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周事務所裏接了一個大單子,是一起民事案件。
其實是一件很常見的糾紛案,一家中小型的房地産公司去年做了個工程,在城市邊緣開發的地帶修建起了一條商業街,可還沒等到修建完畢,公司就因為一些財務狀況停止了工程。
工地上有百來個民工,都被拖欠了工資,從去年十一月一直拖到了現在。工人們都是普通人家,大多數都是背井離鄉來到這個城市打工,拖了太久的工資沒能結清,家徒四壁雪上加霜,中途公司被鬧得沒法加上理虧,給結過一次工資,事後這群人仍不滿足,因為工程是在月中旬結束,而這家公司的規定是未滿20天不給結清工資,于是一群人思來想去不服氣,又加上某些個人的原因,再次鬧上了門,一直鬧到了現在。
公司本是打算私下處理安頓,誰知道這中途就出了岔子。
也就是上個月的事兒,民工們等了太久,遲遲等不出個什麽結果,上門鬧的時候一時群起激憤,誤傷了公司中的一位經理,木棍打出了腦震蕩,躺在醫院裏等着那民工的賠償。
民工固執,非說沒錢,除非公司給結清工資。
經理這算是工傷,于是公司轉頭就給他們這群人告上了法庭,聲稱在已經結清了工資的情況下,一群人無理取鬧,要求賠償。
公司找到了事務所,事務所的法人,也就是趙律師,了解了來龍去脈後,趙律師果斷接下了這樁案子。
按理說這是必贏的案子。
一審的時候趙律師确然是毫無疑問地贏了,可是敗訴方不甘,再次提出二審,二審的時候換了一個律師,姓陸,在國內籍籍無名,據說是位海外律師,不知深淺。
可是很快,二審的時候就逆轉了局勢,在那位陸律師的口若懸河之下,這家公司的明文規定,倒成了一條不法規定!
趙律師的勝訴率高達九成以上,這一次,卻輸得清清楚楚。
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被行政拘留,趙律師想法補救,決定提出再審。
許由光到達事務所的時候,趙春曉已經外出辦事了。
媽媽的助理春荷告訴她,趙律師一個小時前就走了。
她愣愣地坐在辦公室裏,辦公室的書桌上還有他們當年一家三口照片,笑容十分燦爛,就是此時此刻,看着有些刺眼。
春荷給她倒了一杯茶,輕聲詢問是否要再等一會兒。
她愣了好半天,直到春荷問了第二遍的時候,才笑着搖頭拒絕。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正好聽見外面幾個職員的對話。
“趙律師這次真遇上對手啦?!”
“都聽說了,那人可真厲害,好好的一條規定,硬是給找出了縫隙,絕處逢生啊!”
“是啊,要是不是因為咱是起訴人,都能給這位陸律師拍手叫好了。”
“聽說是個海外華人,這是歸國的第一仗呢……”
“真的假的?我說怎麽查不到這人的資料呢。”
“據說挺年輕的,也就三十左右的樣子,怎麽這麽厲害呢!”
“哎……那姑娘是誰?”
“哪個?”
“剛進趙律師辦公室那個?”
“嗨,那是許家千金,趙律師的女兒……這都不認識,別說你出去是混這圈子的,丢人!”
“……”
“……”
她聽着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許多,走出事務所後身後的那些聲音也聽不太清了,只聽見春荷的輕聲呵斥和訓誡。
媽媽又不在。
好像每一次都是這樣。
電話裏沒說幾句就挂了,找事務所永遠找不到人,家也不回,仿佛事務所裏的那些工作才算是活下去的動力。
春荷走出來送她,見她面色惆悵,說,“趙律師星期一一整天都會待在辦公室,通常來說,你來的時候,是可以見到的。”
知道春荷是在安慰自己,她來過許多次,大多都撲了空,趙春曉忙于事業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她每一次來的時候見不着人,起初還會靜靜地等待,到了後來她也會笑着轉身離開。
天空灰蒙蒙地,城市上空籠罩着一層暗色,剛剛還是晴朗的天氣,轉眼就陰雲密布。
春荷看了,“估計要下雨了,你可以先進辦公室等等……”
“不用了,”她看了看手表,時間指向了下午三點十五分,“下次吧。”
她微微笑道,眼睛裏沒有半點不耐與失望,平和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許由光離開後春荷才嘆口氣進了事務所。
辦公室裏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趙律師是圈內赫赫有名的金牌律師。有個女兒。常常忙于工作忘了回家。
許由光走到了地鐵站,天空一道悶雷,路上的行人臉色微變,紛紛加快了腳步。
她不急不慢地上了地鐵,換線的時候她腳步一頓,那條透明的通道已經開始有豆大的雨珠砸了下來。
今天早上忘了看天氣預報,忘了叫白楚河留下背包裏的那一把傘。
她本欲加快腳步,卻沒走幾步,就頓在了那裏。
玻璃倒映出她的身影,她看着自己的倒影,掏出了手機,打給了許暮之。
那邊很快就接通了。
她呆滞地盯着那透明玻璃上的雨水,雨水蔓延而下交錯相彙,她突然就扯起了一絲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暮之哥哥,下雨了。”
語氣輕快,帶了那麽點兒委屈。
許暮之不知道在幹什麽,那邊有紛雜的聲音,聽了她的話後他愣了一下,而後她聽見了走動的聲音,應該是在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
等到那邊安靜了些,她才聽見他問道,“你在哪裏?”
她報出了一個地址,“地鐵口等你。”
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其間她坐在那階梯上,看見了來來往往路過的,或情侶,或朋友,或一個人匆匆忙忙地進站的人。
來來往往的人有很多,她都不認識,也沒能見到自己期待的身影。
雨勢越來越大,砸在地上的雨水褪去了方才的燥熱,升騰起了一層淺淺的水霧,風起了,雨水飄了進來,打濕了她的衣服和腿腳。
她突然變态地覺得這樣還挺舒服。
她穿着帆布鞋,帆布鞋全濕了,街上已經沒有了人,她脫下了鞋子,在光着腳丫子伸出了避雨地,迎合着雨水,幾個腳趾母在在空中晃啊晃。
許暮之到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樣的一幕。
像是活在了自己的童話王國,她不知道腦中構思出了什麽樣的故事,竟然咧嘴笑了,她打直了腳背,俨然是芭蕾的姿态,那雙腳因為昔年的訓練變得不那麽的好看,卻依然是傲然地立在那場大雨之中。
她說,“你好許暮之,初次見面,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