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封不住嘴。

羅小北全程都在路懷星耳邊狂吹防衛官,完全不知道後者已經思考了五分鐘怎麽快速打暈他,幸而路懷星捏了捏自己因長期卧床而無力的手腕,表情陰郁地放棄了這個計劃。

又過了好一會,他的表情終于不再那麽像暴風雪成精了。

“你是在光塔點亮前陷入昏迷的,所以沒經歷過光塔後世紀,不知道防衛官的偉大,這不怪你。”羅小北還體貼地表示原諒,“但你別跟外人說防衛官的壞話,會被罵的!”

路懷星心說我和你也是外人,但臉上還是笑了一下表示知道。

“你別敷衍啊,是真的。光塔點亮可是全人類的危機,但六年來全球社會秩序基本保持穩定,民衆生活還能正常繼續,沒變成什麽打砸搶犯罪樂園,全靠防衛軍團。”

路懷星又不說話了,兩個人在漫天風雪中沉默地往前走。

雪山白蒙蒙的,四面八方都一個樣子,想和特定的人彙合不是個簡單的事,還沒等他們找到合适方向,耳邊忽然炸開一個聲音,再配合上天空中浮現出的燦爛大字,不管在哪都不會錯過。

六年沒用過的眼睛還有點脆弱,路懷星不由得閉了閉眼。

他身邊的話唠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吐槽點:“這塔也沖過至尊彩鑽會員嗎,這麽閃。”

五彩斑斓的大字寫着:【歡迎來到第十六屆‘極限太陽系’挑戰賽!】

大字下方是一片半透明的3D人像投影,足有上千之多,全都是選手。

路懷星:“剛剛場地裏不是只有三十六個人?”

“那是咱們區,人口多的城市都是自己一個分賽區,這是全球。”

選手照片裏果然有不少外國人,路懷星連自己都還沒找到,所有人耳邊就響起一個系統播報的語音:

【全球3162名新秀選手進入初賽場地,分賽區內選手離場将實時播報,每日12:00am 播報全球離場信息,每賽區觀衆支持率前三的選手将在本場比賽結束後抽取榮耀獎勵。】

“觀衆支持率?”路懷星猛然擡頭,“誰是觀衆?”

“沒人看的,反正光塔外面的人看不到比賽的。一般認為那就是套個名詞啦,應該是看你表現,由比賽系統評分。”羅小北說,“你沒看這整個比賽都很像在模仿電視選秀節目嗎?選秀當然有粉絲支持率。”

路懷星蹙眉,天空恢複陰沉,但他耳邊的聲音沒停:

【選手路懷星成功報道,獲得比賽資格,選手系統開啓,目前權限等級為新秀(限)。請随時查詢賽事流程和個人信息更新,預祝您挑戰極限,閃耀太陽系!】

【閃亮登場——新秀初賽:人類的基因裏自帶對高山天空的向往,挑戰極限是每個人內心的野望……】

羅小北無縫銜接:“沒有,不是,你瞎說。”

【……一支登山探險隊向着生命的禁區出發了,但天公不作美,在他們到達海拔五千米時,天氣驟變,一場雪崩将他們分散開,并且随時可能再來,而大雪之下,似乎還藏着陰影,他們要如何找到下山的路,回到溫暖舒适的人間呢?】

比賽系統說完,路懷星的視角右上方就出現了一個紅色倒計時。

“23:59…”倒計時一秒一秒往下走,不難猜出,等在盡頭的就是那“随時可能再來”的大雪崩。

系統不再出聲,他也沉吟不語,檢查那只登山包,旁邊的羅小北……羅小北作為一個标準理工宅男,聽見探險和雪崩,看起來要血崩。

登山包裏有一份老式壓縮餅幹,一盒固态壓縮水,一點安慰性質的急救繃帶,醫療科技發明了生物修複儀之後,估計普通人只會用繃帶打個蝴蝶結吧。路懷星還掏出了一根伸縮手杖,一捆麻繩,他把手杖留下,麻繩捆在腰上,包丢給羅小北背。那包裏沒有任何定位工具,選手自己的手機和智腦也都沒有信號。

“通訊是被禁止的,你是怎麽掃出那個防衛官的信息的?”

羅小北撓頭:“資料庫可以離線,下載在智能設備的系統裏,你的智腦裏也有,這是聯合政府強制安裝的,定期會有更新包,幸虧你住的醫院沒給你摘了。”

路懷星低頭檢查了一下他手腕上戴的智腦,在他失去的六年時間裏,這只智腦似乎是他身上唯一與時俱進的東西,系統後臺文件裏的确有一個防衛官資料庫。

半晌,他低笑一聲,對一直耐心等他的羅小北說:“我現在這樣,你自己走,存活率更高。”

“那可不行。”滿嘴提高存活率的羅小北卻毫不遲疑地連連擺手,憨笑,“多個人有伴,一會兒冷了還能抱抱取暖呢。”

路懷星:“……取暖就算了。”

話唠北還想和他貧,忽然見他神色一變,原本舒展的眉梢霎時像揚起的刀鋒,眼角浮起的那絲凜然足以讓任何人忽略他袖口露出的那截病號服。

他猛地按着羅小北的肩膀,伏在雪地中,低聲命令:“噤聲!”

于是羅小北死死咬住牙,瞪着眼睛,粗氣都不敢喘。

“跑!”

一陣撲簌簌的響動,像是什麽東西在雪地裏滾,路懷星拽起羅小北,飛快地往一個方向沖出,手裏的登山杖不忘在身前飛快戳刺,敏銳地避開藏在厚雪下的深坑,看得羅小北目瞪口呆,灌了一嘴風。

但路懷星畢竟躺了太久,那怪異的聲音比他們速度要快,羅小北忙中回頭,呀地尖叫了一聲,路懷星敏捷地一把把他甩出去,背後那東西也到了跟前,速度太快直接撞到路懷星身上,一起滾出去好幾米才停下。

不過羅小北爬起來一看,長出一口氣——那是個跑得氣喘籲籲、胡子和睫毛都挂滿白霜的中年男人,先前在廣場上見過。

“路哥!”

“別亂動!”路懷星一聲低喝,吓得羅小北一秒變冰雕。

雪在山間盤旋,回蕩出的風聲像某種野獸的低鳴,但仔細聽過又确實只是風聲,于是路懷星擺擺手,示意羅小北把他扶起來。

微胖的中年男人氣喘籲籲,是自己爬起來的,羅小北被這人吓得不輕,難免拉下臉道:“你怎麽回事啊,這麽大一片地還往人身上撞?”

還以為是什麽猛獸呢,而且光塔比賽裏還不全是自然科學産物,運氣差請做好直面哥斯拉的心理準備。

中年人像個普通上班族,微胖,臉色蒼白得像發面團又泛着點病态的紅暈,不只是跑得還是吓得,只連連比劃着他跑來的方向,咳嗽半天說不出話。

羅小北剛要往那邊走,一只和雪地幾乎一個顏色的手擋在他鼻子前頭。

“靠,路哥快把手塞口袋裏,會凍傷!”

路懷星充耳不聞,攔回羅小北,自己向那個方向走去,十幾米開外有人體一路從雪地滾過的痕跡,在一個不太深的雪坑裏,路懷星看到了一個微微起伏的人影。

“咦?她受傷了!”羅小北追上來,那中年人也在一起。

雪坑裏躺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學生,還穿着某某文學院的文化衫,也在廣場上見過。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一只半透明的、小臂粗的冰錐從她右胸口穿出,血因為低溫很快凍結,把她和冰錐連在了一起,無法移動,但也暫時堵住了傷口。

“你……”路懷星慢慢在她身邊蹲下,女生瞪大眼睛看他,路懷星擡起手,在她眼角的淚水凍結前幫她輕輕抹掉。

“噓……”他把手放在女孩臉上,“別怕,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後面的兩個人一聲不吭,誰都知道這傷只能等着涼透了。

但路懷星的聲音很柔和,仿佛他說的是真的一樣,也不知道是低溫讓知覺喪失,還是他的嗓音太過悅耳,那女孩不再驚恐喘息,她躺在坑裏,慢慢舉起一只手,勉強笑了一下:“随手……撿的,神奇吧?”

她溫熱的手心裏托着一只絨嘟嘟的幼鳥,巴掌大,毛沒長全,還在閉着眼睛撲騰。

“送我嗎?”

“……嗯……”

路懷星解開自己的衣領,小心地把那只小鳥放在了心口。

他站回了坑邊,默默看着躺着的女孩,一時間沒有人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半天,羅小北硬擠出一句話:“幸好光塔有屏蔽系統。”

“屏蔽系統?”

“對啊,你看地上的血是閃金光的粉紅色的,乍一看跟炫彩舞會妝似的,還有點好看。這算是光塔的保護機制?不會展示太血腥的畫面,不然你可能會看到我吓尿在這兒。”

“金粉紅色?”路懷星一直注視的女孩,笑容慢慢凍結——在這個病弱的年輕人眼裏,白雪皚皚,鮮血淋淋,沒有一丁點遮掩。

但他太過平靜,羅小北和中年人都沒有發現光塔的區別對待。

中年人站了一會,忽然要往坑裏跳,羅小北下意識問他:“你下去幹什麽?”

“我防寒服劃了個口子,反正她很快也就不需要了——”

刷!

中年人生生止住前沖的腳步,額頭冒出冷汗,那個蒼白的年輕人不知從哪掰了一根冰錐,寒氣森森的尖正抵在他的喉管上,再往前一厘米都會把他戳個窟窿。

“你幹啥?”中年人憋了口氣,色厲內荏地怒道,“有病啊?”

青年掀了掀嘴唇:“有,所以你最好別動。”

中年人差點直接厥過去。

但他不太想承認一個瘦骨嶙峋的病鬼把他鎮住了,繼續道:“反正我們盡力了,她這情況撐不到回選手大廳修複的。”

“但她現在還活着呢!”羅小北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們沒能力救走她,但也不能直接就——就——”

舉着冰錐的年輕人面帶寒霜,咧開嘴角:“你可以和她一起留下,然後我就能拿走你的防寒服了。”

平鋪直敘的語氣,卻把中年人吓得一哆嗦,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意識道:“有話好說,別動手。”

催命無常一樣的年輕人真的就把冰錐收起來了,還拽了一把中年人的領子:“快走。”

雪地裏一個鼓起的大包正在快速移動,路懷星提醒完,知道自己現在肌肉力量還沒恢複,也不耽擱,已經跑遠了;羅小北現在完全就是路哥怎麽做我怎麽做,媽呀一聲也開跑,中年人顯然更恐懼,虛胖的身子像個球,貼着地皮就滾了出去。

那女孩并不是自己摔在冰錐上的,地面一般也不該長那麽尖的大冰錐。

雪地裏的大包狂追不舍,而且好像還不只一個,窸窸窣窣的怪聲從包裏傳出來,怎麽聽都不會是個喜聞樂見的物種。

“你們之前被啥玩意追啊!”羅小北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