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到元夕,慕遮原本是不用回家過的,卻接慕巒的傳話說讓他回家過元夕,并且邀顧淺笛一起,顧淺笛隐居多年不想露面,慕遮便一個人滿腹疑惑的回去。
這個元夕對他和他母親來說都是件重大的事情,在閤族祭禮上,慕巒親自承認了這個孫子,将他沒名沒分的母親升做側室,二人的名字寫在族譜上。
那一刻,他們才是有名有份的人。
回到山上時,他像個小孩子似的撲到顧淺笛懷中,笑得兩嘴合不攏。
顧淺笛想到初見時那個故作老成的少年,和現在這個喜不自勝的孩子,覺得有點心疼。
慕遮忽然就不笑了,埋首在他脖頸間,低哝道:“師父,謝謝你。“若不是他,慕巒也不可能看重自己,母親永遠都得被人踩在腳下。
顧淺笛揉揉他的額角,寵溺地說:“傻孩子,你已經很好了。“
春天樹木剛發芽,慕遮就興沖沖地扛着鋤頭出門,顧淺笛問他去哪也不說,神秘兮兮走了。到晚上顧淺笛散步回來,發現院子有些不對,仔細一看,柴門邊栽滿了薔薇花,他那徒兒抹着一頭的汗和滿臉的泥說:“師父,等這些薔薇開花,我們一起掃榻東籬,聯床夜話,可好?”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那些悲歡離合,總是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薔薇花未開的三月,慕巒老将軍戰死沙場,緊接着伺候慕遮母親的仆人帶來她母親去世的消息。顧淺笛永遠忘不了慕遮聽到母親死訊時慘白的臉色,以及看到她烏黑的唇色時,被恨意逼得通紅的眼睛。
她是被毒死的,脖子上的掐痕顯示是被人灌了毒藥,但卻被說成是畏罪自殺,罪名是慕遮并不是慕家人,她懷上別人的“野種”後才嫁入慕府。而羅織這一切的,是慕遮嫡母和兄長,也是當朝宰相的女兒和外甥。
他們忌憚着帝師顧淺笛的身份,沒敢動慕遮,将他淨身出戶,當然慕遮原本也沒有什麽。
那天,晴空萬裏,惠風和暢,慕遮抱着他母親的屍體,一步一步的走出慕府,那眼神,卻比三冬的冰雪都要寒冷。
那天之後,顧淺笛發現他整個人都變了。
不再是那個孩子心性卻總是故作老成的模樣,突然間就成熟了好多。對顧淺笛還是一樣的關心,給他收拾房間,做他喜歡吃的飯菜,只是不再一遍遍地唠叨他,每天除了看書練劍睡覺,就是給顧淺笛洗衣做飯收拾房間。
顧淺笛知道他急着學劍成功好替母親報仇,知道他陷入死角中,也曾要勸他看開點,可是想到他娘的慘死,将心比心,覺得自己也不能夠放開,便只能作罷。
他擔心慕遮太累,開始學着自己洗衣做飯收拾房間,只是每次都被慕遮攔下,接過一切默默地做起來。
這樣一過就是兩年,看着他越長越高,越來越瘦的身姿,以及那日漸清俊冷漠的臉,顧淺笛有時候都想不起初見時,那個令他驚豔的少年是什麽模樣。卻由衷嘆服如今這個少年的堅韌心性與刻苦精神。
柴門上的薔薇花開了又落,開了又落,只是說好的掃榻東籬,聯床夜話,他卻從沒有兌現過。兩個人的對月清飲,變成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兩個人的圍爐煮茶,談經論道,變成一人獨酌;兩個人的漫步青山,變成踽踽獨行。
一切仿佛回到他還未上山時的樣子,可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那年冬天,他終于習成文武藝,推開顧淺笛寢居的門,跪在他面前說:“師父,徒兒要下山了。”
顧淺笛知道他要去報仇,卻沒有攔着他的理由,只囑咐說萬事小心,自保為上。
慕遮向他鄭重三叩首,負劍下山。
那一天,雪滿山崖,他烏黑的衣袍在這白皚皚的世界裏,有點格格不入。
他這一去三個月,毫無音訊。
三個月後,他回來了,那時,滿院薔薇已經次第開放了。
他跪在顧淺笛門前說:“師父,徒兒失敗了。”
失敗是當然,最了解徒弟的莫過師父,他早已将慕遮的行動告訴慕府,不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他怎麽才能真正的成熟穩重下來呢?
“徒兒行刺未能成功,負傷慘重,被一名女子救起……”顧淺笛的心“咯噔”一下,聽他接着說,“他是王爺的女兒,對我有恩有情,願意嫁我為妻。”
到今年,他已經弱冠了,早就可以娶妻生子了,自己這是意外什麽呢?顧淺笛苦笑着想,“你想說什麽?”
“可徒兒心中另有其人。若與他相守,恐怕報仇無望。”
顧淺笛深吸口氣道:“你習劍三年,僅是為了複仇?自你爺爺去世後,北方蠻族虎視眈眈,丈夫于世,不思為國效力,守一方安寧,卻耽于複仇私情,令為師深感失望。”
慕遮從未想過隐居世外的師父,能說了這番為國為民的話 ,意外之後滿臉羞愧,卻倔強的說:“殺母之仇尚不能報,何談丈夫立世?”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時?待你功成名就,令仇人認罪伏法,豈不比一劍殺了痛快?”
“師父言之有理。只是,您便不關心徒兒的婚事?”
“以你之才,足以當個将軍守一方安寧。只是你現在無身世依托,需得一步步往上爬,歷經磨練自然好,只是待到那時,怕蠻族早就南下,屆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王爺在軍中素有威望,你要借他的勢施展自己的才華也是條捷徑。”
慕遮的臉色難看下來,“師父便不關心,我心儀的人是誰?”
顧淺笛轉過身去,沉聲道:“你素來明白自己的心意,何需我知道?”
慕遮的聲音急促而咄咄逼人,“如果我說,我心儀的是師父呢?”見顧淺笛脊背一僵,字字句句說得清晰無比,“自少年偷偷進入爺爺書房,見到你的畫像那刻,徒兒眼中便容不下任何人。蹲了多少次牆角,才從爺爺口中聽到你隐居附近的消息,千般尋找,幾次差點落入野獸口中,終于找到這裏,師父,您不知道徒兒有多喜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