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狼難訓(二)

她确實喜歡這個奴隸,世人皆愛好皮囊,她亦不能免俗。

不過她更喜歡溫順一些的性子,像這樣難駕馭的孤狼,她不會強求。

奴隸仍舊沒說話,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裏也沒有知覺。

半晌,他動了動,一步一步走到了沈月透身後,盯着她輕飄飄的發絲。

沈月透會心笑了,“你叫什麽?”

“阿牧。”奴隸低聲回應。

崔菀竹笑着拍手,“好啊好啊,果然是看沈主子好看,就撿高枝飛了!”

阿牧剛剛回轉的臉色又沉下去,低下頭,厭惡非常。

沈月透心情不錯,不跟他計較,也沒心思留在崔家了,叫下人去家裏取了兩個大價錢的擺件留下,又問了崔菀竹幾句阿牧的忌諱,便帶着阿牧回家。

回了家,沈月透換了身松快的衣裳,又歪回那個軟榻,叫人把阿牧帶過來。

阿牧站在軟榻邊,俯視看沈月透,好像全然忘了自己只是個奴隸。

沈月透習慣了奴隸跪着軟榻邊,有些不悅,卻也不勉強,指了指旁邊的座椅道:“自己搬過來坐着。”

阿牧照做,木頭人一樣。

沈月透輕笑,指尖游魚一般,去勾阿牧的手心,“你崔主子說,你主意大,從不在主子家留宿?”

“是。”阿牧不動,任由沈月透作怪。

沈月透得寸進尺,又往他手腕上摸索,“你家住哪裏?”

阿牧惜字如金:“常隆巷。”

沈月透若有所思。常隆巷她知道,在城南,那是窮人窩,連排的茅草房,又髒又亂,離沈家也遠。

“別走了,來來回回多費勁。”這會她的手指已經探進了唐牧的袖口,另一只手有意無意往他的腰帶徘徊。

“不必。”不知是不是撩撥的緣故,話音如常,眼裏卻熱了起來。

沈月透放大膽子,從軟榻爬起,跨坐到了阿牧腿上,攬着他的脖子循循善誘,“你日日城東城南兩邊跑,怪耽擱時間的。省下麻煩,留下陪我不好?”

近在咫尺的距離,明顯能感覺到阿牧的呼吸急了些。

“答應嘛。要不你每天跑那麽遠的路,我想想也怪心疼。不願你累着,你若晚了,我又念着你…”

手落在腰帶那一刻,阿牧渾身一僵,瞳孔收縮,一把推開了沈月透,自己站起身後退幾步,警惕的盯着她,卻沒有打算躲,怕她撲空了摔着。

“辰時到子時走,我不會誤時。”

吃了一記閉門羹。沈月透重重落回軟榻,沒好氣道:“誰允許你自稱‘我’了?你到底是不是來做奴隸的?”

阿牧呼吸仍未平穩,猶豫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她,低頭跪到了軟榻邊。

就…跪下了?

沈月透心裏更不舒服了。雖然是跪了,但她總覺得這個奴隸是在給她擺臉子。

怎麽會有人連跪着都讓人覺得盛氣淩人?

罷了罷了。她本來也沒打算真讓他怎麽樣的,既然人家已經做樣子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麽,恨道:“随你便,活該你走死,莫要賴我不通人情。”

話是這麽說,可沒一會沈月透就心軟了,找下人收拾出一間廂房,放阿牧去休息。

她算過了,從常隆巷來回一趟最少也要半個時辰,他每天将将能湊出三個時辰睡覺,自然是不夠的,就想讓他每日中午自己補一補,也好過日日睡不夠。

阿牧出去了,沈月透自己在屋裏,沒事幹,仍揀前幾日沒讀完書來看。

是志怪雜談,她本來是覺得有趣的,總一讀就就停不下來,今日不知怎麽的,盯着書頁,內容卻進不到眼裏,思緒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崔菀竹說的沒錯,這個阿牧…真是有的磨啊。

沈月透自己歇了晌,睡醒才爬起來去找阿牧。她想着,要是阿牧還沒醒,她就在床邊等等,好逗逗他。

沒想到,剛出房門就看見阿牧揮着掃帚,正在掃院子。

阿牧身材高大,隔着衣服看起來,肩膀寬闊,後背結實,倒像個習武之人。反倒是內掐進去的精瘦腰肢,和那玉山般的容貌能對應上。

他拎着跟沈月透一般高的掃帚,逮小雞似的,明明是在認真幹活,卻讓人感受不到半分辛勞。

“你怎麽幹這個?”沈月透随手指了個丫鬟,丫鬟領會,小步跑去接阿牧的掃帚。

阿牧本不願放手,那丫鬟挨過去,他又松手躲開了。

“過來。”沈月透揮手,阿牧走過去,腰板筆直站在沈月透面前,依舊低着頭,不過這次不是低頭看地,是低頭看她。

沈月透好笑,無奈道:“活不用你幹,累了就去休息。我這的下人也沒一直不歇的道理,何況是你。”

阿牧目光一錯不錯對着她,帶了幾分梗氣,又是居高臨下,竟看的沈月透恍惚,下意識避開,落了下風。

這樣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她不由腦補出一汪深情,受不了受不了。

“你盯着我看什麽?”她羞惱。

“嗯?”阿牧鼻音低低回了一聲,回過神來,眉頭一蹙,道:“我不需要歇。”

随即才好像想起來了什麽,別開目光,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從牙縫擠出幾個字:“奴隸…不需要歇。”

沈月透愣了愣,猛地想起她之前教訓他的自稱了。她是随口的,沒想到他竟當真,頓時心中不忍,拉着人回房。

她卧上軟塌,在阿牧跪下前及時制止,拉着阿牧,讓他挨着坐下。

“你記着,我沒要你跪,也沒讓你自稱奴隸。”

阿牧挨着半歪的沈月透坐在軟榻上,渾身就像繃緊的皮鼓,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沈月透撇嘴,将腿搭在阿牧腿上,沖着那邊努了努嘴,讓阿牧替她按。

“你真死心眼,我就是氣你罵你,說你幾句罷了,沒讓你真的怎麽樣。我這的下人也沒做低的規矩,你一樣,不必較真。嘶…”阿牧手下沒留神,力度大了些,指節抵着沈月透小腿肚子,一陣酸疼,她不由倒吸了口涼氣,才繼續道:“聽見了嘛?別再搞錯了。”

“嗯。”

沈月透衣裙松松垮垮,半遮半掩,他不敢亂看,只盯着小腿的位置,專心按揉。

按的很好。似乎已經做慣了這種事。

“嗯嗯嗯,你就知道嗯。啞巴一樣。”沈月透調侃:“你待原先的主子也是這樣?真虧的你還能活到現在。”

她本就是逗他,沒指望他回應。

阿牧眼中閃過一絲道不明的神色,好像想起了什麽,反感道:“不是。”

“不是這樣?那是什麽樣?只對我這是木頭疙瘩?”沈月透曲起膝蓋,用一雙雪白小腳戳他的腰,“涼,給我捂捂。”

确實很涼,阿牧不想回答,也不妨礙小心翼翼捧起跟他手掌一般大的小腳丫,仿佛兩個精致的冰坨坨,源源不斷吸走他手心的熱氣。

“說話呀,你待別的主子是什麽樣?”

阿牧彎下腰,對着手心裏的涼輕輕呵熱氣。

“說啊。”…“怎麽不說話了?”

“我在問你話呢!”

頗有一副今日阿牧不答她就問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阿牧不得不開口:“待別人不會這樣。”他是暖的,語調卻是冷硬。

什麽意思?他是說對別人不會這麽木頭,還是說對她已經算好了?沈月透沒聽懂,不過也不想再問。

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別人用過的,拿過來再用行,但是知道的多了,難免膈應。

兩人安靜待了半晌,沈月透腳暖了,又坐起來讓他按肩膀。

阿牧也沒拒絕,順理成章爬到她身後,撫上那若渾圓明月般的肩頭。

“哎?你說說你,為什麽這麽多人搶你呢?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你讓做什麽?”沈月透被按的舒服,心情不錯,願意沒話找話同他多說幾句。

阿牧平靜回答:“鞭子,棍子,溺水,烙燙,銀針,吃苦的辣的,或者幹活,都可以。”

……

沈月透啞口無言。她發現自己果然還是仁慈的,連讓他跪都舍不得,一時心裏又有些發堵。

“這些,他們都對你做過?”

“嗯。”阿牧承認。

什麽人啊…上大刑也能說的這麽風輕雲淡?讓人說不上到底該心疼還是罵他活該。

沈月透按住了阿牧的手,回過頭看他,“還有什麽沒做過的,說來聽,我也試試。”

阿牧道:“你…主子随意便是,我不知道別的。”

“哦?随意嗎?”沈月透頓生了壞心,一扭身正好靠進了他懷裏,手指一點點爬上去,停在他的胸膛。

“阿牧生的這麽好看,做了重活,手粗了我可不願意。打罵倒不錯,只是人家都對你做過了,讓我想想,還能做什麽呢…”說着,她的紅指甲便挑開了阿牧的衣襟,露出了胸膛中間深線條的陰影。

阿牧胸膛開始起伏,比起隐忍,更像是說不出的煎熬。

“要不…”沈月透貼上了他的脖頸,對着他耳邊,剛要繼續往下說,卻聽到了阿牧的聲音,他是正常說的,聽到沈月透耳朵裏,卻變成了帶着鄙夷和不屑的四個字,“主子,自重。”

沈月透一腳将人踢下軟榻。

她還真就奇了怪了,別的主子都能做的事,怎麽到了她這,奴隸還變成祖宗了?

偏偏,她還就真是對這樣的上了心,也是實打實的犯賤了。

不行就不行吧。沈月透嘆了口氣,将墊子下的書丢到阿牧臉上,“識字嗎?讀書吧。”

阿牧拿起書翻了翻,見沒有标記,便問從哪一頁開始讀。

沈月透心不在焉,擺擺手躺下去,閉着眼睛不耐煩道:“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