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半月後。
草長莺飛,鳥語花香,杏花山上座落破敗漏風的茅草屋。
屋內窄小腐朽,少年臉色蒼白如雪,頭纏着白布,矜貴的氣質與此地格格不入。
他眼皮輕顫,踉跄下榻,茫然環顧周遭環境,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少年擡手捂着疼痛難忍的頭,在貧窮家裏翻找他是誰的線索,忽然,木門咯吱作響。
他轉身望去,門外站着一貌美柔弱的女人,她腹部隆起,輕聲細語,“夫君,你醒了……”
夫君……這稱呼令沈臨熙劍眉緊蹙,明明是最親密的關系,但見清歡擔憂走向他時,席卷心頭的卻是深深的厭惡。
沈臨熙漂亮的茶眸晦暗,抗拒清歡的拉扯,有着深深防備,“你是誰?”
他頭疼得實在厲害,努力提起精神聽清歡說話,“你是我夫君李大壯,前幾日上山打獵,不甚掉落陷阱……”
李大壯這名諱,令沈臨熙沉默無言良久,他手骨節發白,只覺這名諱并不屬于他。
清歡真情實感,道起他們自幼父母早殇,相依為命,互生情愫的從前。
沈臨熙茶眸發顫,過往點點滴滴卻浮現腦中,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二人相識相知。
他薄唇輕抿,聞着她身上的清香竟覺得頭疼好轉些,湧起那股厭惡也被壓制。
她眼含淚水,哽咽撫摸肚子,“好好的,怎遭了這樣的災,你要是死了,要我和孩子怎麽活?”
沈臨熙冷淡漠然的神情見清歡淚眼婆娑,他心髒也覺悶痛,下意識擡手輕擦清歡淚水,“我身子無恙,只是失憶了。”
二人目光交錯,她清麗的雙眸蘊藏愛意。
沈臨熙心髒慢了半拍,目光落向清歡隆起肚子,流露出些別樣的情緒。
他的妻子與他未出世的孩子。
沈臨熙喉嚨滾動,看着自己那雙因打獵粗粝布滿傷痕的大手,心底戒備随之放下。
“你別難過……”他冰冷的茶眸軟了幾分,清歡比他認知裏的孕婦消瘦許多,隆起的肚子顯得她愈發羸弱,不由關切道,“用膳了嗎?”
清歡聞言輕輕嘆氣,“家裏…沒有米了。”她為難苦澀,“錢都拿去給你買藥治傷了。”
沈臨熙眼瞳微震,有些難以置信。
他茶眸黯淡下去,竟窮到這般地步。
沈臨熙起身活動筋骨,此番只是失去記憶,身子倒是無恙,他拿下挂在牆壁的弓箭,摸索試着手感。
清歡細眉緊蹙,輕聲道,“你病還未好……”
沈臨熙如玉面龐露出笑來,搖搖頭,“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如今家中這境況,若在躺下去,難不成真要将自己的妻兒餓死嗎?
杏花林裏皆是兇猛野獸,清歡倚在門上,望着沈臨熙背弓踏入的背影,輕輕笑起。
季臻見狀提醒,“沈臨熙失憶期間的愛意是無法收集的。”
清歡笑意盈盈,“他恢複記憶後會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不過是在成全他愛裝瘋賣傻的癖好。”
風聲瀝瀝,野獸嚎叫,林中陰森。
沈臨熙警惕環顧周遭,只要能獵到頭野豬,便能下山變賣,夠他們三口半月生計。
一頭體型龐大的野豬從林中鑽出,沈臨熙拉起弓箭射去,野豬機靈,箭偏了幾分。
沈臨熙再欲開弓時,那棕黑野豬突然直直沖出,将沒有防備的沈臨熙撞到樹上。
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沈臨熙劍眉緊蹙,臉色蒼白如雪,猛地吐出一口血,倒在泥地。
野豬露出獠牙,似要将他吞咽入腹。
沈臨熙眼睫顫抖,五髒六腑疼得厲害,他拖着受傷身體踉跄爬起,卻被野豬再次撞上。
野豬嚎叫萦繞他耳畔,他氣息奄奄,指尖輕動,再無力氣站起。
若他死了,清歡該怎麽辦?
片刻後,他咬破舌頭,鮮血浸入口腔,使得他意志清醒些。
沈臨熙夠着木箭,拼勁全力插進踩踏他的野豬身體,尖銳嚎叫聲,野豬猛地竄進林中。
日落西山,林中毒蛇也伺機而動。
沈臨熙頭昏腦脹,痛苦爬在泥裏想要逃出毒林,他狹長鳳眸猩紅,額間冷汗滴落,渾身像被巨石碾過般,爬的每步都帶血。
他真是沒用,廢物……
家中沒錢,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要如何替他買藥治傷……
沈臨熙漆黑的長睫垂落,硬撐着站了起來,他咬緊牙關,看着自己滿身鮮血的模樣,一瘸一拐地走向後山的河。
他肌肉玉雪的皮膚此刻傷痕累累,隐忍疼痛進入刺骨的河水,将身上血跡擦洗幹淨。
夜色寂寥,沈臨熙面白如紙,墨色衣衫遮住他的傷痕。
他站在遠處,看見清歡坐在木凳,手拿蒲扇,翻着幾本發黃的書籍,等着他回來。
月色朦胧,他冷淡的眸流露幾分溫柔,快步上前将女人擁入懷中。
清歡的雙手環上他腰間,二人貼的極近,似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
沈臨熙纖長的睫垂落,摸着她纖細的腰身,心底湧上愧疚。
他眼眶驀然紅了,恨自己無能愚蠢,怎能連維持生計的打獵本領都忘記了。
清歡聞着他身上濃重血腥味,不由感概天之驕子氣運強大,都傷成這樣,還能行動自如。
清歡眼神冰冷,肚子咕嚕咕嚕叫着,沈臨熙喉嚨滾動,将她抱得更緊些,“對不起……”
她溫柔懂事,“我不餓,夫君勞累一日,我去給你做些飯……”
沈臨熙見還有食物,制止清歡操勞,輕聲道,“你歇着,我去。”
清歡卻拉住他的手,磕磕絆絆道,“不…我來就好……”
沈臨熙茶眸黯淡下去,自也察覺不對,他應允妥協。
廚房相隔不遠,見清歡走進,随即跟了過去。
昏暗燈光,清歡拿把菜刀,露出纖細的手腕,輕聲安撫自己,“清歡不怕,割下塊肉,便能給夫君做紅燒肉了…夫君就不用餓肚子了……”
在菜刀揮下那刻,刀被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奪去,沈臨熙将瘦弱的女人擁入懷中,他跌麗茶眸閃過慌亂,死寂已久的心被觸動。
他大手撫摸清歡發絲,語調發顫,“若你真愛我,便別做這些傻事……”
清歡眼含淚水,哽咽哭着,“可…夫君半月未進食,今又這般勞累……”
沈臨熙如玉面龐露出笑,動作溫柔擦拭清歡淚,“我在後山獵到頭野豬,不過體型龐大,我無力搬回。”
他拿起菜刀,安撫清歡,“我去割下兩塊肉回來,回來給你做紅燒肉吃。”
清歡故作天真笑起,他動作極快,不過半柱香便提着塊肉回來。
他雙唇失去血色,将那肉藏于身後。
沈臨熙茫然看着柴火與鐵鍋,嘗試着燒火起鍋,油崩濺他滿身,素來養尊處優的貴人此時擠在窄小的廚房,被黑煙熏嗆。
被衣衫遮住的手臂顯露白骨,他将那條人.肉切出成小塊,烹饪煮熟。
清歡重新固定假肚子,翻出她藏起的小米走向廚房。
那碗紅燒肉被沈臨熙燒糊,毫無食欲可言,他将筷子插入肉裏,肉還泛着血。
未熟的菜,自不能讓清歡入口。
沈臨熙眉眼顯露愁容,又想拿菜刀割肉時,清歡溫聲軟語,“夫君,還剩碗小米。”
清歡将本就不多的米煮成兩碗粥,沈臨熙半月未近食,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将那碗粥快速喝完,肚子又咕嚕叫起。
沈臨熙眉眼溫柔,遲遲未動,将他的碗粥也讓與清歡,哄着她喝下。
“我還有碗紅燒肉可以吃。”沈臨熙長睫垂落,拿出那碗燒糊的人.肉。
他胃裏泛着酸水,餓得頭昏腦脹,強忍作惡,逼着自己吃下去。
沈臨熙見清歡喝粥模樣,眼底浮現愧疚。
他從前怎這般沒擔當,身為男子竟讓自己妻子淪落至此,沈臨熙垂眼看着自己熏黑的手,打獵的本事忘記便罷,連燒火砍柴都不會了……
飯後,他承擔洗碗活計,耐心學着這些事,清歡坐在外面,聽他說話,“我明日想下山尋個新活計,打獵危險,而且賺錢不多……”
“我身強體壯,可以去搬沙。”
杏花鎮偏遠窮苦,賺錢途徑便是去碼頭搬沙,沈臨熙相貌清貴,那管事原不想招他,他卻率先抗上袋沙子,“我能幹。”
沈臨熙被野豬踩踏的舊傷未愈,烈日炎炎,沙子重達五十公斤,他臉色蒼白,氣喘籲籲,肩膀被壓彎,為賺五文錢不停行走于烈日下。
直至天黑,來來回回賺了一百文。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半月,每日早出晚歸,雖累但沈臨熙卻不覺苦,每日都能讓清歡吃上飽飯,他看着她長胖些,便覺幸福。
勞作半月沈臨熙白皙的皮膚被曬黑,他擦拭汗水,一如往常下工後去集市買了肉包子。
這回相鄰攤鋪賣的素簪。
沈臨熙頓住腳步,腦中浮現清歡模樣,這簪子若佩戴她頭上,應是極美的。
他手裏握着素簪,拎着肉包,滿臉喜色地回家,但茅草屋今夜卻燈火通明,吵鬧至極。
清歡三個男人拉扯出來,她發絲松散,柔弱跌坐在地。
沈臨熙手中食物掉落,快步上前。
砰的一聲骨肉相撞的聲音響起,那壯漢結實挨了一拳,臉高高腫起。
沈臨熙茶眸濕漉,心疼将清歡扶起,擦拭她手上泥濘,“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他身形高大将清歡護于身後,雙眸毒如蛇蠍看向那三人,身後人拉扯他的衣角,“他們是債主,上回買藥的銀錢便是管他們借的……”
沈臨熙狹長鳳眸黯淡,看見清歡被推到擦傷的雙手,溫柔道,“我來解決。”
他安置好清歡拿起斧頭,垂于袖擺的大手青筋可怖,咬牙切齒道,“還差多少?”
為首之人冷聲道,“十兩銀子,今晚還不上我只能将那女人賣進窯子!”
此等侮辱言語一出,沈臨熙茶眸猩紅,透出殺意,揮動斧頭便砍向出言那人。
壯漢躲閃,其餘兩人趁他不備将沈臨熙制服,清歡聽聞聲響忙推門而出。
沈臨熙神情慌亂,拼命掙紮,如被困牢籠的野獸,絕望崩潰,“你放過她!放過她!”
為首壯漢将斧頭扔向沈臨熙,“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我們混口飯不容易,總是要交差的!”
烏雲漠漠,天忽然飄起蒙蒙細雨。
壯漢看向地下柔弱哭泣的清歡,只覺心思歹毒,但為拿報酬只得開口,“用一只手來換!”
話落,壯漢原以為他定會猶豫。
沈臨熙卻立刻答應,“我願意。”
他漂亮的茶眸冰冷,擡手拿起斧頭便要砍向左手,清歡上前阻止。
沈臨熙垂着眼,溫柔看她,将她攬入懷中,用右手捂住她的眼,“我沒事……”
他将斧頭交于身側壯漢,伸出左手,冷聲道,“砍!”
啪嗒,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掉落。
沈臨熙咬緊牙關,臉色蒼白得瘆人,将頭安靜伏在清歡肩上,仍在安慰懷中人,“別怕……”
三人散去,茅草屋又剩他們二人。
沈臨熙氣息奄奄,疼得說不出話來,他僅剩的右手顫顫巍巍将那素簪帶到清歡頭上。
少年雙眸亮如繁星,無聲道好看。
血越流越多,沈臨熙無力疼暈過去。
清歡将素簪摘下,嫌棄丢在地上。
她垂眼看着地上滿身鮮血狼狽的沈臨熙。
這凄慘模樣,像極了幾月前的大牢的她。
那時她被霍晏禮與沈臨熙聯合設計,被騙得團團轉重病不起。
那夜的沈臨熙居高臨下呆在牢房裏,嫌棄嘲諷着她愚蠢,傻的可憐。
她視線冰冷,看向他空蕩不見手的左臂,露出幾分笑。
那麽沈臨熙,你是如何看待今夜蠢到無可救藥的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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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改成每晚23.50~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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