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田福出門後, 心裏又琢磨起另一件事來。
謝郎現在住着的地方是他初來榆林時沈家置辦的宅子。宅子雖大,但謝郎當初住進去後,就以不喜喧鬧為由, 打發走了大半在宅子裏伺候的人。
這些人多半後來都去了作坊做事。但相應的, 宅子裏的人手便有些不足了。
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們, 哪個不是烏泱泱十幾個人簇擁着,往來進退都有人伺候着, 那才是世家郎君的氣派呢。再看今天他進謝郎書房見到的那副場景, 知道的人說那是書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進了哪家工匠的作坊裏去了。
田福心裏琢磨着,等哪天有了機會,他一定要跟謝郎提一嘴這事,哪怕不像那些身邊有十幾個小厮伺候的人家, 但也不能再像現在這麽寒碜不是?
“你說宅子裏的人手?”謝虞琛一臉疑惑, “現在的人手足夠用, 幹嘛再招人呢?”
“哪裏夠用了?”田福瞥了一眼謝虞琛身後的三層書架。那可是上等的黃楊木打的, 價值不菲,現在被用來堆放各種各樣的雜物。他要是這黃楊木書架, 估計早就委屈死了。
謝虞琛也意識到自己書房現在的模樣确實很沒有說服力。但這書架上面的東西看起來淩亂,卻并不是什麽雜物廢品。什麽軸承、齒輪的,都是後世現代機械設備中的重要零部件,哪一個都是無價之寶。
在世俗看來的奇技淫巧,卻是人類進步和文明的重要基石。
但顯然, 這個時代的人并不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些東西的價值。
別說是田福這個外行,就算是皇宮裏最頂級的工匠, 也只會覺得是些精巧卻無用的玩意兒,并不會引起多少人的重視。
謝虞琛知道僅憑自己三言兩語很難改變一個人的思想。況且在實物做出來前, 僅有幹巴巴的解釋很難讓人信服,便默認了田福“寒碜”的說法。
“左右我過些時日就不在榆林了,不必再麻煩什麽。”謝虞琛随口道。
“不在榆林了?謝郎打算去哪……”田福下意識地開口詢問,又想起謝虞琛好像原本就不是他們榆林地方的人。
發現自己問得這個問題沒過腦子,田福趕緊噤了聲。
“現在作坊的生意一切安穩,又有你操持着,我留在這兒也沒什麽用處了,不是嗎?”謝虞琛戲谑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謝郎……”田福“哎”了一聲,剛準備解釋,就被謝虞琛笑着打斷了。
“我原本就計劃着安頓好作坊後要走的,這幾月酷暑炎熱,等到天氣再涼快一些,就要啓程了。”
“謝郎是打算到淮陵嗎?”田福琢磨着謝郎既然能跟淮陵沈家搭上關系,說不定此行就是要去往淮陵。
“并不是。”謝虞琛搖搖頭道:“我這一行的目的地是東山州。”
“東山州這個地方你應該是知道的。”
“東山州?”田福驚訝道。東山州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那可是出了名的窮地方。也就是去年搞出一個水泥來,賣到其他地方能換個好價錢,當地百姓的日子才稍微能過得去了些。
雖然榆林也不是什麽富貴地方,但與東山州一比……
田福敢拍着胸脯保證,說他們這兒絕對比榆林好百八十倍。
尋常人即使是生在那種地方,怕也是要想着如何遷出去,哪有人主動往那兒跑的?
田福原本想着,淮陵風調雨順,經濟發達,放眼整個南诏都是一等一的繁華地方。謝郎這樣有才幹的人,去那種地方闖蕩一番也是合情合理。但往東山州去,可就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謝郎可是有親眷在東山州?”田福猜測道。除了這個原因,他再想不出其它謝虞琛要去那種窮苦地方的理由。
謝虞琛搖頭否認,“不是這些原因。”
“那謝郎為何要去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田福忍不住問道。
“原因嘛……”謝虞琛頓了頓,忍不住買了個關子:“我現在不告訴你,等過一些時日,你說不定就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了。”
田福似懂非懂地“啊”了一聲。但謝虞琛擺明了一副不打算為他答疑解惑的模樣,他只好琢磨着對方話裏的意思,一臉困惑地離開了宅子。
***
田福走後,謝虞琛提筆寫了一封給許大郎夫妻二人的書信。信中大致交代了一下餘小郎的近況,順便告訴他們自己過些時日打算去東山州,計劃帶着餘小郎一起去。
雖然許大郎和餘娘子二人對謝虞琛的态度已經到了一種近乎言聽計從的信任,把餘小郎完全托付給了自己。但畢竟二人是餘小郎在世上最後的親人,東山州山遠水遙,路途遙遠,這種事還是征求一下對方意見為好。
去年的這個時候,謝虞琛為了安置災民,也有發展當地經濟的念頭,于是帶人在東山州開辟了一塊兩千餘棵杜仲苗的林地。
前段時間,東山州的刺史關泰初遞了折子給烏菏,說是去年栽種下的杜仲樹長得很是不錯,存活率也比較喜人,基本幾十株裏只有一兩株枯死的。
烏菏又把這件事轉告給了謝虞琛。畢竟當初籌劃杜仲林一事的人表面上是烏菏,但殼子裏卻是謝虞琛。
現在杜仲樹到了可以取膠的時候,自然還要謝虞琛親自出手。除了謝虞琛,他們其他人可是連杜仲膠是什麽東西都沒聽說過。
不過相比去年謝虞琛又是假發又是易容,費盡千辛萬苦扮成烏菏的模樣,在酷暑炎夏差點熱出一身痱子。這次去東山州的行程就要舒服多了。
別的不說,起碼那頂又悶又熱的假發可以繼續在箱屜裏安安靜靜地待着。
不知道這回烏菏要怎麽安排自己的身份?
謝虞琛忍不住想道。之前他在信中随口問過烏菏一回,對方當時只說交給他來安排,但沒有具體說要怎麽做。
不過謝虞琛猜測,對方應該是會給自己安排一個能全權處置這件事的身份,然後給自己指派些人手。待遇再好一點的話,可能會讓州府那邊也聽自己的調動。
至于烏菏本人?
謝虞琛曾經也是演過什麽皇帝、攝政王這種角色的,知道烏菏這樣身份的人的政務有多繁忙,說是日理萬機也不為過。
而且烏菏若真是傳聞中那種殺人如麻,暴虐恣肆的性格也就罷了。看誰不順眼直接抄家流放一條龍,那樣一來工作量反而能縮減大半。
但就他和對方相處了這麽些時日的情景來看,烏菏這個人真實的性格顯然和傳聞中差異頗大。在處理政務上,也并不是那種昏庸殘暴,肆意妄為的人。
因此就杜仲林這麽一點小事,應該是不值得對方自己親自處理的。
想到這兒,謝虞琛搖了搖頭,手中握着的筆停滞在半空,在紙上泅出一塊不大不小的墨漬。
他凝視着紙上的墨漬愣神了片刻,才将筆擱在筆山上,從旁邊又抽出一張裁剪好的信箋鋪平。
原本寫了一半的內容又要重新謄抄新的紙上,謝虞琛長嘆一口氣,忍不住想起了後世各種便攜的交通工具和通訊工具。
其實自莫名其妙穿越來這個陌生的世界後,他一直保持着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态。雖然有時候難免會覺得有些孤寂,但謝虞琛一直安慰自己:“說不定在原來那個世界,自己已經搶救無效離開人世了呢?”
這樣一來,穿越到這兒還算上天給了他第二次生命,怎麽說都是自己賺了的。
相比起前世的自己,他現在的生活水準是下降了不少。但他本就不是一個耽于享樂的人。當初選擇做演員,也是為了能夠體驗不同的人生。
嚴格來說,自穿越以來,謝虞琛并沒有過過那種真正意義上的“苦日子”。這裏雖然沒有空調電腦、飛機汽車,也沒有花樣繁多的游戲娛樂,但他現在的生活,已經比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的人過得要好了。
而他自穿越後,無論是帶領蓬柳村的百姓發家致富;還是在東山州治理水患,開辦采石場;抑或是現在為作坊的工匠們設立學堂……這些事是真真切切地讓謝虞琛感受到了自我價值的實現。
日子過得充實而滿足。因此,他平日裏其實很少會生出諸如“懷念從前擁有各種現代設施的生活”的念頭。但今天在某一瞬間,他卻突然想:“若是現在自己在後世就好了”。
如果在後世,他寄往京中的信就不會等小半個月才能收到回信。
在想要邀請一個人,問對方是否對一種名叫“杜仲膠”的東西感興趣,想不想親自看一眼,看它如何從一片樹葉裏,經過複雜的工藝提取出來的時候,也不用猶豫不決,有這麽多顧慮。
“想那麽多有的沒的,不如去研究一下杜仲膠到底該怎麽提取。”謝虞琛嘆了口氣,将寫好的信箋疊了起來裝到信封中,交給了外面候着的雜役。
“過兩日應該會有一隊商隊從江安府過來,你記得将這封信交給商隊的管事,托他帶給蓬柳村的許大郎。”
謝虞琛将信遞給對方,又補充了一句:“那管事你是記得的。”
“小人知道,商隊的劉管事,上次便是小人替郎君送的信。”仆役利落地應答道。
謝虞琛點了點頭,看着仆役将信揣到懷裏,小跑着去送了信。
江安府同榆林這邊是沒有什麽商隊上的來往的。
蓬柳村原本就有謝虞琛留下來的香皂和香水的作坊,雖然比不上這邊的作坊規模大,但基本也能滿足人們的需求。生意自然也很是不錯。江安府的商販若是想要販香皂香水這類東西,大可不必舍近求遠來榆林這邊。
謝虞琛所說的商隊卻是固定往來于江安府和蓬柳村之間。運的東西也并非香水香皂一類的緊俏貨,而是許家食肆生産的醬油、醬菜,這些運一次只能堪堪回本的東西。
除非是管事腦子不清醒,不然是不會讓他手底下的人攬這項買賣的。之所以會有商隊販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到榆林,完全是許大郎自己的主意。
當初謝虞琛啓程來到榆林的時候,就沒有要在這裏久住的打算,連住處都是沈家人主動幫忙張羅的。在吃食上自然更是随意就行。
雖然許家食肆的許多菜式也傳到了這邊,但許家食肆的食物為什麽受人歡迎,除了因為做法新鮮以外,還有一部分是在調料上做了改進的原因。
像食肆做菜用的醬油,炸醬面用的大醬,都是食肆自己做的。而這些東西做起來麻煩,周期也長,謝虞琛便沒有在榆林也弄一份來改善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