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聽到推門的聲音, 謝虞琛頭也不回地開口:“飯菜先放到外面的桌上吧,我待會吃。”

“待會兒就涼了。”

謝虞琛正準備反駁,卻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餘小郎的聲音。

“是誰啊……”

謝虞琛回頭, 下一秒便呆在了原地。“怎麽是……不對, 你怎麽會來這兒?”

因為驚訝, 謝虞琛甚至忘了敬稱,直接用“你”稱呼了烏菏。

“我來看你為什麽連飯都不吃了。”烏菏輕笑一聲, 把托盤放在桌上, 沖謝虞琛招手道:“過來吃飯。”

“哦。”面對烏菏,謝虞琛總算不好再說自己待會兒再吃,放下手裏的杆秤走到旁邊舀了一瓢清水洗手。

一頓飯謝虞琛吃得心不在焉,甚至直到最後一口,他都沒吃出今天的飯裏有他最讨厭的豆子。

“不是在信中說最近很忙嗎?”謝虞琛瞥了一眼在一旁幹坐着喝茶的人, 主動挑起話題。

“是有點忙。”烏菏思索了一下, 又道:“但也還好, 前些日子因為選官的事情和兩位尚書吵了幾天。”

“後來呢?”謝虞琛知道烏菏素來就和那幾位大人不和, 彼此都看對方不太順眼。

“後來郭大人的侄子被我抓到飲酒狎妓,我撞到他的時候他正因為一個歌妓在街上與人大打出手。郭大人嘛……”

烏菏挑了挑眉, 又道:“郭大人素來高風亮節,剛正不阿。此事一出,自然羞愧得連門都不好意思出了。”

不知為何,謝虞琛看到烏菏這副模樣特別想笑。他單手握拳遮着嘴輕咳了幾聲,“我以為郭大人一把年紀了, 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應該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的。沒想到郭大人臉皮還挺薄。”

烏菏點頭, “是啊,誰能想到呢。”

謝虞琛知道朝中一直有人覺得烏菏行事太過強硬, 不夠體恤百姓雲雲。東山州水患之後,郭大人好幾個月都找不到借口攻讦烏菏,也不知道這回又找了什麽借口。

既然烏菏來了,謝虞琛肯定不能繼續在實驗室這邊湊合着。他只好站起身,主動提議:“時間不早了,不如先回城中?”

烏菏點了點頭,瞥了一眼在外面守着的金甲軍。對方立馬會意,進屋替謝虞琛收拾東西。

前些日子剛鋪了一條從州府到林場的水泥路,謝虞琛平日裏就坐着馬車在兩地往返。最近幾天自己天天泡在實驗室裏,馬車就停到了林場外的空地上。

謝虞琛朝着馬車的方向走了幾步,才發現烏菏就一直走在身邊,他扭頭看向對方:“大人的馬車呢?”

倒不是他不想和烏菏一輛馬車,主要是平常就他一個人天天往林場跑,所以馬車也是輛不怎麽大的。車裏坐他一個人還湊合,若再往裏塞一個成年男子,怕是有些擁擠。

“我一路上騎馬趕來,實在有些疲乏。”烏菏捏了捏眉心,毫不避諱地開口:“不知道能不能蹭一下謝郎的車子?”

“……”

謝虞琛緩緩點頭:“當然是可以的。”

“只不過車裏空間有些狹窄,可能要委屈大人和我擠一擠。”

“無妨。”烏菏在馬車旁站定,側着身子把胳膊伸到謝虞琛面前,“謝郎先請。”

謝虞琛有些遲疑地把手搭在烏菏的手臂上,借着他的力上了馬車,“多謝大人?”

他剛才那句“委屈大人和我擠一擠”不是客套。馬車裏,二人相對而坐,烏菏的小腿幾乎緊緊貼在謝虞琛的腿上。

謝虞琛把自己的腿稍微往邊上挪了一點,但下一秒,馬車一個颠簸,他整個人又滑回了原位。

“路上難免有些颠簸,謝郎要注意安全啊。”

謝虞琛木然地點了點頭,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戳着自己的腳尖,他下意識踢了一腳。

再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那是烏菏的佩劍。

“抱歉。”謝虞琛低頭。自剛才烏菏看着他吃飯開始,他就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別扭,像是一種帶着親昵的陌生感。

謝虞琛把這歸功于在過去幾個月裏,他與烏菏之間的頻頻往來的信件。

他甚至連烏菏的筆跡、慣用的語氣都了然于心。但相比起兩人之間幾乎隔幾日就有一封、一連數月都沒有中斷過的信件。這種面對面的近距離的接觸,滿打滿算卻也只是第五回。

“我聽人說你這幾天一直待在林場,都沒怎麽回去?”

“是……”烏菏突然的開口詢問,讓謝虞琛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因為杜仲膠産生的焦慮又重新回到了心裏。

他嘆了口氣,解釋道:“杜仲膠的成品和我預想中的差異頗大,可能沒有辦法用來制作我之前在信中提到的那些東西。”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辦法試圖解決此事,但是……”謝虞琛搖了搖頭,有些沮喪地開口:“收效甚微。”

“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烏菏輕輕碰了一下謝虞琛垂在一旁的手臂,“沒關系的,大不了還可以制成中藥。”

“哪有那麽多需要補腎強筋的人。”

謝虞琛小聲抱怨。不過他也清楚烏菏是在安慰自己,勉強笑了笑,“反正有人說了,會給我兜底的。”

“沒錯,就應該這麽想。”烏菏揚揚下巴,“反正有我在的。”

馬車悠悠地在城門口停下,烏菏從袖中摸出一塊令牌在窗邊揮了幾下,示意守城的官兵放行,謝虞琛這才想起另一件非常在重要的事——

他現在住的是還是上次來時住的宅子,但這處宅子在名義上,應該是烏菏的。

那麽問題來了,這座宅子被他住進去之後,它原本的主人應該住在哪呢?

“大人今晚可有住處?”謝虞琛禮貌詢問。

“城中不是有我的住處嗎?”烏菏看了他一眼,反問:“謝郎不會是打算讓我露宿街頭吧?”

別在深夜講恐怖故事。

謝虞琛心想,他要是敢這麽做,別說等天亮,現在就得開始思考“死第二回還能不能再穿越”的問題了。

不過他現在的住處——

像木工房、像雜物間、像堆破爛的、反正什麽都像就是不像能住人的兩間正房;

因為懶就沒讓人打掃,塵土現在堆了得有兩指厚的的側房;

還有已經被鳥占領的後院。

……

這真的适合讓烏菏這種身份的人住進來嗎?

當然最後那個純粹是意外。

那天他回來,剛好看到路邊躺着一只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幼鳥,估計是從哪個巢裏跌出來找不到家的。謝虞琛本來不打算收留它。這種情況一般幼鳥的父母就在附近,它們會自己把崽找回來。

但當時天陰得已經開始往下飄雨滴了,眼看就是一場瓢潑大雨。這種天氣下幼鳥存活的概率基本為零。

謝虞琛只好用帕子包着把它撿回來,讓人做了個類似鑷子的工具,每天拿鑷子夾了熟米粒喂它。

謝虞琛本來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沒想到最後還真給喂活了,現在就賴在後院裏,死活不肯走。

謝虞琛在心裏把房子審視了一圈,頗為感嘆——

他到底是怎麽把一間三進的官邸住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現在宅子的情況……如果讓大人住的話,怕是有點委屈大人。”謝虞琛盡量委婉地說道。

“無妨,我并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

可這根本不是細枝末節的問題,謝虞琛在內心吐槽。

“那我待會兒讓人給大人收拾一間空房。”

“不用麻煩了。”烏菏笑着打斷他,“住處我已經讓周洲安排好了。剛剛同謝郎開玩笑的。”

“哦。”

哪裏好笑了?謝虞琛偷偷翻了個白眼,但不管怎樣,自己表面上的光鮮亮麗總算是保住了。

明天早上,他就讓人把院裏的東西都倒騰到雜物間裏。

馬車穩穩地停在宅院門口,烏菏目送着謝虞琛下了車,“今晚好好休息,其他的事都先不要想,明天我再讓人過來接你。”

接我去幹嘛?謝虞琛疑惑了一下,但沒有問出口。

夜寂靜,寒聲碎,烏菏的聲音從夜色中傳來,混着有些冷意的秋風,卻莫名讓人感到心安。

謝虞琛點了點頭,又想起這麽昏暗的巷子,也不知道烏菏能不能看到,于是他又開口道:“我知道了。”

這幾天謝虞琛睡覺的時候,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他立馬就會從夢中驚醒。除了身體上的疲倦之外,遲遲找不到讓杜仲膠柔軟的方法,近千畝林地的未來都在他一個人肩上,精神上的壓力也不小。

也不知道是烏菏讓他好好休息的囑咐起了作用,還是謝虞琛自己身體的疲憊已經到了臨界值,總之今天他幾乎是剛躺到榻上,就立馬陷入了沉睡。

難得的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