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金風玉露(二)

“請婚書

願清風撫柳綠,碧波映月升。吾心至此及笄,此後與君共覽歲月,點靈犀,共凡塵,秉人間,同度驚鴻,不必山河踏遍,只要清媚人間。

願鎖于君心夢土之上,為樓中金,文中玉。朝添煙火,暮添紅香。待鉛華成霜凝成紙,骨做色,魂入圖,經書日月,粉黛春秋,仍為君名。

願紅燭羅帳,月下燈花對剪,化水雙融。一夜過重樓,繞殿宇,穿大漠,度雪峰。便觀天地美景,縱魚入海,雲見雨,滿簾暖缱合卺常,縱風雨飄然沉醉間,獨為君一人。

千言萬語一筆難盡,若君心亦如吾心,求得許,一書為證,山水不改,玄黃不移。

沈月透書。”

唐岫遠從對着紅紙都放空目光再到看得移不開眼用了多少時間,那他從猜不透到明白沈月透的心思就用了多長時間。

哪有女子給男方下請婚書的。

除了極喜和感動外,他現在信了,沈月透說的休夫是真的,還要再斟酌斟酌才嫁他也是真的。

他兒時極聰穎,一歲會識字,三歲能背詩,他爹娘高興的很,更加用心教導他,五歲的時候,他已然能自己做文章了。

那個時候,他想讀書考功名,以後做百官之首,輔佐社稷,兼濟天下。

在盛安城,那時候盛安城老侯門的那些孩子,都以年紀大的崔瑾麟為首。

崔瑾麟上皇學府回來,知道唐岫遠沒上皇學府就會背三字經,還能被論語,就叫別的孩子一起,假意騙他出去玩,然後趁機揍了他一頓,說他想考功名出人頭地是在青天白日做大夢。

他鼻青臉腫回家,他爹娘一邊笑他手無縛雞之力的酸文童,一邊幫他上藥。

他不服氣,同他爹娘征讨了一番以理服人的道理後敗下陣來,明白了要以理服人也得先有自保的能力。他打不過那些人,只言孔孟之道就想濟世救民,确實是青天白日做大夢。

之後,他就跟着他爹去北方滄州老家,再沒回過盛安了。

那是個小地方,索性那裏的人尚武,狩場武場馬場倒是一個不缺。他便天天跟着他爹去練身板。他志向改了,想保家衛國,當将軍征戰沙場,覺得這才是好男兒。

等他到了十二歲,他爹病逝,他才知道原來他爹早就害了不治之症,正因如此,才帶着他和他娘來這個小地方。這裏安寧,不會有盛安老侯門間的攪擾。

他娘叫他回去襲侯爺的位置,他才知道這個位置一旦要了,就不能入軍營,也不能當将軍了,所以堅決拒絕。

他娘才說,他襲不襲位都不能入軍營做将軍,因為他爹是侯爺,和他厲不厲害沒關系。

這下子,唐岫遠當時覺得努力“一輩子”的願望,又是在青天白日做大夢,不行就是不行。

所以,之後,他不知道從哪聽說當大俠行俠仗義也是英雄,就卷了家裏的錢跑了。

他娘氣沖沖回盛安,賣宅子處理後事。旁人是非她,這事也就傳開了,從此他娘也再沒回過盛安城。

這過去兒時之事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正是因為一直在被壓制,才會一度拼命的想證明自己。

一如此刻的沈月透,正因為曾經受過憋屈,現在才會想盡辦法證明,她是強的,她不該是落于下風的那個。不論是在能力、家世,還是男女,她都不願意做低人一等的那個。

唐岫遠皺眉,心裏卻輕笑:傻丫頭,永遠這麽傻。

唐岫遠又輕笑,心裏卻在發疼:一定是自己當年自己擄走她一事在她心裏種下了影子,讓她覺得自己脆弱,可以任人宰割。

記憶丢了,可傷痕卻還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才會本能用這種拙劣的方式,覺得可以保護自己。

總歸,雖然還是駭醋從前的唐岫遠待遇沒有現在阿牧的好,不過他知道了,他的小丫頭心裏是有他的,是願意嫁給他的。

廂房內,沈月透醒得早,又傷了神,這會側躺在窗邊軟榻上睡着了。

唐岫遠放輕腳步走到軟榻邊,看她發絲散落一片,沒蓋毯子,也不抱湯婆子,褪了鞋襪,光着一雙小腳,由着冷硬的日光帶着已有冬味的風撒在她身上。

他彎下身,輕手輕腳,一手拖後肩一手拖膝下,将人抱進懷裏,放到床上,蓋上被子。

沈月透眼皮動了動,大約醒了,眯了一眼,看見是唐岫遠,放下心繼續睡。

突然驚醒。

這次是真的醒了。唐岫遠現在不應該在書房被關着嗎!

“你怎麽來了!”

唐岫遠不說話,拿過湯婆子塞進被子裏,坐到床尾,捧起她的一雙小腳在手心捂着。

“書房沒有鎖嗎?你怎麽出來的!”她明明提醒過那兩個啞巴小丫鬟,她不在的時候書房都要上鎖!難道那兩個小丫鬟欺負她不是正主,陽奉陰違?

唐岫遠抿唇:“翻出來的。”

忘了這茬。沈月透想起他翻窗越戶的看家本事,當了真。

“我不是說過,你從今天開始就一直待在書房裏,沒有我的…”

“可我想你。”不等她說完,唐岫遠低沉的話音已經傳出。

他對着沈月透迷茫的眼,道:“月兒,你誠心關我,就不該留我一人在那。我會忍不住來找你。”

從始至終都是這樣。她在哪,唐岫遠都無法忍住不找她不見她。這個念頭太深,以至于唐岫遠甚至可以為了偷偷看她一眼,去做奴隸。

沈月透眨巴着眼睛,“你喚我什麽?”

唐岫遠別開目光,重新改過:“主子。”

“不要。”她垂下睫毛,“剛剛的稱呼…很好。”

“那個請婚書…”她想說,是她随手寫着頑的,讓他不用放在心上。

但又沒說完,唐岫遠今日好像話格外多,又将她打斷,“我答應。以後我不大手大腳,養我不會很辛苦。”

他只是靜靜的說,并不知道在沈月透眼裏,他這樣安安靜靜的待着,臉上不挂冰霜的樣子,好看的要命。不論看多少次,她都還是愛的不行。

“那你剛剛為什麽…”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件事就像根刺,紮進沈月透心裏,不拔出來就不暢快。

唐岫遠總不能說剛剛是怕簽婚書露餡,所以根本沒看吧…他知道小丫頭在氣頭上,不能火上澆油。

“我反應慢。”他道:“還沒看清寫的什麽,月兒已經回來了。”

沈月透将信将疑,“有這麽慢?”

“嗯。”他放下已經捂熱的一雙小腳,附身在沈月透的額頭輕吻,“現在看清了,記住了。”

“那你…”

他展開笑容,露出當阿奴後甚少給沈月透見過的小虎牙,回到了曾經那個神采奕奕的少年,“我很喜歡。”

喜歡個屁。沈月透噘着嘴轉過身背對他,故意擺架子。

明明就是辱他自尊降他身價的東西,怎麽可能會喜歡。

然,她心裏還是湧出了一股溫柔。他真的很喜歡她啊…喜歡到,都不在意被辱自尊降身價了。

唐岫遠當她還在生氣,就厚臉皮脫了外袍鞋襪,也上床,從背後抱她。

“我從來都不會想到,這輩子居然能有一個小美人願意給我下婚書。這是修了幾輩子的福了。”尤其是還是在幾天前剛剛收到過退婚書,前天又臨門一腳沒簽成婚書的情況下,這種對比太過強烈。

沈月透将臉藏在枕頭後面偷笑。

“那,我下的請婚書,豈不是還要給你下聘禮了?以後,孩子也就要跟我姓了。”

唐岫遠嗅着她頸間的香氣,頗有些沉醉溫柔鄉的意味,“那我少要些聘禮,不過你也不能太小氣。至于孩子嘛…咱們去善堂想抱幾個抱幾個,只要你高興,跟誰姓都好。”

“從善堂抱?”沈月透驟然翻過身,同他面對面,“為什麽要從善堂抱?你不想和我有個孩子?”

唐岫遠擡起胳膊伸到沈月透頸間給她枕着,這樣他可以将小丫頭抱個滿懷。

“不想。”

“為什麽!”沈月透真是快被折騰死了,哪有男子不願意和自己愛的女子生下孩子的,那就是說唐岫遠還是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這一天天,一直讓她介于愛和不愛間,實在身心俱疲。

“你怕我用孩子要挾你?”

唐岫遠看着她突然氣鼓鼓的小臉,好像發脾氣的小河豚,實在喜歡,忍不住又捏了起來。

“你要做什麽,我都依你。不用你要挾。”他笑道:“非要自己生作甚?那很痛的。”

“當然要自己生啊。只有我們兩個生的,才是自己的孩子啊。善堂抱來的,那是別人的。”

唐岫遠道:“咱們倆養的就是咱們倆的。跟別人何幹。”

沈月透聽不進去,争了幾個來回也分不出勝負,她說急了,又要背過身去,卻被唐岫遠攬住了。

“讓我多看看你,老朝裏頭做什麽。”

唐岫遠平常對沈月透說不出話,但涉及原則,又拿出來他在談生意時言語厮殺的風采,沈月透根本不是對手。

沈月透自知這一點,索性不說話,就忿忿瞪他。

月月:你為什麽老要翻窗戶?

木頭:顯擺身手!

月月:說實話。

木頭:這樣比較有神秘感。

月月: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木頭:…想偷偷去采你的花TAT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