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第31章
上元夜是難得沒有宵禁的日子, 這一日幾乎全城的人都會湧上街。
聽說崔南栀和宜春郡主約了上元夜出去玩，陳夫人嘆了好幾聲氣，再三叮囑要跟緊人, 以免被人潮擠散。
“人牙子最愛挑這種日子，擠來擠去的，可好下手。年年都有小孩子和年輕女郎在上元夜失蹤的, 家裏人報官也能找着的也不多。”陳夫人滿臉愁容，“運氣好點的交了贖金能把人放回來，運氣差的杳無音信,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鄭鶴榮小聲幫腔：“她都這麽大個人了，還真能跑丢了不成？”
陳夫人冷笑：“您是貴人多忘事，前兩年還幫同僚家滿大街找女兒, 好在虛驚一場，只是人家小姑娘迷路了。”
鄭鶴榮不吭聲了, 借着喝茶的動作把頭扭向一邊。
宜春郡主的馬車停在鄭家門口。崔南栀上車, 車裏卻只有郡主一人。
“本來衛昙說好上元節陪我出來逛街的, 我都打扮好了，結果說人手不夠把他臨時派走了。”宜春郡主氣得忍不住大罵衛昙。
她今日的裝扮珠光寶氣，證明所言非虛，她真的很期待和衛昙一起出門。
馬車行駛不了多遠, 就被人牆擋住, 得讓她們自己下車走。
宜春郡主拉着她擠進人堆裏, 崔南栀頓時被人群包圍，人流裹挾着她前進，往哪走都由不得她了。
擠來擠去的, 到一個傩面具攤位前。
這兩年長安散樂百戲發展得愈發昌盛，傩面具跟着一起熱門起來。光是宜春郡主帶她擠到傩面具攤前這段路, 崔南栀已經看到不下十個人戴着面具了。
攤主見她們倆穿得講究，直接拿出做工最精致的幾個。
“你喜歡哪個？”宜春郡主拿起一個黑漆漆的試戴，“像不像昆侖奴？”
她一連試了好幾個，最後挑中個紅t白相間的，又幫崔南栀也挑了個，往她臉上一戴。
方才還容色出挑的小女郎，轉眼間成了能吓哭小孩兒的面目。
戴着面具果然很有震懾力，周圍沒剛才那麽擠來擠去。崔南栀從眼部孔洞往外看，有一番特別的樂趣。
“那邊有百戲，去看看！”宜春郡主手指向的方向圍着不少人，崔南栀踮起腳尖，隐隐能看到時不時有火焰冒出來，而後人群爆發出喝彩聲。
吐火和緣杆平時街上就能看到，但上元夜人潮紮堆，氣氛更好，雜耍人總能表演些平常見不到的絕活兒。
宜春郡主看得認真，崔南栀拉了拉她的衣袖，附在耳邊小聲問道：“你有沒有感覺，有人在看我們？”
“沒有啊。”宜春郡主道。
從她們擠到前排看百戲開始，就有一道視線若有若無地盯着她。
崔南栀略感奇怪，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或許只是她的錯覺？
那種微妙的感覺消失了，崔南栀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在雜耍上。
人群外圍，常進寶被擠得五官都擰起來了。
“怎麽這麽多人吶。”常進寶道，“不過得虧今兒人多，咱們剛剛是不是要被崔娘子發現了？”
“沒那麽容易發現的。”天子道。
趁着上元夜，天子離宮。
紮堆的人群裏，他一眼就注意到和宜春郡主一起看百戲的崔南栀，瓷白肌膚映着火光，眉眼彎彎，頰邊梨渦都明顯許多。
天子穿着便裝，但他身形高挑，長得又好，混在人堆裏照樣醒目。
崔南栀像是與他心有靈犀，被他注視片刻，便朝他所在的方向望過來。
還好天子反應及時，立即側身，把随手買的傩面具扣在臉上，從孔洞之中窺得小女郎疑惑的神色。
雜耍藝人吞劍入腹，又将劍完好取出，宜春郡主看得連連稱奇。
等一輪絕活兒表演完，藝人們鞠躬讨賞，周圍人紛紛解囊。
宜春郡主是個花錢大方的主，旁人一枚兩枚的銅錢抛出去，她直接撒出去一把銅錢，夾雜着幾塊小碎銀子。
雜耍藝人們也愣了下，意識到來了個大主顧，直接走到她們面前道謝。
買到面具，看過百戲，宜春郡主心滿意足，緊接着就要解決她的口腹之欲：“我餓了，有什麽地方能吃飯嗎？”
酒樓茶樓早就滿客，哪裏還有空包間留給她們。
玩兒的時候她把衛昙放她鴿子的事抛之腦後，現在又開始想他。
要是衛昙在，肯定能幫她解決眼下困境，但現在衛昙還不知道在哪忙着呢，只能她們自己想法子解決吃飯問題。
好在崔南栀找到個還有空位的攤位，宜春郡主從來沒在小攤上吃過東西，拉着崔南栀的衣袖問東問西。
“在這種地方吃飯，你阿耶阿娘不會斥責你嗎？”
“我阿娘不怎麽會做飯，其實是我阿耶廚藝比較好……他們都忙着的時候就給錢讓我自己出來吃。”崔南栀道，“宣州地方小，街坊鄰居都互相認識，就算我一個人出門也不怕跑丢。”
宜春郡主露出豔羨的神色：“真好，我走哪都有人跟着，想偷偷出去玩都不行。”
她是金枝玉葉，昌樂公主的掌上明珠，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怎麽可能讓小郡主獨自出門。
連今日上元夜她們出來逛街，其實周圍也有宜春郡主的随侍，只是人實在太多，無法緊緊跟随在身側罷了。
攤主端來兩碗湯餅，宜春郡主用筷子戳了戳，才夾起一塊放進嘴裏。
路邊攤的味道和公主府的山珍海味肯定不能比，宜春郡主只吃了一口就蹙眉。
不知道是今夜客人太多顧不過來，還是真的偷工減料，崔南栀嘗了口也擱下筷子。
宜春郡主擡手叫來兩個随侍：“我想吃肉，你們去附近找找有沒有賣羊肉餅的。”
随侍互換個眼神，為難道：“郡主，奴婢們要看護您的安全。”
“我就在這等你們也不行嗎？”宜春郡主撇下嘴角。
随侍們面面相觑，半晌還是點點頭，叮囑道：“郡主決不可随意走動，要在此處等奴婢們回來。”
兩個美貌的女郎坐在那，早就有人盯上她們了。
宜春郡主還在戳着湯餅玩，崔南栀注意到有個男人朝她們這過來。
她拉了拉宜春郡主的袖子，提醒她擡頭。
那人長得還算眉清目秀，穿得也斯斯文文的，大冬天的手裏拿把半開的文人扇。
被女郎們察覺了也不慌，十分客氣地朝她們拱手作揖：“好巧，方才看百戲時，劉某驚鴻一瞥，為兩位女郎的容色驚豔，不知道有沒有這份運氣，能否認識一下二位？”
講話文绉绉的，還咬文嚼字，原來是見色起意。
礙于面子，崔南栀沒說出口，只暗自腹诽。
兩個女郎都沒搭理他，劉郎君湊近些，看向她們面前只動了一兩口的湯餅。
“莫非是這湯餅不合口味？也是，看二位小娘子的衣着不凡，想來應當是出身大戶人家的。”劉郎君被拒絕了也不氣餒，還堅持搭話，“劉某不才，在酒樓有一小雅間，若是小娘子們不嫌棄，可否賞臉上樓飲一壺？”
酒樓怎麽着也比在路邊攤舒服，宜春郡主有點心動，但随侍剛剛說得話她還記得。
崔南栀留了個心眼，假意回話：“既然你都看出來我們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口味自然刁鑽，尋常酒樓可入不了眼。你包得是那座酒樓的雅間？”
劉郎君肉眼可見地慌了一瞬，強裝鎮定道：“醉仙樓如何？不算辱沒了小娘子吧？”
崔南栀輕輕笑了一下，眉目勝春，看得他心都跟着飄了。
編個謊話也不知道提前打聽清楚，莫非是覺得她們沒什麽見識，聽到醉仙樓的名號就神魂蕩飏。
醉仙樓也算長安數一數二的大酒樓了，樓上雅間專做長安權貴們的生意。先不說這人的衣着打扮怎麽也不像是包得起醉仙樓的，就是醉仙樓常年客滿，從不給人長期包間，哪怕就是太子要去那吃飯，也得遣人提前去訂座。
劉郎君還沒想到這麽深層，他就是個做人牙子生意的，趁着上元夜人潮湧動出來物色新目标，四處轉了轉就在看百戲的人群裏注意到她們。
起初只是被美色吸引，兩個貌美的女郎站在一塊兒賞心悅目，但雜耍表演結束，其中一位小娘子出手極其大方，一把一把的銅錢撒出去，可見最次也得是個富戶的女兒。
看她們的神态，應當是家裏受寵的女郎。要是能把人騙得跟他走，怎麽着也能狠狠敲詐一筆贖金。
剛剛那兩随侍還離開了，豈不是天賜的好機會！
說着他伸手就要去拉扯宜春郡主。
宜春郡主出身尊貴，哪裏受過這種冒犯，脾氣一上來也不管周圍人在不在看的，連湯帶餅一碗扣在他頭上：“拿開你的髒手，什麽身份也敢碰我！”
劉郎君大叫一聲，臉上衣上都被湯汁淋濕，一下子看不清眼前。
這地方肯定留不得，他反應過來肯定得報複她們，崔南栀趕緊拉着宜春郡主就跑。
誰知道這劉郎君還不是一個人，幾個同夥就在外面守着，見狀趕緊要去追。
她們兩個女郎認不清長安的路，慌忙之下跑到哪算哪，跌跌撞撞來到昏暗小道裏。
“天哪本郡主不會要在這香消玉殒吧……”宜春郡主嗚嗚咽咽，“衛昙怎麽還不來救我，他不是今天要巡邏長安嗎？我都要被人賣了他還不出現……還有太子表哥都去哪了……”
就在幾個人牙子同夥逐步靠近的時候，不遠處傳來禁軍的腳步聲和呵斥聲。
暗處亮出幾簇火光，宜春郡主看到衛昙的身影一下子叫出聲：“救命啊——！”
禁軍趕來，制服幾個人牙子不費吹灰之力。
衛昙确認過兩人都沒受傷，才放心讓其他人去處理，抱着宜春郡主哭得梨花帶雨的溫聲安慰。
緊繃的神經剛剛放松，一件大氅蒙頭罩下，将崔南栀拽去拐角處。
崔南栀腦子一懵，下意識就咬上捂着她嘴的手。
“嘶——”身後的人倒抽涼氣，“牙尖嘴利的，吓成這樣，力氣還不小。”人聲似是從被什麽擋住，帶着略微的沉悶和厚重。
大氅內滿是熟悉的熏香氣息，崔南栀驚疑不定，慢慢松口。
她仰起臉，那人帶着一個傩面具，擋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下颌線流暢銳利，似曾相識。
眼睫輕顫，崔南栀盯着那張面具看了會兒t，似是為了驗證某種猜測。
崔南栀擡手，緩緩将傩面具摘下，露出一張她十分熟悉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