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麗的焰火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可惜場地中央的人沒一個有心情欣賞。
這是一個露天廣場,周圍有宏偉的雕花立柱,風格十分古羅馬,只是多了現代化的全息投影和大熒幕。場中三十來個人聚成一團,正前方面對一個布置得十分喜慶的舞臺,上頭站着位造型神似古希臘女神雅典娜的美女,手裏卻一直拿着麥克風,滿臉馬上要見情人一般的興奮。
但沒有人想和美女親近,三分鐘前有個肌肉男試圖逃跑,被這位白裙美人徒手折斷了脖子。
雅典娜頭頂的大熒幕規矩地地顯示着北京時間:2518年1月1日,淩晨2:51。
“請各位稍安勿躁,距離我們激動人心的比賽開始還有九分鐘!”
她忽然開口說話,把場地裏一半的人吓得直接蹦了起來。
“哎呀,看上去大家和我一樣興奮期待啊!趁此機會,大家不妨熟悉一下同期選手哦!”雅典娜瞬間笑容燦爛。
三十幾張如喪考妣的臉沉默地轉向她,又默默轉回去盯時間。
沒有誰想搞什麽狗屁賽前聯誼。
一片沉默中,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說:“勞駕,誰能幫我開個瓶蓋?”
——哪個智障在這要命場合還特麽帶飲料?所有人的第一反應一模一樣,不過在他們轉身怒瞪過去之後,表情就變得異彩紛呈了,有皺眉的、有嫌棄的,最後大半都是同情。
說話的是個白淨的青年,身材颀長,長相俊秀,眉頭微皺顯得有些冷峻,不過他穿着病號服,領口露出明顯的鎖骨,所以看着格外文弱,手裏還拎着一個點滴瓶,針頭顯然剛從手背硬拽出來,淌了一行血挂在圓潤的指尖。
老太太挨着他的藥瓶,再心疼地看看他瘦骨嶙峋的細白手腕,壓低聲音嘆息着問:“孩子,你這是什麽情況?”
面對老人家時青年露出了淺笑,眉梢的冷淡因此消融不少,他回答:“葡萄糖,拎着打針不方便,我打算喝了。”
現代醫療追求快速舒适,點滴注射葡萄糖對大部分人來說簡直是黑暗時代才有的事兒,除非特殊病情——
“卧槽,你長期植物人?”驚呼的聲音大了點,不過說完立刻捂嘴,還偷瞄雅典娜,生怕一不小心吸引她的注意力。
青年沒什麽特殊表情地點頭:“嗯,擰不動瓶蓋,大概确實很久沒動過了。”
“靠,喪心病狂的……”最後兩個字在高臺上雅典娜的注視下自覺消音。
說這話的是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此刻熱心地湊過來,嘎巴一下就擰開了葡萄糖溶液的蓋子,遞給青年,還安慰他,“唉,不過你也算因禍得福了,要不是光塔選擇你參賽,估計你醒不過來呢。”
他盯着人家喝葡萄糖,繼續說:“我叫羅小北,大二本科生,學天體物理的,你呢?”
青年回答:“路微……”但他微張的嘴唇忽然凝滞,閉上眼睛,羅小北以為他是剛醒身體不舒服,耐心地等他,片刻後青年擡眼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禮節性地微笑繼續說:
“路懷星。”
羅小北等了半天,發現青年确實只打算說一個名字就完事,不由得追問:“哎,你之前是做什麽的?看你年紀也不大,也上學的吧,是為啥昏迷不醒的?”
不過路懷星一直沒有回答。
賽前準備其實不禁聲,大家沉默只是情緒問題,所以路懷星沉吟片刻,問羅小北:“你剛說我會忽然醒過來,是因為參賽?”
“嗯。”羅小北見路懷星又主動和他說話了,忙回答,“光塔選拔完全随機,只要求年滿十歲,上不封頂,所以偶爾會選到行動困難的選手,比如你這樣一直植物人的,但它選一個人進來躺屍沒有意義啊,所以就得把你弄醒。別管你之前因為啥變植物人的,光塔弄醒你都再簡單不過。”
“這比賽到底是比什麽?”
羅小北徹底驚愕:“我去,你到底昏迷多久?你特麽連這都不知道?”
路懷星微微擡頭,眯眼看着遠處的大屏幕,回答:“六年多。”
“靠。”羅小北同情,“那你這也太……那啥了。好吧,光塔你知道嗎?”
理所當然,答案是:“不知道。”
“行吧……”羅小北聳肩,“也是巧,光塔點亮也是六年前,地球軌道上突然多出一個不明陰影,為了争論那到底是啥玩意,世界學術峰會開了一場又一場,最後也特麽沒個結論。很快那陰影向地面降下一道道巨大光柱,遠看跟電視信號塔倒插在地面上似的,所以大家都管這玩意叫光塔了。”
據羅小北所說,這不明物體降臨的第二個月,正好是2513年1月1日,光塔點亮,這場全人類被迫參與的生存選拔就開始了。
羅小北絮絮叨叨,一旦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上,有的沒的說了一堆,夾雜着不少對光塔的塔身攻擊,都忘了害怕雅典娜。
他絮叨着,忽然發現路懷星正仰頭看着天空,眼神不知飄到哪裏,也不清楚到底在沒在聽。
“唉,這兒看不見光塔啦,這是光塔世界,一般認為這兒不算真實空間,我們現在這個地方是候場區,政府發給民衆的《光塔手冊》裏都有寫,估計你沒機會看。剛才那雅典娜不是說了還差兩個人沒到嗎,等人齊了比賽就開始了。”羅小北故作輕松,其實聲音都在抖。
聽出他的緊張,路懷星收回目光:“很危險?”
“九死一生。”羅小北洩氣,實話實說,“畢竟這玩意號稱生存選拔啊,還是這兩年防衛官總結了大量經驗,幸存率才有所上升的。”
路懷星轉過來,疑惑:“防衛官又是什麽?”
思維從長久的混沌中重新浮出,卻仿佛來到一個新世界,到處都是新名詞。
羅小北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前方的人群傳來一陣壓抑的低呼,無一例外都含着一絲驚喜,剛才那個老太太喜極而泣往前湊,還拿手絹擦眼角。
“靠啊!這運氣!”羅小北蹦起來看了一眼,激動得給了路懷星一拳,一時忘了對方體質特殊,打得路懷星一個踉跄,他急忙把人扶穩,“對不起對不起,不過你運氣真爆,植物人被光塔喚醒,還進場就遇見防衛官!那就是防衛官啊,活的!”
透過人群,最後兩個選手姍姍來遲,其中一人身形挺拔步伐穩健,一雙長腿走路帶風,一截石頭樓梯走得像燈光紅毯。
路懷星眯起眼睛,他剛醒,視力有點模糊,只能隐約看出那是個英俊的青年,不超過三十歲,襯衫下面藏着柔韌有力的肌肉,腰背繃緊的弧度流暢優雅,從身形姿态來看,速度與爆發力都是一流。
防衛官。
路懷星在心裏默念了一下這個奇怪的稱呼,仔細觀察了一會被人群包圍的男人,那男人似乎對此場面早有準備,耐心十足,整個候場區壓抑低沉的氣氛都因為他的到來瞬間明亮了。
很快路懷星從話唠羅小北口中了解到,這個職位的全稱為“太陽防衛官”,屬人類聯合政府為應對“光塔危機”而成立的新軍種——太陽防衛軍團,制服為耀眼而醒目的白色,胸前有赤金色太陽紋,象征人類文明誕生于太陽系。
“防衛官的職責就是在光塔比賽中收集光塔情報,保護平民,提高整體存活率,人人必學的《光塔手冊》就是防衛官們的成果。”羅小北的聲音不由得帶了點崇拜,“不過因為光塔選拔的随機性,在比賽裏真的碰上一個那可是極其不容易啊。路哥,你可真歐!”
一激動,都叫哥了。
路懷星沒有表情,低聲重複:“提高整體存活率?只是這樣?”
“那你還想咋樣?”
青年不再回答羅小北,羅小北忙着瞻仰防衛官,壓根沒有注意到他背後的青年忽然全身繃緊,在一瞬間突兀地收起了全部笑容,眨眼間,眼底湧起一片縱橫的戾氣。
他不再帶着那縷禮節性的淺笑,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冷漠且陰沉地轉過頭,凝視着高臺上代表光塔的雅典娜,對此以外全無興趣。
那位防衛官幾乎是踩着點來的,所以很快,場地上空忽然炸開一片姹紫嫣紅的禮花,斑斓燈光開始在人群頭頂閃爍。
高臺上的雅典娜舉起手,熱情洋溢地喊道:“時間到!萬衆期待的時刻終于來臨了,歡迎,熱烈歡迎各位參加第十六屆‘極限太陽系’挑戰賽!掌聲在哪裏?”
場中萬籁俱寂,只有雅典娜自己的回音。
她顯然不需要真互動,而是接着說:“下面有請我的勝利女神們來為選手佩戴號碼牌,願你們都能贏得比賽!”
古希臘神話裏的的勝利女神能保佑勇士贏得勝利,路懷星看着廣場立柱後面果真飛出一群撲騰着白翅膀的女人,冷笑。
這狗塔對人類歷史文化研究得還真到位。
勝利女神在每個人胸口貼了一個圖标,路懷星試了試,撕不掉。那圖标畫着簡略版太陽系,活像從哪個兒童讀物裏撕的,除此什麽都沒有,也根本沒有號碼,不知道是哪門子號碼牌。
“好啦!三十六位新秀,準備好開始熱身了嗎?”雅典娜歡呼起來,和選秀綜藝的浮誇主持人一個風格,喊道,“初賽,開始!”
三十六道光随着雅典娜的歡呼落下,像聚光燈似的,被照進去的人眼前一片白茫,下一秒就不在等候區的廣場了。
所有選手的第一反應都是:去你媽的熱身,凍死了!
冷風呼地一下糊了滿臉,暴風雪咆哮,所有人都在一瞬間被吹成白毛。
“我靠靠靠……”羅小北被一股風灌進領子,凍得哆哆嗦嗦,“防防防衛官,沒、沒和、我我們刷新、在、在一個初始、始點!”
風雪怒號,天幕一片青灰濃雲,遠看像藏着怪獸的臉。路懷星搓了搓僵硬的指尖,體感溫度初步斷定至少零下四十,如果無法禦寒,幾分鐘內就會失去知覺。
一擡頭,周圍一片白芒,只有他和羅小北,連多餘腳印都沒有。
“不緊張不緊張……”羅小北在他旁邊自言自語,“新手關只是極限生存,不是滅殺模式,所以一般會在初始進入點附近提供補給包……”
他在原地凍成震動模式,而路懷星手裏還拎着那個空了的葡萄糖瓶子,臉白得賽過雪地,他四下環顧,敏銳地在雪地下方看到一角黑色物體,疾步走過去,全力用腳一踢,勉強從雪堆裏踹出一個登山包。
“補給包!”羅小北歡呼一聲撲上去,埋頭翻包,翻出兩套壓縮的充氣禦寒衣,立刻塞給路懷星一套,同時特別真誠地吹捧,“路哥你真淡定,你可是剛醒啊!學校現在都有光塔必修課,教你一旦被選擇如何提高生存率,我還拿了滿分呢,結果進場還是緊張得什麽都忘了。”
禦寒衣物就埋在十米開外的雪堆下,很好找,但确實太多人把關鍵幾分鐘花在了緊張恐懼上,沒等比賽正式開始就凍成冰雕了。
——不過像羅小北這樣還能歡呼的,估計也是心大的極端案例。
路懷星接過衣服,一語不發。
見他全無反饋,羅小北熱情不減,迅速自己穿完又主動幫他系好扣子:“走,比賽還沒公告勝利條件,離正式開場還有幾分鐘,我們争取和防衛官彙合。我剛才掃描了防衛官的信息,啊,你還不知道吧,每位防衛官身上都佩有一個條形碼,手機或者智腦終端掃描,可以查詢防衛官的公開身份信息,以防有不法之徒在比賽裏假冒。”
說着,羅小北展示了那個防衛官的基礎信息:
【地球聯合政府—太陽防衛軍團】
姓名:傅重明
年齡:28
編號:0712-S666
專長:全科
綜合等級:B
羅小北再次樂天派地歡呼:“B級防衛官耶!而且他的編號好吉利!”
“只是B。”路冰雕終于開了尊口。
“B級可是大佬!遇見個最低的E級都夠幸運了,A級防衛官還從沒有人在比賽裏遇到過,至于S級防衛官,那特麽是珍惜動物,全球只有五個,身份沒公開過,估計抽到他們進比賽還讓我們遇到,和中彩票差不多。”
“原來A上面還有個S。”蒼白的青年唇邊揚起毫無溫度的譏笑:“所以你說的這位B同志,就是個三流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