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自缢

皇宮內,關于蕭庭訚與沈家姑娘風言風語傳遍了各宮。孫公公聽到他們在宮牆下議論紛紛,“我聽說沈姑娘都有身孕,陛下卻因厭惡沈姑娘手段下作,故此一直不娶她。”

“原來如此,我說沈姑娘都懷上龍子,陛下怎麽都一點不在乎?”

……

聽謠言傳得愈發離譜,孫公公黑着臉,吩咐身邊的太監,使了眼色,踅身離去,聽到他們在哀嚎求饒。

孫公公穿過官道,折西而行,徑直來到福寧殿,繞過錦屏,來到內殿,鎏金異獸紋銅爐燒着香,袅袅青煙升騰,男人坐在紫檀案幾前,審閱奏章。

“陛下,俞大人快馬加鞭派人将邊關戰事的折子送來。”孫公公将折子呈上去。

蕭庭訚聞言,接過折子,骨節分明的指尖不知何時佩戴了玉環,輕輕叩在案幾,“ 糧食稀缺,戰事吃緊。”

孫公公低聲道,“三日前,吳大人已經領兵送糧草,想必邊關戰事能度過此劫。”

“國庫虛弱,糧草送過去,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蕭庭訚将折子随意擲在案幾。

“聽說宋家三日前,大擺筵席祝壽,奢而無度。”

殿內忽然鴉雀無聲。

半晌,孫公公用帕子抹了抹額頭冷汗,低聲道,“宋家是世家,家境殷實,雖鋪張過度,但宋老年事已高,樂善好施,先皇也時常與宋老下棋。”

“先皇早逝,這點恩情,還需要你說嗎?”蕭庭訚似笑非笑地道。

孫公公當即下跪,“老奴說錯話,還請陛下恕罪。”

“恕罪?孫伍你有何罪,還是說你近日收了幹兒子,而你的幹兒子明明是個太監,卻在宮外養女人。”蕭庭訚不怒自威,居高臨下地睥睨吓得跪在地上的孫公公。

孫公公心下駭然,磕頭求饒,“陛下,奴才年事已高,看他可憐,想收個幹兒子噓寒問暖,不知道他竟私底下在宮外養女人。”沒根的太監竟想養女人!孫公公都不知道自己收的幹兒子多麽愚蠢。

在他膽戰心驚時,蕭庭訚忽然話鋒一轉,“國庫空虛,邊關戰事吃緊。世家奢靡,太監養女人,孫伍你認為這世道應當是如何?”

孫公公不敢答,冷汗淋漓。

忽然,蕭庭訚若有若無笑了一下,“朕沒說重話,你倒是草木皆兵。”

“近日可有趣事,可以說上一兩句給朕聽聽。”

孫公公心裏直打鼓,陛下性情真多變,捉摸不透。他思忖了一下,想起來之前聽到的消息,鼓足勇氣道,“陛下,奴才回來時,聽說沈家姑娘不堪受辱,正要尋死覓活,上吊自缢。”

“是嗎?”

蕭庭訚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孫公公咽了咽口水,坦言道,“奴才沈姑娘與陛下本來就清清白白,可奴才今日……”

他從衣袖中翻出用布帛包出的東西,小心翼翼解開,露出內裏的镂空鈴铛,随後舉起頭頂,大聲道,“奴才的人在北宮發現此物。”

“此物是苗疆之物。而那間寝殿,之前被沈姑娘住過一晚,奴才懷疑此物跟沈姑娘有關系。”孫公公說完後,雙目阖眼,不敢擡頭。

多年前,皇宮舉行家宴,先皇忽然發瘋,殺了在場的嫔妃與皇子。民間傳聞,大鄯王朝的皇室流傳瘋子血脈,故此先皇才會發瘋。

可宮內謠言,先帝發瘋曾跟他從苗疆帶回來的女子有關。那名女子出生苗疆,面紗蒙面,宮中無人看到過她的面容,先帝對她過分寵愛,納入後宮,從不流連其他妃子寝宮。後來先皇發瘋後,這名苗疆女子從宮中消失不見。

孫公公曾伺候過那名苗疆女子,一眼認出此物。可沈家姑娘出身官宦之家,怎麽會跟苗疆有關?

他思忖間,覺得這是個請功的好時機,宮內人人都知道陛下對沈姑娘的不喜。近日陛下又想對世家下手,而沈氏一族,恰好是這個節骨眼的磨刀石,再加上前幾日下藥一事……

孫公公察覺眼前一道黑影壓下,連忙收斂心神。緊随其後,手心一空,鈴铛的聲音驟然在禦書房響起。

“苗疆。”蕭庭訚撚着鈴铛,饒有興趣。

孫公公垂頭,靜等他的聖旨。

蕭庭訚:“她現在在宮中上吊?”

“是。”

“你随朕去看場戲。”

孫公公驚訝,擡起頭見到居高臨下的蕭庭訚将鈴铛交給了一旁伺候的太監手上。

“陛下不派人去審問沈姑娘嗎?”孫公公不解,陛下為何不用鈴铛做文章,反而還要去看戲。

“朕為何要審問她?”蕭庭訚睥睨他,明明語氣毫無起伏,唇角還挂着笑,卻沒由來讓人心頭一顫。

“奴才有罪,求陛下開恩。”孫公公連忙磕頭求饒。

蕭庭訚收回目光,“來人,将他押下去,杖責五十。”

他輕飄飄扔下一句話,明黃衣袍掠過孫公公的手心,閑庭雅步地走出殿外。

春陽宮,庭院內靜悄悄。

“小姐,陛下來了。”歸月提着裙裾,快步來到內閣。

本握着白紗的沈微漁,聽聞後看向了房梁,身旁的歸禾打退堂鼓,擔心地道:“小姐,我還是擔心此事不妥。”

沈微漁垂眸看向手中白紗,踮起腳尖踩在凳子上,白紗一抛,垂落下來,再打好結。

“你們不必擔心,姑母說她到時候會來。阿月,你們可以攔我了。”沈微漁餘光瞥到門外,聽到腳步聲,垂眸吩咐道。

歸月和歸禾對視一眼,相繼不知該不該将這出戲唱下去。

最終,還是歸月放聲大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撲到沈微漁的腳邊,仰天大哭,“我苦命的小姐,你走了奴婢也不活了。”

一哭一嚎,歸禾都愣住了,歸月竟然這麽會裝,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瞧見她朝自己擠眉弄眼,歸禾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連忙有模有樣地學着撲到沈微漁的身邊。

“小姐!你走了,奴婢們怎麽辦?老爺和少爺怎麽辦?”

驚天動地地哭嚎,将邁入游廊的蕭庭訚鎮住。他目光落在游廊盡頭的寝宮,秋風拂起明黃的衣袖,身後的太監低聲道,“陛下,奴才上前去通報一聲。”

“不必。”蕭庭訚擺手,大步走到寝宮大門,一眼看到踮着腳尖,正尋死覓活的沈微漁。

幾日未見,沈微漁臉色依舊蒼白無血色,猶如黑綢緞的青絲散開,雙瞳剪水,瓷白的玉頸纏繞了一圈白紗,雙腳踮起,露出雲錦繡花鞋。

沈微漁瞧見他時,雙眸明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蕭庭訚望着眼前的荒唐鬧劇,招招手,阻攔身後太監出聲。

“陛下,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歸月一眼就注意到蕭庭訚的到來,想也不想松開沈微漁的小腿,撲向他的大腿。

然而還沒撲上去,蕭庭訚身側的太監已經出手,将她拖到一旁。

“陛下!”歸月淚流滿面,被幾名太監壓着胳膊,不能掙紮。

歸禾看到這場景,心頭一驚,又悄悄看向蕭庭訚,見他面色沉靜,愈發擔憂,擡頭看向自家小姐。

沈微漁面露隐忍,白紗纏在掌心和玉頸,雙瞳泛着淚光。她垂眸望去的,也不見蕭庭訚有絲毫動容,猶如局外人。

“沈姑娘想尋死覓活,不顧家人,朕也不好強勸,不如原沈姑娘的心意罷了。”他吩咐随行太監将歸禾也拉走。

“小姐!”

“小姐!”

歸禾和歸月同時出聲,她們都不敢相信陛下對小姐自缢視若無睹,甚至還縱容小姐自缢。

她們齊齊打了冷顫,看向面無表情的蕭庭訚,心生害怕,再瞄向小姐,擔心她騎虎難下,不由焦心想要掙脫太監的束縛,去救下小姐。

蕭庭訚負手而立,唇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

今日之事,在他看來不過鬧劇。

沈微漁是太後的人,怎麽會尋死覓活,歸根結底,不過是想算計他罷了。

蕭庭訚語氣從容,“沈姑娘不敢動手,齊保你去幫沈姑娘一把。”

被蕭庭訚叫出名字的太監,主動站了出來。他面皮白淨,向來低頭不惹人注意,彎腰垂頭,走到沈微漁跟前。

沈微漁知道他的心狠,明白若不心狠一次,恐怕蕭庭便會一直不信自己。她唇瓣泛着青紫,淚光閃閃,朝蕭庭訚微微一笑,“我知宮內流言蜚語衆多,也知那些都是子虛烏有,可陛下是天子,豈能遭受污名,臣女自當要為陛下解憂。”說罷,竟一腳踹走板凳,毫無掙紮地任由白紗困住玉頸。

她雙眼緊阖,求死之心,沒有半分遲疑。

歸禾和歸月頭同時震驚出聲,小姐!不要!

身旁的太監們都被驚到,将頭埋得更低。

蕭庭訚面色平靜,指尖稍稍攏緊。

她沒有垂死掙紮的跡象,面色逐青,雙臂垂下,眼尾淚珠滑下,竟有種從容赴死之美。

秋風瑟瑟敲擊窗棂,狂風忽然大作。

庭院的梧桐樹下,落了一地殘葉。

一陣壓抑的哭泣聲傳來。

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放她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