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麽可懷疑的?”村長覺得他倆很奇怪,“不能生男娃的婆娘留着也沒用。怕挨打就跑了有什麽不對勁的?”

容情一針見血,“漁村二小的校長是喜歡女孩的。”

“……”老村長啞口無言。

聿九音連忙追問,“你們這邊生了女孩就跑了的小媳婦多嗎?”

“不多,但是也有。所以當時我們聽完了也沒覺得奇怪,現在聽你們一說也……”

“那漁村二小的校長養女兒的時候有什麽奇怪的事兒嗎?”

“啊!有一件!”村長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來一個格外不同的。“他閨女是喝米糊長大的,但是比村子裏那些吃奶長大的長得還要好!”

果然如此,聿九音和容情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了算計。與此同時,容情又多問了一句,“漁村二小學生的成績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好起來的?”

“好像就是校長婆娘跑了之後。那婆娘,呵呵,不是我說,本來就不安分。”似乎拍連累到自己,村長猶猶豫豫的又爆出一個猛料。“村裏之前都說,校長的婆娘是外面拐來的。”

“拐來的?”

“是啊!我那時候見過一面,識字,寫得可好看了。十裏八村哪裏有這樣的閨女,不是拐來的是什麽哦!也是造孽。”

從村長家出來,容情和聿九音覺得這案子基本上可以結案了。也不是因為他們草率,只能說這案子太簡單了些。如果放在城市裏,根本不用拖到現在,第一起案子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破案了。只是在這裏,大家都被那個碟仙的傳聞給唬住了。加上那幫孩子篤定的一定看見過碟仙,所以才會走到現在這步。

唯一可惜的,就是這次的犯人,即便手染鮮血,或許也并沒有那麽罪無可赦。

雖然村長只說了寥寥幾句,但是卻能判斷出兩件事。第一,老校長妻子跑的蹊跷。校長作為村裏對重男輕女概念根深蒂固的人,竟然迷之對剩下的女兒疼愛了起來。

第二,從校長妻子跑掉之後,漁村二小學生的成績就開始變好。可實際上,之前漁村二小出來的學生,很多連鎮上的初中都考不上。除了那種天生就聰明的。

所以這就表明了一個事實,現在校長,可能根本就不是原本的校長。而校長的妻子,也或許并沒跑,而是用了某種方式殺了老校長然後僞裝成他取而代之。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校長會突然間疼愛女兒,同時教學能力也迅速提升。

而且也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碟仙出現後的一系列兇殺案。因為殺人在某些程度就和賭博一樣,會上瘾,即便一開始是出于被迫自保或者懲惡揚善。但是最終,這種暴力終究會将靈魂侵蝕。

可即便如此,聿九音并不想評價所謂的善惡公道。因為這些都是對于能夠好好活着的人說的。如果連為人的尊嚴都沒有,善惡公道,不過都是一場笑話。就像這個村裏的女孩子們。

從村長家出來,聿九音一路都很沉默。容情也始終沒有言語。

上午九點,漁村二小的學生們正在上課,聿九音和容情穿過空無一人的操場,到了已經鮮少有人會來的後山。

歪歪斜斜的桃樹上,坐着一個穿着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她自言自語,卻有樂在其中。

“又有壞人出現了,我好害怕。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安靜下來呢?”

“沒關系的,我會保護媽媽。”

“潤月不怕,叔叔在這裏。”

分明只有一個人,卻發出了三個聲音。而這就是三個碟仙的秘密。

很簡單,這孩子有三重人格。第一重是普通小女孩,第二重,是女孩為了保護自己而分裂出來的哥哥,這個少年人格冷靜而睿智。李秀父親的死,就是他設計的。而剩下的第三個人格,是個成年的男子,類似于她理想中的父親,是為了保護自己和母親。

至于潤月的死也沒有太多的玄幻因素。之所以被傳得那麽古怪,只是因為所有的始作俑者都選擇了沉默,而村裏知道真相的人,也都閉口不答。

在他們眼裏,潤月就是個不值錢的賠錢貨,為什麽要搭上村裏的男丁?

至于潤月的死,他們也覺得理所應當,誰讓她是怪物呢!而且他們也根本沒有動手,只是說了幾句無傷大雅的話罷了。

“有媽生沒媽養的雜種,你媽跟人跑了,你以後也會跟人跑了吧!”

“你那窮酸的爸就是個校長,什麽本事都沒有,你長大了也就是個伺候村裏爺們的命,先讓爺們爽爽。”

“哭什麽?這是待見你!哈哈哈……啊!這小娘皮子瘋了!她咬人!”

混亂的畫面出現在聿九音面前,畫面裏,無助的小女孩哭着躲避着那些成年男人的猥亵。可沒有用,而冷靜睿智的少年人格的确能夠幫她逃脫,但身體上的弱小卻是最大的短板。當被抓住的瞬間,她就絕望了。而此時,她唯一的依靠,她的母親老校長卻正在班裏給學生們上課。

噩夢一樣的一小時,即便是變成厲鬼的現在,潤月也依然不敢回想。而她最後也的确是自殺的,不是被那些人逼死,而是自己故意選擇用這種方式死亡。

紅裙子,石頭,桃樹,她利用了所有她曾經聽說的和厲鬼妖怪有關的內容,為的就是化作厲鬼能夠親手手刃兇手。而她也成功了。三重人格的靈魂每一重都擁有特殊的能力。讓那些人自食惡果。

而後來,潤月之所以會回應李秀和劉寧寧,也是因為明白她們那種走投無路的心和沖天的恨意。

所以最後殺掉李秀父親,弄死李大軍的時候,潤月并不後悔。畢竟她這種早就沾上人血的厲鬼,永世不得輪回。

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可當她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因為自己的死而一步一步堕落成殺人狂魔,她後悔了。但是為了幫助母親掩蓋罪行,她還是選擇了默默地配合。碟仙的傳說,就此盛行。

而藏在怪談下的真相,不過是一對被小村徹底毀掉的可憐母女。

“如果我沒死的話……”看着聿九音,小女孩低低的呢喃,但卻不會有人回答。她一步一步走到聿九音面前,擡頭看着聿九音,“人都是我殺的,你放過我媽媽好嗎?”

聿九音沒有說話,只是打出了一張鎮魂符,示意小女孩自己進去,“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不能答應。”

“大人都是最虛僞的存在。”這次說話的腔調是個小少年,已經換了一個人格。

然而聿九音卻并不和他談判,只是和容情轉身去了教學樓。

正是上課時間,學校裏老師不多,所以老校長也跟着一起日常給學生們教課。

聿九音和容情沒有立刻進去打擾,只是安靜的等在門外。然而不管是他們倆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敏感的發現面前正在講課的這個老者身份的确不對。

明顯是個善于化妝的女人喬裝打扮的,可惜這個村子太過閉塞,她又深居簡出,除了孩子并不怎麽接觸村裏人,所以才沒有被人發現。至于那些命案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她身上,也實在是太過正常。

畢竟她殺人的時候,多半用的是女人的身份,而日常裏卻是學校最受學生歡迎的老校長。沒有人會認為,一個五十歲的老人能夠殺掉那麽多正當壯年的男人。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卻完全可以。尤其這個女人,在五年前,還是個長得不錯的漂亮女人。

聿九音閉上眼,覺得這案子殺人的比被殺的還要悲慘。容情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暖讓聿九音的心情,稍微變得平複了一些。

而教室裏正在上課的老校長也注意到了他們倆的到來,溫和的點了點頭,就繼續上課了。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又像是什麽都預料到了。

下課鈴聲準時響起,老校長放下手裏的粉筆,站在講臺前看着下面的學生。和往常幹脆利落的下課不同,這一次她仔細的打量了這些孩子很久,然後才慢慢的放下書,對他們說了一句,“下課。”

接着走到教室外,站在聿九音和容情面前。

“走吧。”老校長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而走廊的另外一頭,鎮上的民警也及時趕到,在看到是老校長的時候,他們整個人都懵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聿九音和容情。

“這,這是不是誤會了?”在他們眼裏,老校長是個十分值得尊敬的長者。

但是這一次,主動說話的卻是老校長自己,“沒有誤會,村子裏所有死掉的男人都是我殺的。包括這次李秀的爺爺。”

這,這怎麽可能?兩個民警依舊遲疑。最終還是容情發話,“帶走吧!我想她自己已經都準備好跟你們回去了。”

“……”民警糾結的給老校長帶上手铐。然後帶着他回去鎮上的警察局。

教室裏,原本都在玩鬧的學生看到了這一幕全都跟着跑了出來。

“你們要帶校長去哪裏?”

“警察叔叔?校長是好人。”

“不不,別帶校長爺爺走……”

這些孩子們還太小,閉塞的村子讓他們并不能理解犯罪這兩個字到底有多沉重。但是他們卻明白被警察帶上手铐帶走的人,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所以他們不要!不要老校長被帶走。

一個班,兩個班,最後幾乎全校的學生都跑了出來。他們聚集在操場上,試圖攔住兩個民警帶走老校長。

“求求你們了,老師真的是好人……”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先哭了出來,緊接着所有的孩子都陸續哭了起來。

校長示意兩個民警停一停,轉頭面對自己的學生。

“聽我說孩子們,聽我說。”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是溫和的,甚至冷靜像是即将面臨審判的不是自己。

“老師犯了錯誤,所以現在要被帶走,為了自己的錯誤而負責。”他耐心的和學生們解釋原委,娴熟的詞語就像是排練了好幾百遍。

可學校大門外,李秀卻突然沖過來,“不,不,老師你沒有錯!那些畜生該死!他們都該死!”

“李秀你冷靜一點!”兩個警察試圖把李秀推開。

“我不!那麽多人,那麽多虐待我們的你們不抓,為什麽要把老師抓走?你們不是好人,你們都不是好人!”

“騙子!所有的警察都是騙子!”

如果是別人,這兩個小警察的脾氣肯定要炸了。但是面對這個可憐女孩的指責,他們只有羞愧。

是啊!在這孩子受盡虐待的時候,他們沒有出現,在這孩子差點被賣掉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出現。甚至在這孩子被長輩接着名義猥亵的時候,他們更是同樣沒有出現,所以現在又有什麽理由要求李秀相信他們?

“真他媽的!”兩個小民警也覺得很窩囊。

然而這時候,老校長卻突然對李秀說,“孩子,冷靜點,老師才是最大的騙子。老師殺掉第一個人的時候,只是為了洩憤而已。”

“不會的,我不相信,老師是為了幫我們不是嗎?”

“真的想幫你們,就應該幫你們走出村子,幫你們得到法律援助,讓那些虐待、家暴、遺棄你們的壞人得到名正言順的法律制裁,而不是讓你們用碟仙這種危險的手段求助,親眼目睹仇人慘死。”

“沒有的,老師沒有的……”李秀撲到老校長懷裏泣不成聲。

的确,在看到血的時候她害怕過,可更多的是慶幸和痛快。慶幸這個人先死了自己不用再繼續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痛快他死無全屍,得到報應。

所以,即便老校長自己這麽說,李秀依然不會相信,她固執的堅信老校長就是好人。

“秀秀,老師給你上最後一課。”摸着李秀的頭,老校長認真地說,“記住了,人活着,無論什麽時候都得守好了本心,別越界。越界了,一時好像痛快了,最後也得付出代價。明白了嗎?”

“老師……”李秀噗通一聲跪下,給老校長磕了個頭。而那些從學校裏跑出來的女孩子們,也都懵懵懂懂的學着李秀跪下,給她磕頭。

這是這些孩子們能夠想到的最大的表達自己感激的方式。的确,殺了這麽多人的老校長可能對于大衆來說,并不是個好人,也給她們灌輸了偏激的思維方法,讓她們覺得,絕對的暴力和血腥能夠解決仇恨。

但是她卻也真的給了她們庇護,教會了她們知識,讓她們明白女孩不是只能留在這個小山村裏被厭惡壓榨,外面的世界裏,有更多更美好的未來和夢想讓她們追逐。

再退一萬步,她讓她們能活的像個人。

“都回去吧,好好上課,啊。”老校長勸着,轉頭和民警走了。然而在和聿九音擦身而過的時候,聿九音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你相信天道好輪回嗎,這裏每一個虐待過孩子的人,都不會得到善終。”

老校長腳步停住了。

聿九音又補了一句,“這裏的女孩在離開村子之後,會有更美好的前途。你的女兒我會替你照顧……放心走吧。”

“多謝。”老校長再次開口,但是這一次,不再是有些沙啞的男性嗓音,而是溫柔似水的女聲。而老校長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背對着衆人的臉上也瞬間爬滿了淚水。

有聿九音這幾句話,她這一輩子,別無所求了。

聿九音身邊,潤月站在那裏看着陰陽相隔多年的母親無聲的掉眼淚。

聿九音轉頭看容情,“容容在這等我一會。”然後就突然轉頭往村尾去了。容情大概能猜出聿九音去做什麽,但是他并不想阻攔。

就像聿九音說的那樣,天道好輪回,生而不養就不配為人父母。不論這孩子是女孩還是男孩,不論這家庭是貧窮還是富裕。既然選擇了把孩子生下來,就要盡到做父母的責任。

更何況,到了現在這個年代,重男輕女已經不是他們虐待女兒甚至惡意買賣的遮羞布。不僅聿九音打算做一些額外的布置,容情也一樣沒打算放過這個村裏的人。

的确重男輕女并不涉及刑事犯罪,但是虐待、遺棄、以及人口買賣卻都是犯罪,大可直接從這個村子開始查起。

偏遠就可以忽略法律?忽略公理?不,只是烏雲暫時遮住了白日。

天,總會亮的。

而另一邊的聿九音卻在村子的幾個角落埋下了幾枚銅錢,之後,他又在潤月當初自殺的地方,埋下了一個寫着特殊殄文的紙偶。

“我抓了你的母親,你還想跟着我嗎?”做完一切,聿九音怕了拍手上的土,轉頭看着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女孩。

“跟!”潤月滿臉血淚,可下一秒,她的聲音就轉換成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我要一直跟着你,看看你們大人還會有多虛僞。”

一劫沾着血的桃樹枝出現在聿九音手裏,潤月的身後漸漸出現兩個虛影,一個是精明且冷靜的小少年,一個英俊卻陰蟄的成年男人,他們手牽手站在一起,定定的看着聿九音,仿佛在問他,你敢嗎?

聿九音卻低低笑了,修長的指尖點在桃樹枝上,染血的桃花瞬間綻開。

“如果有一天我不配為人,這條命就給你。”

“說定了!”潤月身後的兩重虛影收到一個靈魂中。聿九音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懷裏。

“我以天道發誓,永不背棄。”邊說着,聿九音邊擦幹淨她臉上的淚,指着地上的陣法說,“有罪的人,将永遠逃不過良心的審判。”

這是改良後的夢魇降。只有真正認罪并且終身忏悔的人才能逃離噩夢。否則靈魂永不如輪回。這是聿九音給他們的懲罰,也是對這村子裏剩餘女孩的安全保證。

生而為人,就該站直了好好活着!

抱着潤月,聿九音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令人壓抑而絕望的小村子,然後重新朝着村口走去。在那裏,容情正等着他。而解決了碟仙的事情之後,他們也該去喻家老宅看看了。

另外一則,聿九音也有點擔心老大和明昱他們。塞壬孤兒院就在這一代的海上,所以聿九音之前判斷,這幾個案子裏一定會有和塞壬孤兒院有關的真正線索。而如今他和容情這裏沒有,另外兩件裏就一定會有。

不過有師父和幹爺爺在,那幾個小的也都不是好惹的,應該不會有事兒。

可這一次,聿九音猜的卻有點出路,明昱那頭倒是還好,幹爺爺以前就是專門查案子的經驗比起他們只有更豐富。但老大三個只能說不愧是死神大學生的名頭,他們那個案子,是真的詭異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