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餘光之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她擡頭。

許暮之一身商務西裝,撐着一把黑傘,身後是漫天的大雨,雨水淋濕他的褲腳,踩着一地的水花,匆匆而來。

她見了,忍不住上前了幾步,卻正好走出了避雨的地方,雨水砸在了臉上,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濕透,她一愣,又加快了幾步,冒着大雨朝着他奔去。

許暮之輕輕地皺眉大步上前替她遮擋了雨水,她擡頭笑嘻嘻的,仿佛還挺樂呵。

“這麽大雨跑什麽?!”他輕聲呵斥。

她搖晃着他的衣袖,“許暮之,我想吃冰淇淋。”

他沒有理會她偶爾難得的一次撒嬌,護着她上了車。

一輛黑色的賓利就停在路邊,上車後她還想着剛剛他那眼神什麽意思,是不是在說“你丫淋成這樣還想吃冰淇淋”?

車內開着冷氣,她一進去就開始瑟縮,他轉手就将冷氣給關上了,脫下了外套給她披上。

外套上面還有他的溫度,她貪婪地汲取着那一絲溫暖,恍恍惚惚之間,仿佛這樣的溫暖,還在那年初來北京時,母親給自己披上的那件大衣之上存留。

她靠在車窗上,窗外的景色有些熟悉,她察覺到這是回學校的路,當即就跳起來,“我不回學校!”

他沒搭理她,繼續開着車,她依舊跳着,像是哀求,更像是命令,“許暮之,我不想回學校!不想回家,你也別送我回家!”

說着說着她眼眶就紅了。

他也沒想到她反應竟然這麽大,轉了個方向盤就掉了頭,無奈之餘還帶着點兒煩躁,睨了她一眼,“你想去哪兒?”

“哪兒都行,就是不回學校不回家。”她揉了揉眼角那點兒不争氣的淚花,使勁兒揉啊揉,揉散了淚花,也揉紅了眼睛。

許暮之沉默,也沒問她原因,轉角時又換了個道。

這條路是開往張曉武家的小區。

車開進了小區,停在了車庫中。

還是撐着一把傘,傘的空間很大,她卻故意靠近了他,她聽見頭頂上的聲音傳來,“我很久沒有回過這裏,可能沒有你要的冰淇淋。”

她錯愕地看向他,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可是放軟了語氣,在淅瀝的大雨之中,就像是一道無盡的暖流。

她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沒有關系,你就是我的冰淇淋。”

果然許暮之不說話了。

她吸吸鼻子,看了一眼隔壁張曉武家,進了門,鑽進了浴室。

洗完澡後才發現沒衣服穿,想了想,最後嚴嚴實實地裹好了浴巾出去了。

當時許暮之正将客廳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籍收拾到書房,轉頭就看見她頭發濕噠噠地出來,嚴嚴實實地裹着浴巾,自以為已經足夠保守,卻還是露出了肩背大腿。

她很自然地走到了冰箱面前翻了翻,裏面有幾聽可樂,看了看日期,發現還很新鮮,“許暮之,你回來有多久了?”

“兩個多月。”

難怪。

她開了可樂,又走到了廚房,意外地很幹淨,沒有想象中厚厚的那麽一層灰,她狐疑地走到客廳,兩條大長腿就在某人的視線裏晃來晃去。

當真是十分幹淨,茶幾上,地攤上,就連陽臺上的花草都是精心打理過的。

估計日常也有小時工來打掃。

屋子裏的冷氣開着,她就站在日光之處發着呆,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可樂。

下午的烈陽很猛,可透過玻璃和薄紗照在人的身上卻很舒服,夏季她不喜歡用熱風機吹頭發,就喜歡這樣曬在太陽底下自然風幹,陽光照射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光暈在她的雪肌上籠罩了一層莫名誘惑的輪廓,她毫不自知,卻在他的眼裏變得十分刺眼。

許暮之最後忍無可忍,進了卧室找了一件t恤和棉褲扔給她,“穿上!”

“不用不用,”她還特不好意思,“我剛洗了衣服,這天氣很快就幹了……”

“趕緊的!”

她懵懂地拿着那衣服再次進了浴室,換上後才堪堪反應過來。

方才浴巾底下的身體未着片縷,大大咧咧地習慣了,一時之間忘了分寸。

可是……她對許暮之需要什麽分寸呢?

她換上了那特別寬松的衣服褲子,褲子太長了,她預感自己一定會摔跤,結果沒走幾步就差點兒給自己絆倒,于是又往上卷了好幾圈,施施然地就出去了。

這間屋子很明顯沒有其他異性來過,穿的衣服是許暮之的,拖鞋也是許暮之的,那麽大的拖鞋,穿不穩,走幾步路都得滑出去。

她也果真是滑到了,上樓梯的時候拖鞋跟不上腳步,一個趔趄,就給栽到了樓梯上。

膝蓋磕在了堅硬的大理石上,她疼得直咧嘴,氣急了直接将那拖鞋甩出去老遠。

膝蓋給擦破了皮,倒是小事兒。

“怎麽了?”許暮之站在她的身後,看了看被她使氣甩飛的拖鞋,又看了看坐在階梯上咬牙切齒的她。

頓時就收住了自己擠成一團的五官神色,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沒事兒,拖鞋太大,不好走路。”

站起來的時候才覺得特疼,表面倒是輕風雲淡,忍着疼,卻疼紅了眼眶,她趕緊低頭,“真困,我能睡個覺嗎?”

說完就肆無忌憚地進了主卧。

一進屋就疼得跳腳,她鑽進被窩後才直扇着傷口,痛得要命。

門口有腳步聲逼近,她立馬躺下裝睡,然後就聽見門開的聲音,擡眼看去,許暮之拿着一瓶藥水和創可貼就進來了,她愣神的當頭聽見他說,“不疼麽?起來。”

她乖乖地起了身。

“哪裏受了傷?”

她剛要開口拒絕,就望進了他不容拒絕的眼睛裏。

乖乖打開了被子,輕輕地撩起了左腿的褲子。

被擦破了皮,剛剛還沒來得及細看,這會兒一看,其實有那麽嚴重,周圍烏了一圈,皮破的地方浸出了血,絲毫沒有止住的意思。

那裏有陳年的舊傷,結了痂,難看地附在她的腿上。

可是這點兒傷比起當年的練舞時候的受過傷,何止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她夏天從來不敢露出腳,就是因為那雙練過芭蕾的腳變得沒有以往那麽的纖細小巧。

其實許暮之見過的。

當年她因為練舞練到腳趾出血,為了一場比賽,為了一次演出,努力給媽媽博得一絲笑意,那個時候,是她許由光最傻的時候,而許暮之碰巧遇見了,就是因為她腳受傷跌倒在地,哭着連站都站不起來。

“今天為什麽哭?”

許暮之問這話的時候沒擡頭,專注地盯着她的傷口,替她消毒敷藥,好像說這話的人不是他。

原來是安慰她來了。

她盯着他的側顏笑了,想了想,說,“我小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冰淇淋和水果糖,得到它們的時候,我就會變得很開心。”

許暮之拿着棉簽輕輕地碰在了她的傷口,消毒水浸入傷口疼得她一個瑟縮,“疼,輕點兒。”

這一聲嬌嗔,自然順暢得讓許暮之愣住了手裏的動作。

可她卻好似沒有發現有何異樣,繼續說,“後來慢慢長大了,許多人都以為我的快樂不再只是依附于水果糖和冰淇淋,以為還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冰淇淋和水果糖與我而言,已然是生命不可分割的一份子,只是後來水果糖離我遠去,覺得我應該獨立,于是,我就只剩下了一只半化的冰淇淋。”

話說完,許暮之也正好替她處理好了傷口。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收拾好那些工具,想着他能不能懂她話裏的意思?

其實道理特別簡單。

她的人生也特別簡單。

無非就是,童年的時候一伸進母親口袋裏就能掏出來的那些水果糖,和年少時吵着鬧着最後許暮之無可奈何給自己買來的那支冰淇淋。

如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