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修】 攻心
梅花落滿庭院, 花香摻雜血腥,在場的人寒蟬若噤。
蕭庭訚身上的衣袍夾雜寒風,周身氣息淩厲。沈微漁一直緘默不語, 深陷悲傷中。
少頃, 他冷聲吩咐下去,“去請葛老來,務必保住他這條命。”
蕭庭訚不能讓朝梣死在沈微漁的面前。
他話音落下, 趨步來到沈微漁的面前, 意欲解釋, 可入眼睥睨沈微漁為朝梣落淚的一幕,攏住衣袖,竭盡壓住怒火,平靜地道:“朕已經派人來。”
沈微漁皙白的臉龐蒼白,雙手死死攏住朝梣,耳邊已經聽不清任何聲音。
朝梣躺在她懷裏,渾身是血,蒼白的臉頰浮現孱弱, 雙手冷冰冰,腰間系着的銅鈴早已摔落在一旁。銅陵出現碎裂的痕跡,已然回不到當初。
為何事情會變成難以收場的地步?
明明經歷這麽多事, 為何他還要死在自己面前。昔日的孤立無援, 再度湧入她的心底,心口也仿佛有人用尖刀淩遲。
她的思緒宛若亂麻, 渾身僵硬,淚水順着臉頰滑下,連同梅花落在兩人的肩膀都毫無察覺。
直到蕭庭訚俯身,探出手似乎要将朝梣奪走, 沈微漁這才清醒幾分,仰起頭望向他。
“他還有氣息。”蕭庭訚忍着厭惡探了探朝梣的氣息,确認還活着,收斂戾氣,掀起眼皮子,望着發愣,已經被吓壞,烏睫沾染淚水的沈微漁,壓下的憤怒又如殘風席卷而來。
他沒有問沈微漁信不信她的話,唯恐得到沈微漁憎惡的神色。
趁着她失魂落魄,便命人将朝梣帶走。
沈微漁雖失魂落魄,可雙手死死抱住朝梣,一副倔強落淚“你們膽敢帶走他試試”的神态。
十三等人面面相觑,望向面無表情的蕭庭訚。
蕭庭訚:“他還有一口氣,需要有人醫治他。”
這話觸動了沈微漁,烏黑的睫毛顫抖,風雪簌簌落下。她動作緩慢又僵硬地将懷裏的朝梣讓出去。
當懷裏的人被帶走後,沈微漁陷入莫大的恐慌與不安,像是心裏被挖出去一塊肉,倉皇地仰起頭,對上眉眼深邃的蕭庭訚。
“他會沒事,朕送你回去。”蕭庭訚難得性情好,伸出手,攔腰抱起她。
她懷裏還殘留朝梣的血跡,臉頰的淚痕未曾消失,在被抱起的一瞬,身後的青絲被風雪揚起。
“陛下……”沈微漁終于回過神,眼底清明,雙手攥緊蕭庭訚的肩膀。
廂房門窗緊阖,青蓮燭臺搖曳火光,羅帳揚起,在沈微漁被放回床榻的一霎。
沈微漁另一只手攥住他的腕骨,回過神艱難地問他道:“今夜到底發生何事?”
她的雙眸清明,眼尾殘留淚珠,唇瓣緊抿着。
蕭庭訚手臂繃緊,銳利的黑眸透着淡然,“今夜是他私自擅闖進來,朕沒有想殺死他。”起碼從未想過在沈微漁的面前殺他。
他話音落下,死死地盯着她的面容,雙手悄無聲息地攏緊。
她會信自己嗎?亦或說,她會恨他?
蕭庭訚凝眸她的目光透着森森冷意,一眨不眨眼。
沈微漁垂眸,松開手,像是疲倦般雙手置于膝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邊,也不知在想何事。
良久,她才黯然神傷地道:“陛下,我累了,需要沐浴更衣。”
“你不信朕?”蕭庭訚不滿意她的回答,語氣森然,想要問清楚。
沈微漁淡然地道:“我說信,陛下會信嗎?”
她仰起頭,一截白玉脖頸繃直,纖柔的雙手握緊,烏睫下的秋水剪瞳倒映着他一動不動的身影。
沈微漁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明明知道蕭庭訚不是傻子,會親眼當着她的面殺朝梣。
但她能保證嗎?保證蕭庭訚因為她的原因,真的不會殺了朝梣嗎?
還有她若是說不信,去用憎惡的神色對抗他。
他能放過她?
蕭庭訚是天子,她是階下囚。
她能鬥得過他?
沈微漁指尖悄悄掐入掌心,溢出血跡。
蕭庭訚颀長的身影在燭火下拉長,窄口衣袍露出鑲繡的竹節。腕骨的嶙峋,在夜晚尤為惹眼。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避開誰。
蕭庭訚死死地凝望沈微漁的面容,從濃郁的烏睫到小巧的鼻梁,還有已經烏紫的唇瓣。風中殘留的梅花香,席卷兩人之間。
“你不說,朕怎麽知道信不信。”他竭力吐出這句話,砸向沈微漁,妄圖看穿她淡定下的真正心思 。
沈微漁用力攥緊雙手,平靜地道:“我信陛下。”
她敢說不信嗎?
沈微漁的話沒有拖泥帶水,臉上沒有憤怒,沒有笑容,僅僅是平靜地重複,“我信陛下。”
無名火蹭嘚一下,湧入蕭庭訚的心底。
蕭庭訚緩緩地道:“朕知道。”
他知道沈微漁喜歡朝梣,知道沈微漁心底還在怨恨他。畢竟是親眼所見,朝梣又是她喜歡的人。
可今夜之事,她當真不信自己一點嗎?
蕭庭訚忍住殺人的沖動,雙手攥緊,眉眼覆上寒意,用盡力氣壓下沖入心口的憤怒,陰森地道:“朕會派人來給你沐浴更衣,你早點歇息。”說罷,他甩袖而去。
庭院深深,明月高高懸挂在天邊,之前的毒蛇和蠍子早早被人護衛處理好,風中餘下幾縷散不去的血腥味。
蕭庭訚面色陰晴不定,走在回廊。
十三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拱手道:“陛下,朝梣性命已無憂。”
蕭庭訚仰望天邊明月,幾縷殘花透過海棠花窗,飛入他的衣襟。
“他被保住一條命,可她呢?”蕭庭訚喃喃低語。
十三鬥膽道:“陛下乃真龍天子,他不過是個苗疆人,半點比不上陛下。”
“朕乃天子,誰能與朕相提并論,偏偏有人不知死活。”蕭庭訚陰冷道。
十三聽聞此話,頓時一言不發,不敢說下去。
蕭庭訚冷冷地凝望天邊明月,眼前浮現沈微漁平靜的目光,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撕開一道口子,灌入寒風。
她不過是個口蜜腹劍,滿口謊言,心有所屬的女子。天底下的女子那麽多,身為天子的他何苦糾纏在她身上。
蕭庭訚攏緊衣袖,眉眼覆蓋陰翳之色,旁人都不敢上前半步,直到房梁不知何時攀爬貍貓,一聲尖叫打破靜谧。
十三閃身,正要趕走貍貓,然而屹立在游廊的蕭庭訚仿佛下定決心般,沉聲道:“回宮。”
他這一回宮,足足有半月沒有踏足此府邸。
沈微漁恍若被他遺忘在此,每日除卻伺候的婢女與守在門外的護衛,其他人都見不到。
仿佛與世隔絕。
她連朝梣是死是活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起初,沈微漁還在憂心朝梣的消息,後來久久得不到消息,自己又身陷囹圄,心知再怎麽心急如焚也于事無補,故此這段日子,一直調養身子,賞花看書。伺機探查朝梣的下落,也在想哪日能逃出去。
至于那一夜的事情,沈微漁不敢想下去。每次回想,朝梣奄奄一息,還有那道淩厲的箭。
通通指向了蕭庭訚。
她強行讓自己忘卻那件事,畢竟他是天子,自己不能發瘋去質問,将兩人關系徹底撕破臉面。
可每每一想,胸口都好似被人用力撕扯得血肉模糊。
沈微漁垂眸,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數着庭院裏的梅花凋謝了哪幾朵。
那夜發生的事情,悄無聲息地被壓下去。或許哪天被爆發,誰也不知道。
蕭庭訚在之後的日子,一次都沒有來看她。
沈微漁以為他厭棄自己。
若他真厭惡自己,往後逃走也會順利。
可在某日,沈微漁正坐在美人榻看書時,有人踹開廂房大門,不請自來。
沈微漁還未放下手裏的書卷,擡眸望過去,卻撞入蕭庭訚陰翳的雙目。他一襲金絲玄袍,颀長的身影逐步籠罩她。
她頓時生出不安,還未扔開手裏的書卷,卻被他強行拖拽到床褥上。
“不!”沈微漁意識到他的行徑,瞪大雙眼,眼眶含着淚水,拼命地掙紮。
布帛撕裂的聲音,響在沈微漁的耳畔。
蕭庭訚冷聲道:“足足半月,你還真是惬意。”
他怨恨地拽住她的皓腕,強行一沉。
羅帳被沈微漁強行撕下,淚水止不住地落下,青絲散落,窗牖外的梅樹悄悄落下最後一片葉子。
一連七日,蕭庭訚每每深夜而來,夾雜的寒意似乎要将她置身于天寒地凍之中。
沈微漁一見他闖入廂房,身體都止不住地發抖。
她不明白蕭庭訚為何發瘋,夜夜把她當成禁脔,每次求饒都只會換他更無情的報複。
久而久之,沈微漁在一個晴日裏,忍着身體的酸疼,将撕碎的羅帳布帛擰在一起,而後踩在凳子上,抛向房梁。
她知道再過半個時辰,會有人送藥膳過來,垂眸等到廂房被推開的一瞬。
沈微漁義無反顧地踢掉凳子,身子懸起。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
蕭庭訚知道這件事,正在禦書房下棋。
洪公公奉茶時,悄悄觑了一眼,這棋局雜亂,怎麽陛下這段時日,棋術退步不少。
他心中腹诽,卻也不敢直說天子得不對。
蕭庭訚撚着白棋,臉色陰沉,往日下棋抒發心緒,近日卻一直靜不下心來。
一想到為何靜不下心,而始作俑者卻還有心思賞花看書,蕭庭訚的無名火燃燒得愈發厲害。
倏然,十三匆匆忙忙闖入禦書房,顧不上通報,下跪禀告沈微漁自缢的消息。
棋局頓時被掀翻在地。蕭庭訚面無表情地道:“她自缢?”
十三還未接着說下去,眼皮子一跳,但見蕭庭訚的身影消失在眼底。
“陛下!”
十三匆匆忙忙跟着蕭庭訚一并出宮。他們穿過喧嘩的鬧市,西街,明月橋……遂來到關押沈微漁的府邸。
蕭庭訚的明黃衣袍在風中掠過,護衛等人還未行禮,一擡眼他已經消失不見。
廂房內,因婢女來得及時,沈微漁并無大礙。
但脖頸還是殘留一道刺眼的淤青,蕭庭訚趕過去,恰好見到沈微漁的脖頸被婢女上了藥。
“參見陛下!”
廂房裏伺候的婢女還有太醫都齊刷刷下跪。
蕭庭訚冷着臉,揮揮手,守在廂房裏的人垂首離去。
蕭庭訚大步走到沈微漁的跟前,黑眸死死盯着她脖頸的淤青,難掩陰沉地道:“你就這麽想死。”
沈微漁躺在床榻,喉嚨疼得厲害,無法出聲,僅僅是擡眸望向他一眼。
這一眼如一汪春水被秋風吹皺,透着絕望還有疲倦。
蕭庭訚大步一邁,坐在床邊的鑲玉梳背扶手椅,周身氣息收斂。
“你若是不想死,好生待在府中。”蕭庭訚已經對她足夠寬厚,明知道她一直在欺騙他,明知道她心中有人,卻一直沒有狠下心待她。
蕭庭訚已經下定決心,絕不在意她。
但在聽到她若無其事賞花看書,而自己被折磨夜夜難眠,心中升起不甘心。憑什麽她可以心安理得過好每一日,他卻日日夜夜被折磨,憑什麽。
也正如此,他才會闖入她廂房,當那登徒子,勢必要讓她也跟自己一同遭受折磨。
但蕭庭訚每次見到她驚恐,害怕的神色,千瘡百孔的心又再次潰爛,仿佛無法醫治。
一向高高在上,多疑的帝王,不知何時心底多迷惘。
事情起因,僅僅是個女子。
不說沈微漁覺得疲倦,蕭庭訚也覺得疲倦。可倘若要放開沈微漁,絕無可能。
蕭庭訚攏緊住手,眉眼的陰翳濃烈得無法讓人忽視。
沈微漁一早察覺他的神态,緩緩伸出手,握住蕭庭訚冰冷的手。
蕭庭訚身子一頓,尚且不知沈微漁作何打算,卻感受她指尖劃過手背的觸碰。
“我們談談。”沈微漁在他的手背寫下這四個字,唯恐他不懂其意,又重寫了幾遍,直到蕭庭訚已然恢複平靜地道:“你要跟朕談論何事?”
聽到他此話,沈微漁擡眸望向他。兩人不知何時靠近,近到蕭庭訚能看清她皙白的面頰,還有唇齒微張似乎要說什麽話,可因喉嚨受傷,無法出聲,眼中流露幾分無措。
蕭庭訚心中仿佛被箭戳中一般,冷聲道:“等你好了,再跟朕談話。”說罷,便想離開沈微漁的身邊。
但她卻攥住蕭庭訚的手腕,搖着頭凝望他。
蕭庭訚沒由來生出怒氣,“你若是不喜歡朕,休要整日引誘朕。”
“……”
沈微漁知道有時跟蕭庭訚說不通,便攥住他的手腕,緩緩起身,趴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個字,“不。”
她想說不要走。
蕭庭訚身子一僵,感受懷中的香軟玉溫,不由攥住她的腰肢,兩人青絲纏繞,密不可分。
沈微漁沒有察覺這一點,但蕭庭訚眼眸一沉,把玩起她一绺青絲。
“你不想讓朕走。”
沈微漁颔首。
她本來就沒想死,自缢不過是換他來見自己一面,省卻兩人每次見面,他都一副氣勢洶洶,仿佛要拆她入骨的兇狠模樣。
蕭庭訚目光晦暗,也不知想到什麽,低聲道:“好。”
沈微漁一愣,還以為難以說服他。但他今日過于好說話。
她想知道蕭庭訚為何好說話,眉梢瞥去,卻意外看到蕭庭訚睥睨來的雙目,唯有她的倒影。
一剎那,心口又疼起來。
同時心裏泛起厭惡。
沈微漁不動聲色地側過臉,忍着疼痛阖眼。
這一阖眼,她竟昏昏欲睡,耳畔不知何時傳來蕭庭訚的冷聲。
“朕知道你又想騙我。”
沈微漁四肢百骸忽然灌入冷風,卻被他人死死抱住,像是鑲嵌在懷中,力道極大。
莫名地讓沈微漁陷入夢中。
明月星稀,一燈如豆。
蕭庭訚望着躺在被褥的沈微漁,凝視許久,身上的寒意早已收斂。
半晌,他冷笑一聲,不論心中多麽恨她,但他依舊在意她。既然避不開,那就不允許她逃。
至于那夜的事情,他作為天子,才不屑跟一個女子解釋。他解釋,沈微漁也不信。
蕭庭訚為她撚好被褥,一掃心底的陰郁,起身來到游廊,折西又往北亭而去,繞來繞去,來到曲徑幽處的一座院子。
守在院子裏的護衛向他行禮。
蕭庭訚揮揮手,大步走入院子,不用開口,随行的人立馬推開右邊廂房。
蕭庭訚一進去,便聞到刺鼻的血腥味,往內室走去,昏迷不醒的朝梣被鎖在床榻,葛老在為他上藥。
“陛下,你怎麽來了。”葛老納悶,陛下不是厭惡朝梣,怎麽今日有空來。
“朕來看一眼。”蕭庭訚掃一眼躺在床褥上的朝梣,見他面色蒼白,難掩孱弱,不由冷笑。
這人跟他長得也不像,沈微漁怎麽能把他當成替身。
蕭庭訚倍感屈辱,可事已至此,一直揪着不放,只會庸人自擾。轉眼一想,此人故意自投羅網,不過是想離間他跟沈微漁。
萬幸他沒死成,可是平白無故被算計一番。蕭庭訚繃緊下颌,雙目覆寒霜。
他既離不開沈微漁,那就想方設法,讓沈微漁自願留下來。之前的手段太容易兩敗俱傷,攻心方為上乘。
蕭庭訚居高臨下地睥睨葛老,淡然道:“你之前給朕的春纏藥,可否還有。”
葛老心一驚,“陛下要給沈姑娘用。”
蕭庭訚淡然道:“休要多問。”
葛老聞言也不敢多問,乖乖交出藥箱裏的青瓷藥瓶。
陛下究竟要做什麽?
–
蕭庭訚究竟要做什麽,無人知曉。可在沈微漁醒來後,蕭庭訚主動告訴她,朝梣還活着,并且允許她去見他一面。
沈微漁被這驚喜砸得不知所措。
蕭庭訚則是平靜地望着她,“你昨日留下朕,不是想求我去見朝梣嗎?”
沈微漁還不能開口說話,聞言警惕地望向他,卻聽到蕭庭訚低聲道:“難不成你不願意去。”
她當即搖頭,不論蕭庭訚究竟是何打算,她都必須親眼見到朝梣。
蕭庭訚說到做到,不僅讓她去見朝梣,還允許沈微漁往日可以在府中自由行走。
沈微漁不明白他怎麽會回心轉意,像是變了一個人。
蕭庭訚居高臨下地睥睨她,諷刺道:“朕對你好,你倒是多疑。”
聽他一說,沈微漁暫時打消懷疑的念頭,立馬去見朝梣。萬幸朝梣在葛老的醫治下,保住一條性命,但是他因傷得太重,遲遲都沒有醒來。
沈微漁擔心不已,好幾次偷偷來見朝梣。
見他氣色逐漸好轉,甚至有一次指尖都能動,沈微漁心裏大喜。也許再過一個月,朝梣便能醒來。
可是他醒來,蕭庭訚會放過他嗎?想到那日射箭的一幕,沈微漁心中又疼起來。
她絕不允許朝梣再次受傷,于是趁着喉嚨好轉,想親自去找蕭庭訚談談。
但這幾日,蕭庭訚都在皇宮,不在府邸,沈微漁還是在一次深夜,通過婢女才知道蕭庭訚在雲閣樓。
她提着裙袂,游走回廊,四周燈火通明,庭院百花争妍,暗香疏影。
待她來到雲閣樓,一眼見到兀自飲酒的蕭庭訚。
雲閣的支摘窗敞開,露出枝頭花苞,高懸天邊的明月。
今夜的蕭庭訚褪去華服,身穿牙白圓領衣袍,頭戴青玉束發冠,修長如竹節的手拎着金雲鶴酒壺,從容不迫一杯接着一杯小呷。
“陛下怎麽今夜飲酒?是有事發生?”沈微漁甚少見他喝酒,不由走近。
“朝堂公事,你要飲酒?”蕭庭訚漫不經心地道。
望着酒杯裏的如琥珀的濃酒,沈微漁婉拒。
蕭庭訚垂眸,兀自飲酒。
沈微漁趁此問起朝梣的事情,可一張口,蕭庭訚直言,“他身體好了,朕會放他離開。”說罷,銳利的黑眸凝視沈微漁。
沈微漁的心跳動一下,而後避開目光。
她纖瘦的身段,在月色中尤為惹眼,尤其是面容溫婉,頗有沉靜之美。
蕭庭訚瞥了一眼,接着飲酒。
沈微漁本想告退,可見他不管不顧地飲酒,想趁機問問,她何時能離開。
她便坐在他身側勸酒,可蕭庭訚一意孤行,雲閣裏的青煙袅袅升起。
沈微漁勸酒不成,反倒自己喝了好口,一下子便醉了幾分,擡頭凝望他,眼眸水光潋滟。
“陛下。”柔弱無骨的美人尚不知發生何事,唇瓣沾着酒,
蕭庭訚:“你醉了。”
“不,我沒醉。”沈微漁頭痛欲裂,不知為何,心底冒出幾分怒火,仿佛之前壓抑的怒火頃刻爆發。
尤其是望着面無表情的蕭庭訚,難言的憤怒湧入心間。
他囚禁自己,還在床褥羞辱過她,甚至還——
可他怎麽能風輕雲淡睥睨自己。
還有他射穿朝梣的那一箭。
一樁樁行徑,惡貫滿盈,罄竹難書。
沈微漁的火氣突然冒出來,晃晃蕩蕩地起身,環顧四周,想要尋求能報仇的東西。
忽然,她眼尖瞥到四周有八角圓凳,想也不想也搬起來,之後……之後她要做甚呢?
蕭庭訚冷聲道:“你拿着圓凳,難不成要砸朕?你以為朕會怕嗎?”
沈微漁一下子洩氣,可心底的火氣燒得她難受,恍惚間,她貌似看到蕭庭訚身側的清玉案幾立着筇竹杖。
冥冥之中,誰在對她說。
“蕭庭訚曾對你說過,要打斷你的腿。”
“眼下是你報仇的好時機。”
那道聲音如影随形,吵得沈微漁頭痛欲裂,可手裏不知何時握着筇竹杖。
蕭庭訚來到她的面前,握着她的皓腕,冷聲道:“你要打斷朕的腿嗎?”
沈微漁害怕地松手。但心底的火一直冒出來,仿佛要将她燒死在這深夜。
蕭庭訚睥睨她的一舉一動。
為她拂去耳邊的一绺青絲,同時攥緊她的雙手,耳邊低聲道:“朕對你做過那麽多過分的事情,所以你報複回來又如何。”
“你只需要先用力一揮,往膝蓋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