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宜州城的古塔鎮,桓逸抱着白簡進了客棧,扶她坐于桌旁,準備好了筆墨,讓白簡開藥方。

白簡拾筆,手卻抖得厲害,落在紙面上的字扭扭曲曲,不辨形象,卻是四肢關節俱僵,已經寫不了字了。

桓逸接過了筆,輕聲道,“你說,我寫。”

白簡氣若游絲地念着藥材的名字和分量,桓逸一一記下,寫好後,複又拿起給白簡看,問她對不對。白簡點點頭,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把我的藥籃拿來。”

桓逸将藥籃放在桌子上,白簡顫抖着雙手,打開了藥籃,揀出了兩樣分置在瓷瓶中的藥粉和一包寸長的火紅色幹蠍,“讓耿小哥幫我抓藥,抓完後,拿給我核實,這兩樣藥粉需包在紗布裏和這解蠱毒所必備的西域火蠍一起放進藥罐裏煎。”白簡将這一大段話斷斷續續的說完,已經累得氣喘不勻。

“好。”桓逸将藥方遞給等在一旁、神色焦急的耿一侖,耿一侖接過藥方,快速地離開。

耿一侖動作麻利,看着無咎公子因為他們家王爺中毒而被折磨至如斯模樣,他心中焦急難安,以最快的速度抓回了藥,又在白簡的核實指導下,去廚房煎藥。

桓逸手下的人辦事穩妥有力。這是一間不大的客棧,環境清幽,條件上等,為了怕打擾、也為了防止一些閑雜人等混進來,桓逸包下了整個客棧。

桓逸将白簡抱起放置于榻上,拿起馬車上自己的錦被給白簡蓋上,伸出衣袖拭幹她額頭涔涔的汗,“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你……嗯,要不要把束胸解開?我不讓他們進來,你可以更舒服一些……是不是,也該換藥了?”桓逸的聲音低啞,放佛是一種暧|昧的邀約一樣。

“……我……自己來……”白簡紅了臉。

“好。”桓逸幫她放下了床幔,立在帳幔外,“我就在這裏守着,有事情,就叫我。”

“嗯。”白簡輕聲應着,半晌之後,卻不聞有解衣的聲音。

“怎麽了?”桓逸蹙眉輕聲問。

“我……解不開……”床幔後的聲音幾不可聞。

桓逸眼裏帶笑,嘴角輕揚,“我代勞,可好?”

“嗯。”白簡在帳幔裏閉緊了眼睛,用鼻子輕輕嗯了一聲,就察覺帳幔被撩開又放下,那個熟悉的氣息靠近,伸出手,一層一層解開深衣、中衣、裏衣,又一層一層解開了束布,又解開纏繞着傷口的淨布,給她換了藥。又依次纏好淨布,系上亵衣、中衣和深衣的帶子。

白簡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熟透了。胸前的兩朵粉痕,就那樣俏生生地顫袅……這個男人,動作輕柔而不越矩,可那灼灼的目光她能感覺到,他那緊促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勾癢着她。床幔裏春|情湧動,兩心狂跳,幾欲窒息。

“墨兒,睜開眼吧,衣服都穿好了。”桓逸在她耳邊輕輕呢喃,他的聲音裏有着克制的沙啞。

白簡搖搖頭,不睜眼也不說話,只是就勢躺下,頭找着山枕,将頭偏向榻內。

桓逸知她是羞,眉眼俱笑,俯身親了親她滾熱的臉頰,伸手給她蓋好了錦被,“你先躺着,我守在帳外,等藥煎好了,端給你喝。”

“嗯。”白簡輕聲應,人和心都酥了。

半個時辰後,耿一侖端着藥碗叩門,桓逸接過藥碗,輕聲吩咐耿一侖,“我今晚跟無咎公子住一個房間,你們安排好人手替換警惕,晚上也都好好歇一歇吧。”

“是。”耿一侖領命走開,桓逸端着藥走近床榻,白簡已經坐起,伸出一只手,撩開了一點兒帳幔,卻沒有力氣将帳幔挂上金鈎。

“我來。”桓逸放下藥碗,将帳幔挂好,又端着碗坐到床邊,“我喂你。”

白簡搖了搖頭,“自己喝。”端起藥碗,以一種“壯士斷腕”的姿态一飲而盡,放下了藥碗,一張臉被苦得皺成了一團。

桓逸也是喝過那藥的,知道那藥又苦又辛,真的是極難下咽。桓逸趕緊遞來一杯清水,“漱漱口。”

白簡接過來含了一大口,漱口、吐掉,一張小臉依舊皺着。

桓逸伸出右手,輕輕撫平她臉上的褶皺,笑問,“良藥都是苦口的,想必,向來都是你開出苦藥讓別人吃,自己卻很少吃吧?都是我害你吃這樣的苦藥,你說,我怎麽補償你好?晚上想吃些什麽?我讓他們準備好。”

“沒什麽胃口,清淡一些就好。我在藥裏下了安睡的藥,不想醒着面對這毒的折磨,我寧願睡着不知。晚膳時,你叫醒我就好。”

“我陪你一起睡。”桓逸昨晚保持着一個姿勢抱着她,一晚上也沒怎麽睡。

“你……非要跟人家擠一張榻嗎?”白簡微弱的抗議。

“這榻大得很,如何就擠了?再說,看也看過了,抱也抱過了,親也親過了,擠在一張榻上,又有何妨?”他理直氣壯。

“……那,随你的便吧。”白簡躺下,不理他。

“你往裏面些,我躺在外面。”待白簡将自己挪到緊靠近榻裏,桓逸又一把将她撈了過來,摟在了懷裏,“還是擠一擠,比較好。睡吧,我也累極。”

再醒來時,已經晚飯時分。

用過了晚飯,白簡依舊恹恹的沒什麽力氣,桓逸卻不讓她睡,怕她積食,将她扶靠着,陪她說了一會子的話。

又過了一個時辰,白簡服了解毒的湯藥,眼皮漸漸沉重,依舊躺在榻內側,先自睡了。

第二日清晨醒來,睜開眼就看見一雙帶笑的星眸在盯着自己的臉看。

“早啊,墨兒,你昨夜睡得真沉。”沉到他将她臉上的膏脂擦掉,她都沒醒。“還是喜歡看你嘴角上翹的樣子,好看。”桓逸左臂被她壓在身下,伸出右手愛撫着白簡上翹的唇角,來回摩挲,滿眼愛憐。

白簡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有些懵懂,眨了眨眼睛又閉上,複又睜開,也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早。”

桓逸忍住想吻她的沖動,把左臂從她頸下抽出,先起了身,“我先去洗漱,你躺一會兒再起來洗漱吧。今日看着,精氣神倒是好了很多。”

桓逸起身穿衣,白簡才看清楚桓逸只着中衣,才意識到自己跟他孤男寡女抱在一起又同睡了一夜。她該有什麽反應才對?害羞?憤怒?淡然?甜蜜?現在才想這個問題是不是晚了?都怪這該死的毒啊,人在生病的時候意志是最薄弱的,尤其是她這種幾乎沒怎麽生過病的人,被那樣的劇毒折磨,對他的溫柔軟語和溫暖懷抱沒有任何抵抗力,對他依賴萬分也實屬正常。

白簡也坐起身,才發現自己的長發披散下來,桓逸昨日不僅擦掉了她臉上的妝,還解開了她的發髻、脫掉了她的深衣!

“桓逸!你抱着我睡我就不說什麽了!幹嘛還要卸我的妝、解我的發、脫掉我的深衣?”白簡氣呼呼地問。

“嗯,因為我喜歡看你不帶妝的樣子,喜歡看你松散着頭發的樣子。至于脫掉你的深衣嘛,是想讓你睡得舒服些。”桓逸穿好了長袍,梳好了發髻,在面盆前淨面潔齒,不鹹不淡地說。

“你……”白簡看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心裏很是惱火,都怪自己昨日太嬌弱了,她還記得前夜和昨日都賴在他懷裏,怎麽今日才好一些,就要轉身變臉?也有些太矯情了。“我今日好多了,打理自己應該沒問題了……”氣焰剛想嚣張,就想起已經被桓逸看了兩次身子,底氣也不足了,聲音也低了下去,“謝謝你的照顧……”

“還真是別扭。”桓逸淡笑,“墨兒,你在帳內穿衣,我去給你打幹淨的洗臉水。”說完,拿着面盆走出房間。

自己這是在別扭什麽呢?白簡也覺得自己不可理喻,人是她勾的,吻是她索的,懷抱也是她賴着的……那她到底在別扭什麽呢?

大婚!侍妾!別的女人!

白簡腦中閃過這些她在病痛中遺忘的信息,轟的一下子讓她痛楚萬分,自是了然心中在別扭什麽。她白簡天生孤傲占有欲強,她不屑與任何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她更不願與別人分享他!她愛慕他是真,可她與他之間橫亘着的幾個女人也是真。

白簡坐在帳內,一層一層地纏束胸布,穿好衣裳,绾好發髻,心底酸酸的。她有多喜歡他,她自己知道。在靈蘭閣日日相見的兩個月,他的雍容儒雅,總是那樣微微笑着的眉眼,哪怕在熬痛時也忍耐得雲淡風輕的模樣,無一不讓她心動。她芳心早已沉淪,多想從此以後獨占他的一切,卻也知道,那是癡枉。

房門打開複又關上,聽他放下面盆、向床榻走過來,輕聲問:“自己還是系不上帶子嗎?我來幫你。”桓逸輕輕撩開了床幔,卻見白簡跪坐在榻上,已經穿戴整齊,卻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模樣。

“怎麽了?又難過了嗎?”桓逸緊張地上前抱她,急切地問。

她搖頭,“沒有。”眼淚卻流了下來,他對她總是這麽溫柔……

白簡覺得這樣很殘忍,就好像是一件極好的、她摯愛的、唯一的寶物,眼睜睜地看着,想要卻不能得,卻要看着這寶物被別人占用,她要親手割舍,那樣血淋淋的割舍。

“那為什麽哭?”桓逸眉心微蹙,伸手抹去了她的淚痕。

“我愛慕你,卻不屑也不願與任何女人分享你,就要讓自己親手割舍,覺得疼,所以哭。”白簡如是回答,閉目不看他,任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桓逸聽了她的回答又欣喜又動容,“現在,還沒有任何女人跟你分享我,為什麽就想還沒有發生的事情?為什麽不好好享受可以獨享我的時光?”

桓逸的回答是實情卻也更殘忍。白簡眼淚湧出得更兇,伸手推他,“既然早晚都要割舍、早晚都會痛,那還不如現在就割舍,長痛不如短痛!”

桓逸笑,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手心,“傻丫頭,那為什麽不想想如何才能一直獨享我,卻要早早地鳴金收兵、不戰而退?兵不厭詐也好,略施詭計也好,之前不還想着給我下蠱把我拐跑、将生米煮成熟飯的嗎?”

“我就是一介小小的女子,我如何抗得過聖旨?你又能抗得過嗎?如花美眷,左擁右抱,你舍得嗎?”白簡哭問。

“我記得跟你說過,我并不想娶那衛氏女;而你也跟我說過,覺得衛氏女配不上我,難道就忍心将一個配不上我的女子活生生地與我湊做鴛鴦了?府裏被強塞進來的美人,都要下情藥折損我的身子了,我難道還要憐香惜玉不成?抗旨這事,不宜力取,難道還不能智敵?墨兒,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信心?”

桓逸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掐住白簡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看他,“墨兒,我很喜歡你。如果你不是白贲,只是那個與我一起蕩蓮舟剝蓮子的白簡,我應該會很輕易放下,因為我對你那個白簡,一無所知。但是,既然白贲和白簡都是你,那我斷然舍不得,我更愛的,是白贲的那顆心,那顆懂我的心——你知道嗎?那一次在悅心亭你跟我說的話,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說出我心裏的真實想法。你雖然不懂朝堂争鬥不懂權謀,但卻真心希望我能安然到老、富貴壽考的,是不是?”

桓逸将白簡的頭輕輕攬在懷裏,輕聲說,“自喪妻以來,這幾年對女色越發的不上心,但是這幾日面對你,卻越發的心動。我不喜歡那些養在深閨的女子,偏就喜歡這樣的你,驕傲又獨立、善良又自私、貪心還記仇,大道理說得很明白,可是偏偏又沖動……看起來很矛盾,但是卻是獨一無二的你。我想要這樣的你,一個就夠了。你願意去争取一下嗎?用各種方法,把我牢牢地栓在你的身邊?” 桓逸別有深意的笑,“下情蠱什麽的,也行,我絕對不抵抗。”

“還要再別扭下去嗎?趁我們不在京城,多多珍惜守在一起的時光吧。等回了京城,想見你,就不能這樣時時刻刻了。”桓逸嘆息,“跟着我,卻是苦了你,我的敵人這麽多……我多怕自己不能護你周全……多怕再像這次這樣讓你受傷……卻又自私的想占有你,再也不想放你走。”

“我不怕。”白簡已經伸出雙手環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懷中沉聲說。

“可是鼓起鬥志了?我的墨兒?我可是把底牌都亮給你了。你依舊按你喜歡的方式生活,白贲也好,白簡也好,都随你。我也不忍将你鎖在深深庭院中,像那金絲雀一樣沒了神采,就貪看你自由自在恣意的光彩。”桓逸輕輕拂開白簡額頭的碎發,聲音柔得能把人溺斃。

“嗯,謝謝你,桓逸,謝謝你肯對我說這麽多。”白簡擡起小臉,半是笑顏半是淚痕,有些委屈又有些甜蜜的神情。這麽美好又溫柔的男子,讓她就這麽飛蛾赴火、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場吧。

“拙然,叫我拙然,不許連名帶姓的叫。”桓逸寵溺地捏捏她的小臉,“快去洗漱吧,眼睛都哭紅了。我出去看看早飯和你的湯藥準備得怎麽樣了。”又特意叮囑了一下:“可不許再別扭了。”

“嗯。”白簡憨憨地笑着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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