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顧不上回答,一溜煙往前竄,他的速度居然是三人中最快的,很快路懷星落在最後,第一個簌簌滾動的雪包離他只有五米不到。
“跟我走。”他簡短地命令。
盡管他看上去馬上就要被追到,但羅小北再次選擇信任他,立刻放慢腳步與他并肩。這麽一邊跑,路懷星還在同時用登山杖戳地,他沒有跑看似最短的直線,而是在雪地中蜿蜒繞行,每一次繞過岩石或者平地拐彎,羅小北都驚詫地發現他們甩掉了幾個雪包。
片刻後聽着身後的噗通聲,羅小北恍然大悟:路懷星的行進路線分明是精妙設計的,他利用地勢和藏在雪裏的坑,一點點甩掉了那些怪異的鼓包。
——他驚訝之餘卻又覺得理所當然:也不知道路哥植物人之前究竟是做什麽的,但絕對不是普通人。
跑出很遠的中年男人掉進了一個大坑,艱難爬出後剛好被路懷星兩人追上,見他們跑得不緊不慢還有些驚訝,但随即一看後面剩餘的雪包數量,立刻選擇跟在了他們身後。
路懷星也沒有阻止,又過幾分鐘,雪地一片平坦,在雪下跑動的東西都不見了。
“我去。”停下來的羅小北把包丢在地上,大口喘氣,“那特麽到底是啥?猛獸?”
中年人口鼻冒着白煙,擺手表示不清楚。
“不是野獸。”
“路哥你說啥?”
路懷星從羅小北背着的包裏摸出一塊壓縮餅幹,放進嘴裏慢慢咀嚼,半晌後說:“包裏的固态水吃掉,吃不完就扔了,減輕重量。”
這種固态壓縮水本是給深空航天準備的,體積小密度大,一塊能補一天的需求,包裏那巴掌大的一盒抵一大箱瓶裝水。羅小北捏捏壓麻的肩膀,從盒裏摸出一塊遞給路懷星,自己也吃了一塊,其他的随手丢在了雪地裏,中年男人卻看着自己的包面露猶豫。
“時間只有一天,用不到這麽多。”路懷星淡淡說。
中年男人:“萬一咱們運氣不太好,這場還有階段二呢?”
“吃雪。”
青年回答得沒有半點遲疑,語氣稀松平常,仿佛雪本來就是家常菜之一,他太篤定了,說一不二,似乎天生就該處于指揮位。
因此中年男人根本沒心思思考剛才被威脅那一茬,下意識認可了他的指令。
他們都把包裏不重要的東西扔掉後,路懷星才繼續了剛才第一個話題:“追我們的不是野獸,沒有哪種大型自然野生動物是在雪下行進的。”
羅小北:“光塔有可能用基因資料複刻出史前滅絕生物的。”
于是路懷星換了一個理由:“我沒聽到生物的呼吸聲。”
中年男人:“你聽力這麽好嗎?”
“還有一點。”路懷星平靜地說,“光塔比賽系統在播報任務劇情時,最後一句是‘要如何找到下山的路,回到溫暖舒适的人間’,它的用詞不是山下,不是城市,是人間。”
他這麽平鋪直敘不帶情感地複述完,另外兩人一起打了個寒顫。
“靠,意思是追我們的不一定是活——”
羅小北一把堵住中年男人的嘴:“別說出來,讓我緩緩。”
【叮——】
一聲如同短信提醒的脆響,天空裏突兀的文字和耳邊的系統音同時出現:
【CN-021分賽區新秀選手路顏,遺憾離場。】
三個人停了下來,播報很短,十秒鐘都沒到,但他們因此在原地停了足有十分鐘。中年男人的嘴唇哆嗦的了半天,最終未發一言。
“和我一個姓啊。”
他們回頭,看到路懷星似乎是在對懷裏的沒毛鳥說話:“那以後叫你路顏吧。”
雪似乎停了,天邊的陰雲也有散開的趨勢,露出高山上藍得純粹的天空,緩過來的中年男人抹了把臉,主動自我介紹:“譚邱,進塔前是做私家車銷售的。”
路懷星依舊只說了名字,羅小北對這人印象一般,就只多說了倆字:“羅小北,學生。”
但譚邱不愧是常年推銷,對兩人不甚熱情的态度毫不在意,自來熟地攀談:“唉,我這六年也是舒服過頭了,自己,家人朋友,認識的客戶鄰居,一個中選的都沒有,我差點都忘了世界上還有個光塔,結果跨年夜忽然就被選了,還一進場就是高難新手關。”
坐在雪堆上的青年微微側頭,羅小北知道他想問什麽,湊過去低聲說:“有超自然因素的場次一般生存難度都高,新人什麽能力都沒有,《光塔手冊》說新手關99%都是現實背景才對。”
“不要迷信別人的經驗。”路懷星輕聲回答。
“嗯。”羅小北撓撓頭,“防衛軍團其實自己也是這麽說的。”
路懷星拉了拉領口,把亂動的小鳥擺正,沒有對防衛軍團再做出什麽評價。
風雪停了,四面八方都是白,但下山肯定是往低處走,方向不難找。雪中的不明物體也沒有再出現,羅小北主動接過路懷星的登山杖,積極探路,路懷星只抿了抿嘴唇,沒說話,跟着往前走。
一路都是雪景,只半路一個房頂插着小紅旗的木屋,像是個極限愛好者自建的休息點,但誰都沒提出進去,直接繞着走了。海拔逐漸降低,呼吸變得順暢起來,氣溫似乎也沒那麽低了,天色漸近黃昏,晴空夕陽照在白雪上流光溢彩,也是一副難得的美景。
路上他們邊走邊啃了點壓縮餅幹,吃飽後譚邱好像緩了過來,聲音帶了點雀躍:“要到了嗎?新手關成績好,後續能解鎖的能力獎勵就更好,以後正式比賽也更有利。”
新人的比賽系統界面裏就有兌換頁面,但現在是鎖着的。
“路哥小心,雪裏有東——咦?雪裏那是……”
“壓縮餅幹包裝袋?”譚邱走過去,有些喜悅,“有其他選手嗎?生存關人多力量大。”
“我扔的。”路懷星用腳尖碾了碾那個包裝袋,邊角被他撕了兩個等長豁口,很明顯。
一句話戳破兩個人的好心情,氣溫不知何時又降低了,前方夕陽裏有一個巴掌大的黑點,像極了之前路過的木屋。
羅小北開啓震動模式:“我們回到山上了……超自然主題!路哥,你不會早猜到我們走不下去吧?”
“噓。”路懷星豎起一根手指,“木屋有人。”
他說的是有人,但另外兩人的表情卻像是聽見他說“有鬼”。
路懷星側耳聽了半晌,腳步卻半點沒停,那倆慫隊友嘴歪眼斜地墜在他身後,走到近前才發現路懷星并不是把他們往鬼屋領,那木屋前面聚的确實是人。
是選手。
那裏有五個人,但其中一人最為耀眼,他沒穿場地裏提供的防寒服,依然一身耀眼的白制服,本該和雪地融為一體,可白制服上的赤金色太陽紋正在發光,遠看像一團火焰。
“防衛官!”羅小北驚喜的喊聲差點導致雪崩提前,極其愧疚地捂住嘴巴,躲到路懷星身後。
離得近了路懷星發現那還真是一團火,這位防衛官的制服顯然造價不菲——那玩意應該內置了軍工納米機器人,能發熱。其他四個選手正哆哆嗦嗦挨着他,伸着凍僵的手烤防衛官取暖。
白影在人群面前閃過,速度太快,熱源遠離後大家才有所反應,卻只看到防衛官正在扒一個病弱青年的外衣?
一瞬間所有人都有掏出手機重新掃一遍條形碼的沖動,看看這防衛官是不是假貨。
防衛官傅重明嚴厲地喝問:“你衣服下面是什麽?”
青年沒有反抗的意思,他微微敞開領口,薄薄的肌肉覆蓋着肋骨,在他身體最溫暖的地方,一只禿毛鳥崽正在睡覺,嘴角還沾着餅幹渣。
“是只幼鳥,她叫路顏。”
青年蒼白的身體和凸起的骨點看起來有點硌,嘴角卻有一點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淺笑。
傅重明只看了一眼,立刻把他的衣服系好,防止冷風灌進去。他身後的選手也恍然大悟,不過有一人不太放心:“長官,這比賽場地裏的鳥能随便撿嗎,會不會不安全?”
“不會。”傅重明看着路懷星的臉,眉宇間的壓迫感在一瞬間盡數收回,耐心替他解釋,“光塔在傳輸選手時偶爾會産生波動,卷入真實世界的其他小型動植物。這片雪山沒有活物,這鳥自然不是比賽場裏的東西。”
聽完他解釋,質疑的選手立刻沒了二話,但傅重明繼續對路懷星說:“我知道你,是防衛官把你從療養院接到光塔下報道的,你可能完全不了解這個比賽,這是個生存挑戰賽,到處危機重重,這樣一只剛破殼沒多久的鳥本身就很難養活,你在這兒花精力養它,也可能會耽誤事。”
路懷星微笑,卻沒有真的理睬這句勸告。
他在想另一件事——在光塔外的大部分防衛官負責的是維護社會秩序,他們顯然不像是會殘忍地把植物人丢進危險比賽自生自滅,那就說明被光塔選中者如果不向光塔報道,會産生很嚴重的後果,逼得防衛官不得不做出這個舉措。
這五個人的遭遇大同小異,也是無法走下雪山,莫名回到起點,于是傅重明也得出了和路懷星一致的推測,帶他們到了這個登山休息站暫做修整,天很快就要黑了,黑夜總是會讓人有不好的預感,何況這還有個超自然劇情。
“你們被不明雪包追了嗎?”路懷星問。
“嗯。”傅重明點點頭,他的腰上有一把匕首,顯然是從木屋裏找到的,他說,“雪下是人形物體,我先前砍斷了一只手。”
說完他指指房檐,羅小北一眼看去又是媽呀一聲吼,這位防衛官實在不拘小節,把一個斷手大喇喇地挂在房檐下,遠看跟挂着凍臘肉似的。
所有選手抖得整齊劃一,離凍肉遠遠的,卻不敢對凍肉制造者有半句怨言。
傅重明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
他面前的青年目光冷淡地看着那斷手,和看見真臘肉的表情沒有半點差別。
選手們議論道:“天要黑了,我看得像個辦法生火,死屍應該會怕火。”
“要不還是趁着亮再往下走走試試吧,在這兒等着很可能會再遇到那些怪物啊。”
“沒準是反向思維呢,我們往上走才是真出口?”
“你有想法?不妨說說。”他忍不住問這個面沉如水的青年。
“有一點。”路懷星小心地揣着幼鳥,仔細看了看面前的防衛官,他的站姿挺拔如一杆銀槍,更像雪滿梢頭的青松,在廣場的時候是,現在也沒有半點懈怠,離得近了會發現他雖然年輕,卻隐約帶着股強韌張揚的氣勢,又被他刻意收斂,做出溫和耐心的表象。
“你盡管說。”防衛官鼓勵道。
路懷星的視線從他頭上看到腳底,像X光掃描一樣嚴謹,片刻後他似乎覺得可行,聲音平淡地說:“傅先生是吧,勞駕,您一會兒找個雪包,把底下的玩意抓出來給我看看。”
頓了頓,他意味不明地問:“區區‘B’級的傅先生,應該沒有難度吧?”
作者有話要說: 路某:這不是區區B級的防衛官傅先生嗎?
傅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