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第32章
僅僅隔了一個拐角, 外面是人牙子的痛呼,夾雜宜春郡主的抽泣。
拐角之內,崔南栀紅唇微啓, 嗫嚅半晌才道了聲“皇叔”。她說不上是什麽心情,其實剛剛看到衛昙時,她內心沒有多少波動, 只是慶幸有人來救她們,不然還不知道要被怎麽對待。但天子一出現,崔南栀倏地生出一種“幸好是他”的如釋重負感。
拉着宜春郡主跑那麽遠, 崔南栀的體力早已透支,一放松下來就有點站不穩。
身下倏地騰空,崔南栀還沒反應過來, 整個人轉個向,雙腳離地, 手托着膝彎處被打橫抱起。
“等下……”崔南栀慌得抓住他胸口衣服, 壓低聲音道, “我可以自己走的!”
天子完全沒有給她商議的餘地,崔南栀蹬幾下腿的力氣無非是蜉蝣撼樹,又怕真的驚動衛昙他們,最後只能認命地伏在他懷裏, 把大氅往頭頂拉了拉蓋住腦袋, 露出裙下銀朱色雲頭履。
邊上就是一間客棧, 常進寶訂好空房,天子徑直抱着她上樓。
崔南栀身上有幾處擦傷,她自己沒感覺, 常進寶眼尖,先一步去取傷藥。
一進屋子崔南栀就掙紮着想下來。
“你身上沒力氣, 先別亂動——”天子提醒道。
這會兒崔南栀哪裏聽得進去話,她只知道現在的姿勢就是被人抱在懷裏,每分每秒如坐針氈。
天子略一松手就被她掙開,腳踩到地上還沒什麽實感。
才邁出一步,崔南栀小腿使不上勁。
情急之下,天子只能甘願當這人肉墊子,小女郎抱起來沒什麽分量,摔在他身上也是輕飄飄一團。
“奴婢瞧着崔娘子手上有些小擦傷,要不抹點藥好快些……”常進寶拿着藥,順手打起簾子就進來了。
看清眼前一幕,常進寶頓住,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腦子飛速運轉着該如何應對這場面。
崔南栀躺倒在身上,陛下的手還按在她腰側。衣衫交疊,雲鬓微亂,幾縷烏發垂落在天子頰邊。
小女郎眼眶還紅着,擡眸望向門口,眼底濕潤,紅唇微抿,我見猶憐。
“奴婢什麽都沒看見。”
常進寶把藥往桌上一放,頭也不擡、同手同腳地走出屋子,還十分仔細地把門帶上。
天子也沒料到會成這種姿勢,溫香軟玉壓在胸口,掌下是纖細腰肢。活生生的女郎靠在身上,要說他還能保持心如止水,是絕不可能的。
他還在出神,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伴随着小女郎抽抽搭搭的哭噎聲,眼淚噼裏啪啦地掉下來,頓時澆滅了他那點绮念。
“皇叔你、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腰側的溫度無法忽視,崔南栀這會兒腦子一團漿糊,很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只能先從他身上下來。
天子放手,身上的重量瞬間消失。
崔南栀背過身,衣袖都洇開大片水痕。
要不說女郎是水做的,他不是第一回見崔南栀落淚,但上回是喝多了神志不清有感而發,這回完完全全是因為他的錯處。
天子束手無策,只能盡力回憶方才巷口的情形,衛昙是如何安慰宜春郡主的。
他學着衛昙的模樣輕拍女郎的脊背,溫聲道:“無妨,常進寶嘴很嚴,不會有第四個人知曉。”
他以為這話無論如何能讓崔南栀放下心來,結果小女郎哭聲停頓了一下,而後臉直接埋進手肘,眼淚掉的更兇。
天子完全沒了法子:“我要如何做才能讓崔小娘子消消氣?”
“我沒有生氣。”她的聲音悶悶地傳出,“我沒有。”
這一點他懂,他聽儀王說過,女郎說“沒有生氣”就是生氣了的意思,說“不難過”那一定是傷心欲絕,說“不要他管”絕對不能真的不管她。
如果不哄好說不定就會被記恨在心,好長一段時間都不理人。
“你剛剛脫離險境,心神未平,走路很容易趔趔趄趄,崴傷了就得不償失。”天子耐心地與她解釋。
他做什麽事下什麽令都有人去辦,只有旁人揣摩上意,沒有他去遷就底下人的時候。
崔南栀其實沒有多生他的氣,只是剛剛被看到,又羞又惱,剛剛積攢的情緒一下找到突破口,化作眼淚水沖潰堤壩。
被這麽一哄反而更不好意思了。
崔南栀埋頭抱膝,他看不到崔南栀的表情,但露在外面的耳尖和脖頸都紅透了。
過了會兒,崔南栀止了眼淚,悄悄擡頭。
她眼睫上還沾着水珠,天子假裝沒發現她在偷看,輕咳幾聲。
他一擡手,崔南栀就注意到虎口處的齒痕,還在微微滲血。
“皇叔的手……”崔南栀小聲開口。
天子瞥了眼手上的傷,不以為意:“一點皮肉傷,兩三天就看不出了。”他見崔南栀一眨不眨盯着傷口的位置,解釋道,“被挾持了會反抗才是正常人所為,不必往心裏去。”
崔南栀抹了把淚痕,下床去取常進寶哪來的藥。
她執意要上藥,天子便攤開手。
他手比崔南栀大了一圈,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嘴上不說,但崔南栀總覺得像是握過刀劍的手。
天子提醒她身上也有擦傷。情緒平複之後,手臂和小腿上的擦傷才逐漸泛起輕微的刺痛。
崔南栀不想辜負常進寶的好意,還是給自己上了藥。
她挑起長裙裙擺,露出一截柔白小腿,上面只是幾道淺淺擦痕。
還是天子先臉一熱,錯開視線,背着手走到窗邊,以免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客棧就在方才的巷口邊上,從樓上往下望,能看到禁軍正在清掃殘局。
劉郎君和同夥被捆了丢在一邊審問,太子也趕來,正與衛昙說話。兩人談得上頭,太子拍拍衛昙肩膀,大聲說了幾句。
“聲音聽着很像太子?”崔南栀聞聲擡頭。
“是。”天子故意誇大道,“看樣子像是要來這間客棧,不知道會不會發現我們。”
崔南栀倏地睜大眼睛:“什麽?!”
她對太子沒有那方面的情意,但也絕不想被人看到——她與太子僅僅一牆相隔,她卻與他的皇叔共處一室。
于情于理,都不應當。
客棧房子老舊,風一吹動,窗子就發出咯吱聲,引起樓下人的注意。
在他們擡頭望來的瞬間,天子吹滅屋裏的蠟燭,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什麽聲音?”太子問道。
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扇舊窗在風中半開着,搖搖欲墜。
“都離遠點兒,也不怕砸下來傷着人。”太子後退幾步,沒有再往深入細究。
滅了蠟燭,只餘半室清輝。
只是一點光線的區別罷了,屋子裏的氛圍卻驟然變得黏稠,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緩。
那種微妙的感覺又上來了。
崔南栀換個姿勢,試圖逃避這種不适的感覺。
崔南栀的動作落在天子眼裏,就被曲解為她很在意太子的感受。
她待誰都好,為素不相識的女官妹妹出頭,幫鄭煜讨公道,又保護任性的宜春郡主。
起初天子只是想見見崔積繁養出的女兒是什麽樣,出于報恩的目的與她搭話,幫她解決一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煩惱。
他究竟什麽時候開始如此在意崔南栀的感受,是佛寺那次,還是更早之前?
天子忽然改了主意。
眼前這株含苞待放的女郎花,他更希望能綻放在自己掌心之中。
“太子就在樓下。”天子沉聲道。
“那我們……”崔南栀無措地揪住衣角。
沒了燭光,她只能瞧見天子的身形輪廓逐漸靠近,看不清面上神情。
直覺令她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崔南栀沉浸在怕被外人發現的擔憂中,殊不知真正的危險,來自于身邊能輕易主導全局的天子。
指腹摸索過女郎飽滿的唇瓣,借着黑暗環境,天子毫不掩飾眸中晦色,以一種近乎誘哄的語氣緩緩道:“你若是還想與他退婚,就按我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