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堆成堆的屍體堆在一起,最高處屍體裏的血還沒流到地上就凝住了。人們的表情或痛苦,或微笑,但更多的如同站在那裏看着的他一樣麻木。地板上斑駁的血跡無論用多少噸水都沖不幹淨,手術臺上一個被開膛破腹的男人像死魚一樣的雙眼盯着他,嘴巴大張着,呼吸着在世上殘存的最後幾口氣。“救……救……”男人向他伸着手,把這當作人生最後的救贖,他沒有反應,關上大門,頭也不回地走開。有個聲音在說,你犯了冷漠之罪。

吳少言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因為做起了久違的噩夢,想醒卻醒不過來,還是十分感謝打來電話的人的。

“醒來沒?”

林中裏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輕快而愉悅地回響着。

他摸了摸枕邊,那人躺過的地方還有些餘熱。

“嗯……”他扶着頭坐了起來。

“如果吵醒你的話我道歉。”聲音再度傳來,吳少言清醒了不少。

“沒關系,本來就該起來了。”

“我記得你上班還有段時間是不是?”

吳少言應了一聲,“怎麽了?”

“能不能去我房找找看,床頭櫃抽屜裏應該有個牛皮紙袋。”

“嘶……好冷……”吳少言用被子胡亂地纏住自己,打開男人的房門。

“找到了。”

“幫我送過來好嗎?幾天前丢在家裏後,我給忘了個一幹二淨,今天開會要用。”

“好。”

“太好了,我請你吃飯。”吳少言看着那個牛皮袋,那是一個檔案袋,上面用線密密地纏得很緊。這幾天,男人都和他睡在一起,回房也只是換個衣服,難怪把該拿的東西忘得這麽死。

他走在大街上,天氣很冷,陽光略顯蒼白,沒有熱度地照了下來。這時手機震動了起來。

那是一張面試通知書,是好多天以前瘋狂投遞簡歷時的其中一家麽?數量太多,他也沒什麽印象。不過這份工作上寫的薪水數目很是可觀啊。據魏皓之講,車禍那天他開的是陸展笙的瑪莎拉蒂,還是一輛跑車。林中裏和他一般大,不知道哪裏來的積蓄可以賠,賠完以後還有錢能維持兩居室的房租和他的醫療費。他估摸着,莫非,林中裏那家夥,還是個隐形土豪啊?不過不管林中裏有錢沒錢,自己欠了債,總歸還是要還的。

今天就不和林中裏一起吃飯了,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工作吧。

進了殡儀館大門,吳少言就給林中裏打了個電話。男人在電話裏說,“你再等我一會。”看起來好像是在忙。過了一會兒,男人穿着便服出來了,“抱歉,剛剛在給菜鳥上課。”吳少言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工作服呢?”

“換了,怕你不舒服。”

“啥?哦,我不至于。”即使身處殡儀館,也沒覺得有多害怕。他的夢境比這些可怕多了,還不是照樣麻木地看着嗎?即使醒來了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充滿不安。

“早飯吃了嗎?我們一塊去吃吧。”

“不了,我還有事,你不是還要去開會?”

“啊。看到你就什麽都忘了。”林中裏一拍腦門對他說着,往日的精幹仿佛都不複存在了。

男人拿着牛皮袋就要走,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趁周圍沒人,對着他右臉咬了一口,“謝謝你啊!”

他捂着右臉搖搖頭,真是的,多大的人還做這種事。再說了,要親的話,分明是親嘴比較好嘛!

“你的簡歷我都看過了,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一下你。”

吳少言坐在椅子上,看着盤起頭發一身黑色職業裝,戴着眼鏡的女主管。這裏是一家療養院,應聘的工作是這裏的保安。主管坐在辦公桌後,把眼鏡往下推了推看着他的資料,又看了看他。

“你之前的工作經歷只有一條,就是在如意家電公司?”

他點點頭算是回應。

“那之前呢?你在哪裏工作?”

吳少言思前想後,還是說了實話。聽罷,女主管的臉色就變得很沉了。又問了幾個問題後,禮貌的說了句,“有消息會給你打電話。”就請他離開了。

唉,看來這份工作也吹了。

随後,他走出了女主管的辦公室。這個療養院十分得大,還有一個比起他之前待的醫院裏大得多的園子。

離上班還有時間,他在園子裏逛了逛。一個十分有精氣神的花白頭發的老者迎面而來,把吳少言當作空氣一樣地走了過去,身後還跟着幾個穿黑衣服的保镖。看來是個大人物。他給那群人讓了路。走啊走,在園子的深處有一個雕着花的小鐵門,看起來生鏽的鎖頭已經開了,爬山虎纏着鐵絲,一卷一卷地爬了上去。他透過鐵門看去,那裏面長着荒蕪的雜草,應該已經荒廢了很久。

吳少言的腦袋裏突然浮現出一些畫面,像是在看人生的走馬燈。

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披散着軟軟的泛黃的頭發,掐着手指頭,十分委屈地低着頭。

“叫哥哥。”吳少言蹲到和小女孩的視線齊平,這樣說着。

“爸……爸爸……”小女孩嗫嚅着。

“哥、哥。”

“爸爸。”

“來看着我的嘴巴,哥——哥——”他把女孩的頭擡起來,到足以看清他口型的位置。

“爸——爸——”小女孩張了張嘴,發出還是毫無變化的聲音。

“唉。”吳少言放棄了,從見到小女孩開始,她就一直只會發“ba”這個音。

見吳少言不再糾正她,小女孩開心地在院子裏跑來跑去。

“爸爸!”

“哦,這朵花挺好看。”小女孩摘了一朵雛菊,把它遞給吳少言。

“爸爸!”

“嗯?你要編花環嗎?”小女孩點點頭,把她撿來的狗尾巴草小花小樹枝一點一點地運了過來。

“爸爸!”

“嗯嗯嗯,好看好看,特別好看,跟仙女一樣。”小女孩戴着吳少言編好的花環,開心地蹦蹦跳跳,還不忘給他打招呼。

她用手扶住花環,另一只手拉住他,要有人陪着一起玩,小女孩銀鈴般的笑充斥着整個院子。

那的确是夢中的小女孩,不同于夢中的是,女孩開心地笑着,蹦着,随着他打的節拍轉着圈圈,跳着舞。白裙飛揚,她看起來就像是被遺落在人間的天使。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轉過頭後看到那是一個穿着門衛衣服的大爺,“小吳呀,好久沒見你來過了。”

“你們老板又去談生意啦?”這位大爺好像不愛看電視,也沒幾個人說話,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一點兒也不知道。

大爺把他領到門衛房,給了一杯茶,和他閑聊着。說是閑聊,大部分都是大爺一個人絮絮叨叨地念着,“前兩天你大媽還念叨你來着,給你帶了點家裏土特産,放我這兒了待會記得拿。”

“上個禮拜東邊那棟樓着火啦,大晚上的跑出來好多人,消防車一直滅火滅到早上才走。”

“你們老板也真是,進來這裏面的人不都是些退休的嗎,誰還有心思應付他說的那些事兒啊,多活一天算一天就是了。”

大爺的話雜七雜八還夾着家鄉土語,他也沒聽大清,不過他捕捉到了有關“老板”的信息。

“叔,您最近還見過我老板嗎?”

“嗯,見過呀,上個月還來了一趟,身邊跟了個疤臉的。我問他你跑到哪裏去了,他跟我說你有點其他事要忙就沒來。”

找到了。

既然盛天平不現身,那守株待兔也是可以的吧。

“叔,你手機給我。”門衛大爺給了他一個老人機,吳少言把自己的電話號碼輸進去,“叔,要是我老板再過來,勞煩您給我打個電話。別跟他說,悄悄給我打個就行啦。”大爺剛要說話,吳少言開了口,“其實哈,我撞壞了老板的車,他把我給辭啦。電話也打不通,老板還搬了家。可是我還想好好給我們老板幹話,畢竟現在工作實在是太難找啦。他來了您告訴我,我再去求求他,行嗎?”

跟着一群騙子久了,連撒謊都可以這麽信手拈來,吳少言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他生怕大爺不同意,好在門衛大爺是個熱心腸的,一口應了下來。“好,到時我給你打電話,你帶點瓜果飲料什麽的好好跟人陪個不是。唉,現在的年輕人啊,幹活毛手毛腳的,這樣怎麽能行呢。小吳你以後可是得好好幹,不然我幫得了這次幫不了下次呀。我們那個時候可是認真多了……”

吳少言在大爺那坐了一個多小時聽大爺唠叨着,中間大爺講着講着還低着頭打了會盹兒。令人驚奇得是大爺醒來後還能接着打盹之前的話講下去。等到他趕到飯店,已經遲到了好一會兒,飯店老板娘都有點生氣。不過生意一上門,老板娘的眼睛就放着金光,搖着她的小肉手迎客去了。

盛天平的行蹤搞定了,接下來就該着手離開的事了。至少,要随時準備着,從林中裏家裏搬出來的日子。

他從青笙那兒問了問自己原來的住處,據說租金便宜,打算下班後就去看看。不過原來的地方林中裏肯定去過,其實也不是什麽最佳選擇。

“回來了。”林中裏站在門口,見他進門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就不放手了。

“我生病了,你都不關心我還這麽晚回來。”林中裏委屈地扁着嘴。

“你生了什麽病?”他樂意配合。

“嘿嘿,那個……”男人的唇離他的越來越近,“吳小言缺乏綜合症。”

林中裏喘着粗氣,在他背後落下一個又一個吻。

“再……再一次,我還要……”他的身體顫栗着,沉浸在餘韻裏,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沒有了意義。此刻,除了眼前這個男人,沒有什麽值得人分心去想。

收到邀請的男人靠近他,迷亂中聽到男人的聲音,“我要你的身體變得沒有我就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