安香饽饽,她現在腰酸腿軟,只想快點回去休息。崔南栀走走停停,從觀戲亭到自己屋子的路,來得時侯不覺得有多遠,回去時候卻顯得格外漫長。
她才坐下歇了片刻,眼前便被掌心擋住。
“……陛下?”崔南栀眨了眨眼,纖軟的眼睫輕輕掃過天子掌心,有微微的癢意,卻比不上她柔聲喚他時的心底泛起些許酥麻感。
被猜出來了,天子松手,眼前倏地又有充足的光線,崔南栀微微眯起雙眸:“陛下好幼稚,長安城裏的小孩兒都不這麽玩了。”
天子稍稍挪動,擋住大半刺目陽光,崔南栀仰起臉看他。
背着光,看不清天子的神情,目光所及只有流暢的下颌與微動的喉結。
崔南栀莫名地臉頰發燙,飛快地錯開視線。
“怎麽了?”天子沒有察覺到她赧然的緣由,“還是不舒服嗎?”
他已經從宮人那得知崔南栀精神恹恹的原因,也知道了安文茂将她從趙歲青身邊支開的事。
即便不大情願,天子還是得承認這會兒安文茂是有點作用在的。
“已經好多了……等、等下!”崔南栀低聲驚呼,她還沒說完,天子的掌心已經覆上她的後腰位置。
掌心溫熱,帶着不輕不重的力度按着她的後腰。
崔南栀垂首,試圖用發絲擋住通紅的耳尖。
天子按摩手法似乎真有點門道,不一會兒她的不适感就散去大半。
“會被人看到的。”
天子嘆氣:“看到又如何?”
崔南栀拍開他的手,沒控制力道,“啪”一聲響起,。
天子的手停在半空,沒作聲,但微微垂下的眼睫透着幾分可憐巴巴的意思。
崔南栀下意識覺得是不是她剛剛不太妥當,很像是利用完就把人趕去一邊了,正要想想怎麽說才合适,拉上他的衣袖,就看到他微彎的眉眼,察覺到她才是上當受騙的那個。
“既然陛下不怕被看到……”女郎眼波流轉,終于想到了能報複回去的法子,“我腿還酸着,要不陛下背我回去?”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天子仍是轉過身。
崔南栀勾着他的脖頸,頭一回體驗到高處的風景。
“陛下背得動嗎?”崔南栀又開始胡思亂想,靠在他耳邊小聲問,“芳丹做衣服時候說我比剛來長安時候胖了點。”
這是衛昙和常進寶教過他的內容,不論女郎是在什麽情景下問出這個問題,決不能說她胖了。
何況她那點份量,于天子而言也沒有多少感覺,淡然答道:“剛來長安時候太過纖瘦,太後還着人問過你有沒有受苛待。現在這樣正好,纖秾合度。”
崔南栀得到滿意的回答,果然不再追問:“我也覺得,如果當時你在就好了,聽起來很有說服力,她肯定不會再念叨我。”
天子走得很穩,她也沒覺得颠簸。
淡淡的熏香萦繞鼻尖,崔南栀索性趴在他肩頭,毛茸茸的碎發紮在他脖頸間。
天子微微側首,喚了聲她的名字。
崔南栀模模糊糊應了一聲。
等到宮室門口,芳丹出來接她,見到的卻是天子。
“陛下這是……”芳丹惶然,更令她大驚失色的是陛下背着的女郎。
“陛下,我們小娘子不經事,若是有什麽地方冒犯了……”
天子揚手示意她不必再說,輕手輕腳将背上的女郎放在小榻上。
“她睡着了,先別叫醒她。”天子吩咐她,“再去備些紅糖姜水。”
芳丹一一記下,在聽到後半句時,詫異地咽了口唾沫。
她給崔南栀蓋上薄被,就要去煮紅糖姜水。
“等等。”天子又出聲叫住她。
芳丹等着別的吩咐,但天子沉吟片刻,才慢慢道:“朕瞧着她比前兩個月瘦了些,回頭去太醫丞那拿幾帖食補方子,給她養一養。”
芳丹懷疑自己是聽錯了,但天子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是不像在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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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觀戲亭的嘗試,趙別英算是融入了太後身邊的女眷之間。
相比昌樂公主之類的貴夫人,太後更喜歡年輕女孩子陪伴。趙別英也抓住機會,讓太後認可她留下。
宜春郡主一開始還不大喜歡她,相處幾日下來,趙別英和趙歲青好像不一樣,沒趙歲青那麽木頭腦袋遭人嫌,而且話也不多,大部分時候安安靜靜待在邊上。
“崔南栀這幾天怎麽不見人影?”
宜春郡主正在出神,倏地被太後問話打斷:“說是在做新的香藥呢。”
太後點點頭:“難怪,昨天女官說看到她在後面花園裏挑挑揀揀的。”
她記得後面那片種了許多奇花珍草,常有司苑宮人去打理,舅舅竟然也舍得。
太後看向趙別英:“你今日都沒怎麽說話,有什麽煩心事?”
趙別英搖頭:“沒有,臣女對這些不太懂,之前路過看到那一片花只覺得好看,沒想到還能制作香藥。”
“都是從各種雜七雜八的方子裏學來的,還挺有意思的。”宜春郡主接話,拉着太後的手問道,“崔娘子之前教我用荔枝殼做香藥,為了多剝點完整的殼子,把我一屋子人都吃上火了。”
“行了,你阿娘都跟我說了,為了學你那荔枝香,送去公主府的一筐荔枝有大半在你屋子裏糟蹋了。”太後嗔她。
宜春郡主不滿:“也不算糟蹋吧,荔枝送來不就是要吃掉的,阿娘怎麽不說她連着幾天都讓人點我送去的香藥呢。”
她還在跟太後撒嬌,臉上忽然感受到濕意。
宜春郡主仰起臉,剛才還是晴好的天氣,突然開始下起雨。
夏日多餘,宮人們會備着傘,此時手忙腳亂地取出來打上。
不多時,地面上便洇開一大片濕痕,水面泛出一圈圈的軌跡。
“太後娘娘,臣女記得前面不遠處就有個亭子,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如先去躲一躲吧?”
雨點落在肌膚上,趙別英感受到沁骨涼意。
“也好。”
太後應允,趙別英扶着她的手臂,忍着肌膚上冷膩的不适往前走去t。
宜春郡主望着趙別英的背影,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微妙感。
一滴雨砸在她額上,宜春郡主右眼皮忍不住跳了下,強壓住那股預感,提起裙擺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