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麽可能呢?六千年前西陵古國的帝王,是他的愛人?這是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他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
然後他看見西陵俯下身,将那個頭骨抱在懷中,薄唇輕吶在呼喚,低垂的長睫遮住眼瞳,卻遮不住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在頭骨上。
玉措覺得呼吸困難,忍不住別開眼,見到棺木上的刻文。古老的符文神秘莫測,可在他觸摸到棺木的時候,他看懂了那些字,腦海裏随之浮現出一副景象。
六千年前的午後,日光灑滿玉蘭花時,金鷹戰甲的将軍帶領士兵攻下王城,他沒有踏上寶座,而是滿懷期待地走向那個帝王,從這一刻開始,他将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将只屬于他一個人!
而在他将他擁入懷中之前,年輕的帝王以劍刎頸、以血為祭:吾以西陵之王的名義,在嫘祖大神面前起誓,西陵玉措祭上古神力,詛咒叛國者西陵昀辛千秋百世,不死不滅,永失所愛!
血濺在金鷹戰甲上,慘烈如火,白玉的冕旒散落滿地,年輕的容顏令滿城白玉蘭黯然失色。而他就那樣以決別,書寫風華絕代的不屑。
——血祭王國,對最愛他的人,留下千秋萬代的詛咒。
那種悲怆震憾着玉措,不知不覺淚流滿面。模模糊糊間他看見西陵拿起帝王劍,如水的鋒芒潋滟開來,照得西陵面色如死,他卻笑了起來,說不出的灰敗絕望,“你就那麽恨我?就那麽恨我,好,好啊,便如你所願,碧落黃泉,永不相見。”
他放下頭骨,擲了寶劍,寂寂而去。
玉措忍不住揀起寶劍,看到上面刻字:吾之靈元,若未散盡,見西陵昀辛之日,便是魂飛魄散之時,碧落黃泉,永不相見。
那晚,玉措又做了個夢,然而他自己已分不清是夢是真。夢裏只有一個場景,威武的将軍跪在城牆上,抱着死去的帝王,悲怆嘶吼,卸下所有的野心與驕傲,只剩絕望與無助,像一只被抛棄的狼。
愛有多深,獨占的欲望有多強烈,就有多痛苦。
他試過各種死法,最後都只能活生生地看着他死去,看着他腐朽。
碧落黃泉,永不相見啊!若他也死了,定能黃泉相見,他寧願他獲得永生,也不要泉下相見。
那個人時而是将軍,時而是西陵,到最後玉措都分不清到底是誰,不過又有什麽關系,他們本就是同一人。
玉措醒來時,淚已打濕枕頭。桌子上的兩朵玉蘭花還帶着露珠,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只有他有凝固時間的力量。
在相遇的那棵玉蘭花樹下,果然看到了西陵,他靠在樹上抽煙,腳邊一層煙蒂。
“你就是西陵昀辛,對不對?日光下的辛夷,而我……我是西陵玉措?”
西陵昀辛深深地抽口煙,淡漠地說:“你不是。”掐滅煙頭,“跟我學術法。”語氣不容置疑,手指按上他的額頭,幽藍的光沒入腦海,玉措覺得五蘊六識都打開了,一瞬間他可以聽到花開的聲音,觸摸到風的走向,甚至可以看出星星的軌跡……
此後,玉措便跟着他學習術法,那是門神奇的功夫,可探知人生無窮的奧妙,他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某日中午和施哲一起吃飯,他問,“玉措,你最近總不在宿舍,去哪裏了?我找你幾次都沒找着。”
玉措自然不能把學術法的事兒告訴他,含糊地說:“有點事兒。”
施哲接着問,“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和教練在一起?”
“嗯。”
施哲認真警告,“以後離他遠點!”
“為什麽?”
施哲壓低聲音,“我聽說他是個GAY,有人看見他出入過GAY酒吧,而且他和我們學校的周老師關系暧昧,昨天還有同學看見周老師半夜從他房間裏出來。”
玉措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幹笑着說:“你也說是‘聽說’,謠言罷了,我吃好了。”
下午的文化課他都魂不守舍,終于盼來武術課,西陵還是那身黑西裝打領結,神色冷清,有些禁欲的樣子,這樣的他怎麽可能是出入GAY吧的放`蕩男人?況且他那麽愛西陵玉措,一定不會背叛他的。
那天訓練罷他又跟西陵學了幾個小時的術法,回到宿舍洗完澡已經快十點了,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想到施哲的話就坐立難安,徘徊半晌終于忍不住到他門前,果然聽到有別的男人,暧昧的喘 息,肢體交纏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他心像被剜了似的,狠狠地踢門。
半晌,門才被打開,西陵一臉不爽地問,“有事嗎?”他襯衫的叩子都被扯掉了,露出的鎖骨上還印着個吻痕,極為性感。
玉措紅着臉別開眼,見西陵不耐煩地關門,忙道:“我有事問你。”趁勢閃到門內,就看到沙發上那個男人,赤裸着上身,褲子已經脫到膝間,頓時一陣惡心。
西陵則若無其事的拿出煙和火柴,輕輕劃過,幽藍色的火苗明滅,點着煙後深吸了口才問,“什麽事?”
玉措無話可說,漲紅了臉站在一旁。
男人等得不耐煩,挑着眼問西陵,“不做了?”
玉措又是憤恨又是厭惡,宣誓主權似的擋在西陵前面,“你走吧,這裏沒你的事!”
男人慢條斯理的穿好衣服,問西陵,“有這麽個絕色,幹嘛還出來找伴兒?”又對玉措道,“小兄弟,要是玩膩了,可以來找我……”
玉措怒火騰地上來,一把将他推開門外,狠狠地摔上門,大聲斥問,“你這樣做對得西陵玉措嗎?對得起你的愛情嗎?”
“你就是來說這個?”
玉措像個蠻不講理的小孩兒,“不許你找他們?不許你這樣放`蕩!不許你這樣!”
“滾!”西陵提着他的衣領就将他扔到門外,玉措怒吼道,“就因為這樣他才不愛你,你這樣的人才不值得他去愛,不值得!”
西陵眼瞳收緊,猛然揪住他的衣領,将他扔在沙發上,“你是誰?憑什麽管我?”
玉措一噎,我是誰?是西陵玉措嗎?不是。就算是,也沒有資格指責他啊?令他如此痛苦的,不正是西陵玉措嗎?
他低下頭,“抱歉。”剛才的話,似乎傷到了他。
沙發忽然往後陷,他擡頭,見西陵雙手撐在他兩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瞳深不見底,像是要把人吸進去,聲音沙啞而魅惑,“你想和我做是嗎?”
玉措緊張地別開眼,聲音飄忽,“不……”目光落到他水色的唇和精致的鎖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是……”
西陵扣住他的下颚,狠狠地吻了上來,舌蠻橫地侵入他的口腔,玉措立刻就繳械投降,癱軟在沙發上不停的喘息,忽然就想起千年前的那個晚上。
那天,西陵玉措又納寵妃,忍無可忍的西陵昀辛沖入後宮,點住她的穴道,就在他們要合歡的床上,當着他心愛的女子面,強占了他。也是這樣急不可耐的動作,帶着要将他折吞入腹的強烈欲`望,霸道而蠻橫地占有。
恨,就是從那裏開始。
玉措覺得血液要沸騰了,恨意夾雜着悲涼洶湧而來,猛地推開他,目光冰冷。他見西陵愣住了,接着目光變得欣喜而膽怯,手顫抖而小心地撫向他的臉,卻在要觸及的時候停下來,似乎怕一碰就消失了,卑微地低喚,“……玉措?”
玉措知道,他叫得不是自己,而是西陵玉措,他把自己當成西陵玉措了。
他忽然就抓狂了,想大聲地對他吼,吼到眼淚出來也沒有關系,告訴他我不是西陵玉措,我不是他的替身,我是玉措,我只是玉措!可到底,他還是保持了自己的自尊,冰冷冷地說:“你認錯人了。”拿起衣服,狼狽地逃走。
回到宿舍,他又夢到他們過往,是初見。玉蘭花果然開得正好,滿城飄雪。剛被立為太子的他接受衆臣朝賀。大将軍說:“太子殿下,這是犬子,今後就由他保護您。”
英俊的少年被推上前來,稚氣的臉一本正經地說:“末降願追随太子殿下,九死而不悔。”
太子開心地招手,“快過來,快過來,你叫什麽名字?”
“昀辛。”
太子側着腦袋,黑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轉,“日光下的辛夷花?你也喜歡辛夷花嗎?我喜歡白玉蘭,等我當皇帝了,要在我的國度裏種滿玉蘭花,等花開的時候,我們一起在高城上觀賞,你說好不好?”
而當他真當上皇帝,也在他的國度裏種滿了白玉蘭後,年年歲歲,陪他高城賞花的,卻不是他。他征戰四方替他守衛疆土,他卻将一位又一位的美人擡進後宮。
他茹毛飲血、食不裹腹,他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他嗲血殺場、九死一生,他琴曲兒夜弦、醉生夢死;
他風沙冷寂、枕戈待旦,他懷抱溫玉、芙蓉帳暖。
他終于蕩平四野,凱旋歸來,穿着他賜的金鷹玉蘭戰甲上了殿堂,末将昀辛願将此生獻給您,我的王。他要獻的,不光是“此生”,還有“此身”。
他親自扶起他,“愛卿勞苦功高,朕賜你國姓西陵。”并賜他一枚戒指,象征在西陵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接着他就跟他耳語,“朕聽說昀辛救了位美女,帶給朕瞧瞧。”他迫不住央求帶來,于是他們倆一見鐘情,喜結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