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珂和包宏藝坐在酒店大堂, 人來人往總有認出他們的人,如果不是因為酒店的前臺是黃頭發藍眼睛的,包宏藝甚至有種他們現在在禦誠門口的錯覺。
不過也不算太意外, 謝回是來美國談并購合作的, 國內目前能談國際并購案的律所, 禦誠首屈一指。
所以人來人往的這些律師, 都是他們的同事。
并購案進展的似乎很順利,所以在劉薇的側敲旁擊之下, 謝回也願意見他們一面。
過來的機票是謝東助理給訂的頭等艙。
不過特意把地點選在美國,如果說沒有為難或者審視的意味, 想必謝回自己都不信。
秘書把兩位年輕律師帶到謝回所在的酒店行政樓, 謝回和謝東雖然是親兄弟, 但是長相和氣質卻是雲泥之別。
謝回有種獨特的帝王氣質在。
巧的是,今天的謝回和簡珂都戴着金絲邊眼鏡, 連形狀都是一樣的。
謝回正在看手上的合同, 指了下距離自己三米的沙發,他頭也不擡,“坐。”
簡珂坐下的同時, 淡聲道, “充分稀釋融資前估價的原始購買價是商業機密,盡管我們與您的律師團隊不涉及商業競争, 但我善意提醒,不要被我這樣的外人随便看見為好。”
這只是一份臨時拟的合同,上面所有的數據都不作最終數據,謝回本來是打算看着條款晾他們一會兒,但在簡珂說完這句話時他就不打算這麽做了,他掃了一眼這份全英文的股份合同, “英語很好?”
面對中漾未來的董事長,簡珂依然不卑不亢,“執業所需。”
謝回收起合同,“關于我與東總,你們怎麽看?”
其實現在說這些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因為日後中漾掌權的必然是謝回,但包宏藝仍認真回答,“如果選擇東總的思維,中漾需要和大量友商進行惡意競争擴大市場占有率,屆時中漾一家獨大的的同時,也會有無數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如果跟着您的思維,則是一條完全新的路,同樣有風險。”
“不過。”簡珂補充道,“既然您能收購CPX,說明您要做的不是To C的業務,而是To B的業務,如果能保障開發商的實力,産品線和銷售的風險似乎都不會太大。”
智者無需多言,謝回神色輕松的笑了一下,“周六一起吃晚飯。”
現在距離周六那就還有四天呢,這事兒談的基本上是成了,包宏藝在酒店大堂興奮的研究要不要去一趟洛杉矶的環球影城。
他說了半天,見簡珂沒什麽反應,一擡頭,看見他那雙琥珀色的瞳眸裏滿是疲憊,包宏藝不由有些擔心,“你要不要先回酒店躺一會兒?飛機上你就一直沒睡。”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他一直睜着眼睛,借着飛機上微弱的WI-FI發了一夜的消息。
簡珂沒說話,從兜裏掏出一盒煙,向大堂的人詢問可以抽煙的地方。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坐在沙發上,領口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顆,在溫暖的房間裏多數人都把袖子撩到胳膊肘,只有他連袖口也平整的一絲不茍。
禁欲而淡漠。
他剛把煙含進嘴裏,安靜的吸煙區響起了一陣陌生的手機鈴聲。
要不是有人看他,簡珂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從自己手機裏傳出來的。
——一個語音通話。
——發起人是七惜。
剛剛在中漾總裁面前對答如流甚至能反客為主的簡珂,此刻忽然怔楞。
他本來是随意的仰靠着的背脊随着鈴聲越來越大,慢慢挺直。
還沒接,語音通話就斷了。
打錯了?
第二個語音電話闖進來,簡珂掐滅了煙,毫不猶豫的接起。
“喂?”
電話那邊的聲音很嘈雜,男性的聲音居多。
簡珂微微蹙眉,猶豫要不要挂電話時,對面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點點!有人欺負你師父!”
聽到這個聲音,他先是身子一僵,随即嘴角不自覺的彎了下,順手把剩下的一整盒煙丢進垃圾桶,聲音柔和的不像樣,“誰欺負你了?”
岑惜似乎沒聽出他的聲音,“是我們校草,簡珂!要不是他,我——哇——”
話說到一半,又一次的放聲大哭,簡珂沒聽懂她到底在說什麽,卻笑得越來越寵溺,“嗯,他真壞。”
“好了好了,別鬧了,人家三更半夜不睡覺啊。”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簡珂的笑容倏地消失,眼中情緒晦暗不明。
這個聲音,他認得。
所以他們在一起。
現在是國內的淩晨三點,他們在一起。
接下來的事情他不願意再想。
只是舉着手機的那只手猛地用力,青筋暴起。
簡珂有點後悔扔了那包煙,他站起來,打算去門口的便利店再買一包。
電話裏男人的聲音變得清晰,應該是把手機拿到自己手邊,帶有些許歉意,“喂,你好,你是我姐的朋友吧?不好意思啊她今兒心情不太好,一直你對她很重要還是什麽,打擾你睡覺了你別怪她,我替她給你道歉。”
我姐……的朋友?
簡珂的腳步頓住,“你是……她的,弟弟?”
“啊,對啊,親弟弟,一家的,你給她買的奶茶還是我幫忙拿的。”
岑臻把電話挂了,扔到岑惜坐着的沙發上,從地上撿起來兩個空酒瓶,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猛地一下把酒瓶摔地上,惱怒的罵了個髒字,“我撒泡尿的工夫,你在這自/殺呢啊?”
周圍唱歌和玩骰子的同學也停下來,他們看出來今天仙女姐姐心情不好,刻意避着點,但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岑臻會氣成這樣,忍不住偷偷往他們那邊瞟。
岑惜充耳不聞,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某塊地磚。
岑臻看了他的同學們一眼,舔了一圈下唇,忽的抓起岑惜的小臂把她拉出包間,出去後攔住了一個服務員,“再給我開個包廂。”
大晚上的,一個精壯的少年拉扯一個爛醉如泥的女生,很難讓人不多想,服務員飽含深意的看了他們一眼。
岑臻使勁兒拽着他姐不讓她倒下去,看着服務員的表情卻是發狠,“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正逢元旦,房間都滿了,但是岑臻一身腱子肉再加上那一屋子的男同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服務員只好把他們帶到一個還沒來得及清理的大包廂裏。
屋子裏泛着腐爛的酒氣。
好在沙發上是幹淨的,岑臻不管不顧的,把岑惜扔到上面。
他站着,她坐着。
“說吧,抽哪門子瘋呢。”
岑惜不說話,她有點累,喝多了,想睡覺。
岑臻沒給她這個機會,剛她把手機解鎖讓他付款,看到屏保上那張臉時他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眼下他又把她手機拿出來,直接用她指紋解鎖,劃了兩下挪到屏幕最後一頁,整張屏保沒了多餘的APP遮擋,清晰的一覽無餘,“是因為他麽?”
岑惜只是瞥了一眼,口腔甚至沒來得及發酸,眼淚就先掉下來了。
“你一直都喜歡咱爸親兒子,對吧?”岑臻說的很慢,語氣又有點篤定,因此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肯定句,不過他說完才覺得這話好像有點歧義。
岑惜仍是沒回答,她睜着眼睛,大顆大顆的淚珠都從眼眶直直的往下滾。
“喜歡多久了?”岑臻有點無奈,只有他一個人說話,跟獨角戲似的,“大一?你替爸給他送資料那次,是你自己非得去的吧?”
岑惜搖頭,即使腦子已經被酒精侵蝕的混沌一片,但是和簡珂有關的事情,仍能繃起她的一根弦,使她清醒。
不過她否認的不是送資料的事情。
“那是高一?”岑臻與她心有靈犀,努力的回想着,“我記得初三你學習不怎麽好,咱媽費勁吧啦給把你折騰進市重點,後來你高一忽然就瘋了似的學習,就是因為他?”
或許是酒壯慫人膽,也或許是酒後吐真言,岑惜聽完,默默點了頭。
“操,還真是沒良心,我還以為你那會兒是良心發現要報答爸媽呢。”岑臻雙手插兜,背靠在牆上,覺得有點難以相信,但是想想又覺得沒什麽比這更合理,“所以,你那會兒那麽努力的考B大,是夢想當他女朋友?”
岑惜仍是搖了搖頭,長頭發上黏着酒,跟眼淚一起濕噠噠的往下掉。
岑臻這唱了半天獨角戲,一點作用沒起,受挫的不耐煩,他伸出手,剛想捅她讓她說話,就聽見他姐說——
“簡珂啊。”
這是岑臻第一次從岑惜嘴裏聽見那人的全名,好像帶着敬意,又像是帶着畏懼。
“那是我、是我。”岑惜擡手擦了下眼淚,這一擦卻好像牽動了某根開關,越掉越多,使勁往嗓子裏咽口水,哽咽到哆嗦,“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人啊。”
岑臻的嘴微微張開。
他垂眼看着他姐,像是一直裹在身體最外面的那層驕傲和自信的僞裝在來之前被人敲碎了,他不過是碰了一下,他姐就支離破碎,淋淋漓漓灑在他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