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去給太後娘娘請安,意外聽到皇上生病的消息。
屋裏焚着濃重的安神香,太後的面色卻是如何也難以安神。“怎麽如此不當心,國事固然重要,身體難道不顧麽?哀家說了許多次,這孩子總是不聽!”
太後語氣不輕,保養極好的眼角多出幾條細紋。皇上生病,她也只能對着宮裏的人發發牢騷,在兒子面前,卻是半分舍不得責備。
我因為心虛,立在側旁一句也不敢多說。
太後推開宮女遞上的茶,豎眉問:“昨夜在上書房伺候的是哪個沒心的奴才!主子這麽熬夜,也不知提醒着點?”
我心頭一顫,無人敢回話。
一位掌司姑姑過來勸慰:“太後娘娘不要着急,皇上打幼時落下的病根,這麽些年反反複複,已不是第一次,服兩劑太醫院的湯藥便好了。況且,皇上如此勤勉治國,體恤百姓,太後應該高興才是啊。”
太後嘆氣:“哀家何嘗不知,只是舍不得他如此親躬,鄞兒這孩子比他父親……”
話說一半自覺不妥,太後收住話頭,轉眼看向我,勉強露出微笑:“不必在此拘着,去看看皇帝吧,但去過就回,讓他好好休息。”
幸好太後不知昨夜之事,我連忙道:“是,請母後寬心。臣妾告退。”
退出來後,我沒急着去霖順宮,此時要去探他的人應該不少,暫不去湊這個熱鬧也罷。
只是一想到早上還那麽有精神捉弄人的家夥,不到半日就病了,難止心頭空落。
回到眷瑷殿,我呆呆等到日頭足落,期間讓秋水去太醫院問,給皇上熬的是什麽湯藥。回說是瓊玉方,無非人參、地黃、茯苓這些補氣血的藥材。
我仔細想了想,亦無什麽可拿,便在暮色暗下時去探他。
第一次到霖順宮來,陳公公在前方引路,鼻間有草木香氣,遠觀宮殿內亮了燈的屋宇輝芒一片,抵得兩個眷瑷殿大。
——褚國皇宮的豪奢常被中原各國诟病,哥哥也曾說起,皇宮用度實在太奢,他卻時常為捉襟見肘的軍饷發愁,言語間很是不悅。我住在這裏一年多,冷眼瞧着吃穿用度、節日宮宴,的确奢華得過了眼。
如素與我有同感,就此事談過一回。據說司徒鄞登位後欲行節儉之風,可後宮這些嬌養慣了的人頭裏就受不慣,他總不能在自己祖母母後身上節省,幾次之後,也便罷了。
隐隐聽見嗽聲,陳公公停在一扇門前,便是司徒鄞的寝殿。
我向他點頭致謝,吩咐迢兒在外等着,正要進去,陳公公小聲提醒道:“應妃娘娘也在裏面,晌午來了便一直沒離開。”
我心中一沉,如夢初覺,有一瞬間想轉頭走掉。
轉念隔着一扇門的病人,又不甘心。
裏頭忽響一聲:“是誰到了麽?”是司徒鄞的聲音,聽着中氣尚足。
“回皇上,是娴妃娘娘。”
“進來。”
司徒鄞的內寝陳設意想之外的清簡,博古架上不見珍寶瓶玩,反而多是木像雕刻,奇形怪狀如出鬼匠之手。
病容恹恹的男子斜欹身子,歪在南窗下,應妃立在旁邊,捧着一碗藥。
“皇上可好些了?”我站在門邊,沒走得太近。
“若不是妹妹,皇上也不會累傷身體,妹妹倒會問。”應妃橫着眼瞪我。
我不答言。
司徒鄞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我擡頭,他看的是應妃。
應妃咬唇,手中端着藥碗不放,“皇上先把藥喝了再說,這不喝藥,病如何能好?”
“我不喝。”幹脆利落的拒絕。
“皇上,良藥苦口。”
“天黑了,你回吧。再把你累壞了,我可心疼。”司徒鄞不動如山地對應妃笑。
“……那臣妾明天再來看皇上。”
“挑幾個人随你回去,路上小心。”
應綠這才笑了,嬌嬌媚媚地欠身,風情萬種。經過我身旁時,不無意外甩過一把眼刀。
等門阖上,司徒鄞眸子星亮:“怎麽這樣晚才來?還是怕得不敢來?”
我走近幾步,看見案上濃黑的湯藥,不由洩氣。
不該來,實在不該來,自己也知道,一旦見到他病弱的樣子,定會心軟。
任何動情,莫不是從動了心性開始。
從他的臉色上看不出什麽,只好問:“感覺怎麽樣?”
司徒鄞滿不在乎的樣子,“這副身子向來如此,久了也不覺得怎麽樣。”
我把藥碗端起來,尚有餘溫,“先把藥喝了吧。”
司徒鄞把頭一撇,“不喝,苦。”說話時還咳嗽兩聲,更顯得這任性可氣。
我道:“應妃也說了,良藥苦口。你若不喝,她會把我吃了。”
他薄唇輕揚,斜眼看我:“沒有任何人動得了你,朕保證。”
“保證不值錢,喝過藥再說。”我也顧不得什麽體統,端起碗便往他嘴邊送。
司徒鄞無奈地嘆息,伸手一拉,扣着我的手腕摟進懷裏,一碗藥全潑在地上。
我懊惱地看他,他卻狡黠一笑,咬上我的唇,趁着我欲說話送進舌頭。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一點作為病人的自覺!
我向後退,司徒鄞攬着我站起,唇舌愈發窒熱地糾纏。
稍用力隔開他,男人搖搖欲墜地靠上我身子,對着耳眼兒吹氣:“我虛弱着呢,可別傷了我。”
我瞪眼,卻逗得他咯咯作笑,彎腰的時候不防劇烈咳起來。
簡直瘋了!我離身便走,司徒鄞見我真氣,才收斂起來,喘了兩歇兒,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見這情形,心裏再多的不忿也變成了不忍,我将人小心扶到榻上,命外面再熬一碗藥送來。這一番折騰,司徒鄞躺在榻上半閉眼睛,已是鬧不動了。
勉強自己不再看他,我聲音冷淡道:“皇上好好歇着,臣妾先告退。”
“陪我一會兒。”司徒鄞伸手拉我,沒有拉着,失了血色的手指耷拉在榻沿。
“臣妾明日來看皇上。”雖然不忍心,但我若不走,他便不肯好好休息,再讓他不得調養,我的罪過更大了。
“鐘了——”司徒鄞沉聲,繼而又輕下來:“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