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第77章

說到做到, 崔南栀回家路上沒有回一次頭,直至衣角隐沒在拐角處。

果然他主動過來就是沒安好心,挖好了坑讓她往裏跳。崔南栀氣鼓鼓想着。

前腳跨過門檻, 後腳就被鄭菀喊住。

崔南栀頭皮一緊,預感事情不妙。

“送個客去了那麽久?”

“他不認識路嘛,怕他迷路就索性送到路口了。”

實在是拙劣的借口, 那位長安來的李姓商人,一言一行都透露着精明,怎麽會被幾條道路困住。

只見了兩面就讓崔南栀為他說話, 這才是讓鄭菀為之警惕的緣由。

鄭菀沒有戳穿女兒的謊言,也沒有再去探究對方的身份:“聽他的語氣,好像與你相熟?”

崔南栀聽出鄭菀語氣中的探究:“昨日在衙門與他閑聊過幾句。”

“是麽。”

她在鄭菀臉上看到熟悉的笑意——每次看穿她的時候, 她阿娘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你不說真話時候,眼睛就喜歡盯着地上看。”鄭菀道, “從小就這樣。”

崔南栀飛快地想着新的借口:“好吧……其實是之前在長安認識的, 但我也不知道他會來宣州啊。”

不是吧, 這麽快就敗露了!

她可不像天子那麽多心眼兒,一環扣一環的。鄭菀只是問了幾句,就把話全套出來了。

什麽剛到長安沒多久就認識了,教她打馬球, 還陪着她在長安胡鬧……諸如此類種種, 崔南栀挑着些她覺得阿娘能接受的事情說。

聽她說完, 鄭菀嘆氣:“若不是當時我風寒未愈身子虛弱,無法遠行,就該陪你去長安。不然你也不會被這種人騙。”

“阿娘你別責怪自己……”崔南栀反應過來後半句, “……等等!被什麽人騙?”

鄭菀蹙眉:“你阿耶過世後我無心過問其他,再加上你年紀也還小, 就沒有與你說過這種事。誰知道突如其來一道旨意讓你去長安……你在宣州長大,周圍鄉鄰都是踏實本分的人,我早該想到的。”

崔南栀一頭霧水。

“你回長安是不是與他有關?”

崔南栀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長安這種地界,多得是這種仗着自己樣貌長得好、有幾分家世和見識,就欺騙年輕女郎的人。”鄭菀拉着她的手,鄭重其事道,“你可不要因為他死纏爛打追來宣州,就覺得他用情頗深。說不準只是瞞着家裏正頭娘子說出來散心。”

崔南栀目瞪口呆:“阿娘,他不是……”

“他說不是就不是?這個身家條件,這個年紀,你真的信他未曾成家?”鄭菀語氣裏帶了幾分嚴厲。

完了。

崔南栀心想。

她阿娘沒認出天子,但好像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把他當作家裏已經娶妻生子、欺騙年輕女郎做外室的男人。

但是,從天子的角度來說,好像他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外室。

看鄭菀的表情,她這會兒說什麽都不會信,只會覺得她是個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傻子,拼命為那個欺騙她感情的男人找借口。

崔南栀不說話,鄭菀當她聽進去了,又婉聲安慰:“你年紀小,阿娘不會怪你,要怪也是怪他不懷好意接近你。以後你不見他就是了。”

“……好。”

鄭菀滿意地點點頭。

她完全理解崔南栀的情窦初開,只是遇人不淑,好在沒有落入不可挽回的地步。

若是她想,鄭菀大可親自把關,幫她物色一位樣貌與人品俱佳的郎君。

·

又是接妹妹下課的一日。

江易整了整衣冠,攔住了正要出門的母親。

“阿娘,我去接茹茹吧。”

一旁的父親多看了他幾眼:“你這段時日怎麽這麽積極?”

“我也是想幫阿娘分擔些家務事。”

“茹茹最近晚飯都吃得少了,路上可不許再給她買零嘴兒吃。”江母叮囑他,“她要是鬧,就說是我不許。”

江易應下:“阿娘放心,我會照顧好茹茹的。”

他到的時候正趕上女學塾下課,在邊上等了會兒,待小女郎們散得差不多了才進去。

今日崔南栀不在,只見到鄭夫人。

之前也不是每次來崔南栀都在的,江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沒見着人的時候,還是有些失望。

他接到妹妹就打算離開,被鄭菀喊住:“江小郎君。”

江易愣了下:“是在喊我麽?”

鄭菀點點頭,指了指邊上一厚疊描紅簿,道:“今日學塾裏只有我一個人在,實t在是不便,江小郎君可否幫個忙?”

江易哪會拒絕,一口答應,捋起衣袖就要去搬。

江茹也湊上去:“阿兄,茹茹也要幫忙!”

說着拿了一小疊,非要湊熱鬧。

描紅簿不算很重,只是怕有本子紙張散落,江易還是很小心。

等到了地方放下來,一路上提心吊膽,額上還是出了點汗。

“多謝你了。”鄭菀道。

“哪裏哪裏,舉手之勞罷了。”江易笑了笑,“若是以後還有這種活,鄭夫人只管讓我來。”

已經過了初春,天暗得愈發晚了,鄭菀問他要不要坐一坐喝口茶。

江易想拒絕,他那貪嘴的妹妹一聽說有新到的點心,立馬答應了。

“茹茹,太沒禮貌了。”江易壓低聲音訓斥她。

江茹撇撇嘴:“可是阿兄,你剛剛走那麽快,都不等等我。”

江易自覺不占理,讓她別吃太多,免得回去不吃晚飯要挨罵。

鄭夫人說去再拿些點心來,也不知去了哪裏,至今還沒回來。

江易不敢到處亂看,老老實實地坐在桌前,幫妹妹收拾掉在衣服上的碎屑。

“江易?”不遠處一道熟悉的女聲,讓江易立刻打起精神來。

崔南栀快步走來,好奇地看着他們:“你們怎麽在我家?”

貿然來女郎的家裏實在是太冒失……江易有點後悔,他剛剛不該腦子一熱答應的。

還在斟酌措辭,就被江茹搶了先:“阿兄他幫夫人搬東西……”

“茹茹!”江易是真着急了,耳根紅透,“抱歉,崔小娘子,是在下失禮了。”

崔南栀反倒不在意的樣子,“家裏也沒外人在,不必拘謹。”

她也坐下來,挑了塊酥糖吃。

小女郎托着腮,百般聊賴地把玩着鬓邊長發。

烏黑的發絲一圈一圈繞在手指上,又一下松開,落在頰邊,微微卷曲。

江易第一次離崔南栀那麽近,能嗅到清雅的香氣——他聽說崔家小娘子喜歡調弄香料,可他只會背書,不懂這些女郎喜歡的東西,連如何開口都不知。

似是看出他的如坐針氈,崔南栀問他要不要去喂魚。

江易微微一怔。

崔南栀指了指門外:“我阿耶喜歡養魚弄花的,讓人在院子裏挖了池子養魚,長得可肥了。”

說着崔南栀真的帶他去看院子裏的魚池。

江易以為會像尋常富人家裏那樣養上滿池花色斑斓的錦鯉,沒想到只是幾尾市場上能見到的河魚。

崔南栀掰了點魚食扔進池子裏,魚從四面八方湧來争搶,激起不小的水花。

“我阿耶身體還好的時候喜歡釣魚,不過他運氣不好,經常空手而歸。好不容易釣到幾次,也不許廚娘動它,能養活的都在這池子裏了。”

江茹湊近魚池邊去看,被揚起的魚尾甩了一臉水也笑得開心。

“我……聽說過崔大人的事。”江易說道,“當年就是為聖人擋了一箭才……”

崔南栀道:“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江易第一次離她那麽近,能看到女郎彎彎的眉眼,塗着薄薄口脂的雙唇,還有清雅的熏香氣息——他聽說崔家小娘子喜歡調弄香料,可他對女郎喜歡的事物一無所知,甚至不知如何開口,才能叫她高看一眼。

江易如坐針氈,淡淡的香氣像網一般籠罩住他,将他關在其中,密不透風。

“時候不早了,阿耶阿娘還等着我和茹茹回去吃晚飯。”江易牽過江茹的手,“多謝崔小娘子與鄭夫人的招待,恕我不能與鄭夫人當面道謝。”

“這就要回去了?”崔南栀愣住,“天還沒黑啊。”

她還沒來得及再挽留幾句,江易已經急匆匆離開。

“真是奇怪的人啊。”崔南栀拍拍手上沾着的魚食碎屑,“阿娘怎麽會看中他呢。”

她對鄭菀的意思當然不是無所察覺,把人叫來家裏,又故意不出現,只喊她去花廳招待。

崔南栀又不是傻子,原本是想找個機會跟他說明白,結果他自己先跑了。

江易走得匆匆忙忙,有人迎面而來,避閃不及。

好在對方反應快,扶住了他。

江易後退幾步,拱手道謝。

“如此匆忙,有什麽急事嗎,江小郎君?”

聲音聽着耳熟,江易擡頭,原來是先前在附近街上與崔南栀一道的人。

他客客氣氣地打招呼:“無事,是我沒仔細看路。您是崔小娘子的……叔叔?”

天子的臉僵了僵,但崔南栀的确是這麽介紹他的。

“是。”

他看了眼江易來的方向……那邊不是崔南栀家裏嗎?

“江小郎君這是從哪來?”他裝作随口詢問。

“剛剛鄭夫人相邀,去府上坐了坐。”江易道,“您也要去嗎?”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怎麽感覺他剛說完,面前這男人就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只是去崔家坐了坐,即使他是崔南栀的叔叔,也不至于管這麽寬吧?

天子捏着扇柄的骨節都發白了,心道難怪讓人傳話給他,說讓他以後別來家裏。

原來是已經有別的年輕小郎君捷足先登了。

他非得親口問一問崔南栀,他和年輕小郎君相比,哪個更令人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