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作坊剛開始經營, 謝虞琛沒打算開設太多的業務,目前就只有香水加工這一項。但光是香水加工,前前後後就又有揀花、清洗花瓣、蒸餾、提純等好幾道的工序。

再加上香水的主要受衆群體是那些富貴人家的郎君娘子。為了把香水的格調拉高, 裝香水的瓶子謝虞琛也打算用一些專門定制的瓷瓶。

就像他之前送給烏菏的那幾瓶就很好。素白的瓷瓶配上清雅的花樣, 有的用極細的線勾勒, 有的則是濃淡适宜的水墨暈染,看起來頗有一番韻味。

流水線式标準化的香水提純, 再加上燒制瓷瓶, 整個作坊的規模算在這個時代算是很大的。一旦經營不善,怕是整個家業都要搭進去。

在外人看來,也就是謝虞琛手裏不缺錢,身後還有淮陵沈氏撐着,才敢擔這麽大的風險。要換了尋常人, 哪怕借他幾個膽子, 也不敢在一開始就把産業鋪得如此大。

先是有沈氏嫡系一脈的沈元化替他忙前跑後, 之後又大手筆地張羅了那麽大一間作坊, 最近這幾天又開始招工,待遇什麽的在整個榆林州都是頂好的那種。

唯一一點讓人們摸不着頭腦的, 大概就是招工的告示上明确地寫了:在他這兒做工的人必須吃住都在作坊裏,未經允許不能擅自離開。

“一年不能離開作坊?”有一人撇嘴“嘁”了一聲,嘟囔道:“這與簽了賣身契有何異處?求我去我都不去。”

人群中的其他人可聽不得他這般陰陽怪氣,立馬便回怼道:“哪個賣身契這麽好,一月給你将近半貫的工錢?”

“看你那體格, 你就是想去,怕是人家也不要你嘞。”

衆人會回怼也是有原因的。謝虞琛在招人上雖然要求比較苛刻, 但在待遇上可是一點都不含糊。

将近半貫錢是什麽概念?這幾年國家安定,災害也少, 因此糧價普遍不高。一鬥粟米十來斤重,在市面也就只值個六七文錢的。

良田一畝地一年的收成約莫一百來斤,也就是十鬥,折算成銀錢的話就是六七十文。

作坊給出的工錢是一月将近五百文,這可是差不多十來畝地一年的收成。這年頭一家人攏共也就幾十畝地,還不一定都是良田。也就是說,他們一人在作坊幹五六個月,就頂全家人在田間地頭哼哧哼哧辛苦一年的收入。

更何況他們榆林州的土地并不肥沃,收成還沒有這麽好。這個待遇即使是家中有土地的人家都忍不住地心動,更不用說那些原本就靠出賣勞動力為生的人。

在謝虞琛這裏幹一年的收入,可能是他們尋常累死累活好幾年都攢不下的。因此這告示一貼出後沒幾日,立馬便有人把他們家的兒郎送到了作坊報名。

至于為什麽是送兒子而不是自己上陣?那還不是因為告示上對招工的年齡也做了限制。優先那些還未成家的年輕小夥子。

衆人一想,這規定也有道理。若是已經成家,在作坊一待就是一整年的時間,家裏的妻兒老小要由誰來照顧?總不能一大家子都讓媳婦一個人承擔了吧。

但衆人理解歸理解,心裏還是忍不住泛起幾分可惜。最後悔的,當然還要屬那家裏有年紀适合的兒子,但爺娘卻早早給他結了親事的人家。

要是再晚一點,哪怕是只晚幾個月呢,他們就不會生生錯過這個機會。這樣好的工作,之後怕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了呀。

惋惜歸惋惜,但日子還是要接着過的。這幾天因為這個突然從榆林城冒出來的作坊,它背後的掌櫃,也就是謝虞琛這個人,也成了人們争相打聽聯絡的對象。

謝虞琛自來了榆林之後,一直都是一個比較低調的狀态。平日裏不是在自己屋裏看書,就是在書房繪制作坊內部的構造圖。除了宴請過沈元化幾回以外,就基本沒和人有過來往。

至于那些商販們初來某地要拜山頭的習慣,也就是和當地有頭臉的人物認識認識這種事情,謝虞琛也全然像是忘記一般,一個都沒去拜訪。

但誰讓人家身後有沈家罩着呢?即使不拉關系,不主動交好,又有誰敢給他下絆子?

不過謝虞琛這麽大的手筆,又有沈家護着,哪怕是日後沒有生意上的往來,先結識一下,認個朋友也是沒有壞處的。

因此,即使是謝虞琛不主動去拜訪對方,也多得是有人想和他結識。

但場面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田福和一個從沈家的鋪子裏勻過來的管事在負責。謝虞琛整個人就像是從作坊的生意中隐形了一般。即使是人們想與他結交,也尋不到一個門路。

人們搭不上謝虞琛這個關系,自然就把心思放到了田福身上。

身為老板的謝虞琛可以由着性子不和他們來往,但田福身後又沒有沈家罩着,自然沒有這個任性的權力。

這幾天,光是過來找他打聽謝虞琛身份的人,田福就接待了不下四五波。有的甚至還是當初自己高攀不上的人物,現在也都主動放下身段,和他稱兄道弟地殷勤交好起來。

但不光是那些人好奇謝虞琛的來頭,田福自己對他這個合作夥伴也是個一知半解的狀态。他自己還好奇謝虞琛的身份呢,又怎麽給來跟他打聽消息的那些人答疑解惑。

最開始,田福以為他這個合作夥伴不過是個有點頭腦和聰明的普通人。雖然有那些什麽許家食肆之類的名頭,但仍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沒什麽差別。只不過多了許多奇思妙想,能發明出這許多新鮮玩意而已。

當時謝虞琛主動邀請他合作香水的原料供應時,田福也是抱着一種類似“別人都沒發現這山野鄉村還有這麽一個人物,只有我田福眼尖發現了”的心态,開始與謝虞琛結交。

因此之後在得知他與淮陵沈家有交情的時候,田福才會那麽震驚。但很顯然,更讓他驚訝得還在後頭。

原以為謝虞琛即使能和沈家扯上關系,那也應該是不平等的,需要他奉承迎合,才能得來沈家的一點點幫助。

但直到來到榆林,見到沈元化對謝虞琛的态度,田福才明白,是自己太理所當然了。

如果需要通過讨好的手段,謝虞琛才能維系和沈家的關系,沈家又怎麽可能因為謝虞琛的一封信件,就派了沈元化過來。

那可是沈家這一任家主正正經經的嫡子,将來有可能繼承整個沈家的人。但對上謝虞琛時卻沒有表現出哪怕一點高高在上的姿态。

或許有人會說,那是因為沈家家風便是如此,對人寬厚,溫和有禮。但這段時間沈元化在榆林辦的那些事情總不會騙人吧?

連謝虞琛的住處都提前安排妥當,這樣周全細心的行事,難道也能用什麽家風嚴謹來解釋嗎?那怎麽不見沈家也給他田福安排一下呢。

除了和沈家的關系,還有那些消息靈通的,更是聽說那位“從天而降”的謝姓郎君,前幾天派人去了城外章溪縣的采石場,據說是要運水泥回來修建作坊。

要知道他們這一帶的石灰礦并不多,只有距離榆林百裏之外的章溪縣才開采出一些石灰石。緊着官府用尚且不夠,哪還有多的勻出來給他們這些普通百姓。

即使是榆林勢力最大的殷氏,據說都在找關系,想托人批一點水泥給自家裝點門面,但最後也沒有成功。

即使是殷家都搞不定的東西,謝虞琛卻要拿它用來修建作坊?這和暴殄天物,拿最名貴的雲錦當抹布有什麽區別?

因此,在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大家都懷疑是不是弄錯了。若是那謝姓郎君的的勢力如此之大,他們不應該沒有聽說過這人的名號才是。

但很顯然,真相往往有時候就是這麽荒謬。沒過幾日,便有人看到那在作坊裏砌牆的工匠,一車一車地往院子裏拉水泥。

在作坊做工的人可能不清楚水泥意味着什麽。他們只知道雇傭他們的主家是個頂厲害的人物,就連殷家都要敬他三分。

和那些驚訝慌亂的人們不同,主家勢大,他們這些被雇來的人幹活才會更踏實。況且作坊給他們的工錢極高,管事待人也是很和善的。他們在作坊待了有一個來月,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克扣飯食這一類的事情。

這樣好的主家,別說是在榆林,就是放眼整個南诏都是極罕見的那種。他們巴不得謝虞琛的勢力能再強悍一點,不要被別人欺負了去,這樣他們才能在作坊多做幾年工

水泥事件之後,來找上田福的人越來越多了。如果說最開始還只是想讓自己替他們牽線搭橋,好和謝虞琛搭上關系。

但現在,大部分關心的重點則都偏向了對方到底是什麽身份,才能既得到沈家的照看,又讓采石場為他敞開大門。

這幾天幾乎每天都有拜帖送到田福的住處,不是想請他在某某酒樓飲酒吃飯,就是在家中設了什麽宴會邀請他參加。

田福連躲都沒處躲,只好每天天一亮就跑去作坊,天黑了才往家趕,一遇到想宴請他的,就趕緊擺手,說這幾天作坊繁忙,事務纏身,實在抽不出時間來雲雲。

大部分人都還比較客氣,也不想得罪人,被田福婉言謝絕之後就再不提起此事。但也免不了有那種比較嚣張跋扈的。

田福現在有了謝虞琛做依仗,倒也不怕這些人,但是他心裏冤枉啊。

明明自己和他們一樣,也什麽都不知道啊!謝虞琛讓他派人去拉水泥的時候,自己比他們還要驚訝。

大家怎麽就都默認自己對謝虞琛這個人了如指掌了?

當然,田福也不是沒大着膽子,旁敲側擊地問過謝虞琛水泥的事情。但對方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只要再多等一些時日,水泥就會便成人人都能用得起的東西。到時候即使是最普通的人家,也能花幾文錢買一擔水泥,回去修破損的屋頂,或是把泥濘的院子鋪平。

眼看着香水作坊已經初具雛形,那些被選上的工匠也都完成了培訓,基本掌握了像香水的濃度、配比這一類的問題。這時候謝虞琛卻突然發現,在他雇傭的工匠中竟然有一個熟面孔。

“你是曹武?”謝虞琛面露驚訝。

不僅是謝虞琛,就連這個名叫曹武的漢子也一臉地不可置信。“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先生!”他大驚道。

曹武便是當初在寶津渡的茶樓裏,最早跟着謝虞琛學習算數的那批人。他還有個年歲和他差不多的弟弟叫做曹文,兩人都在寶津渡做搬運貨物一類的苦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