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珂二十多年活的都像是一臺精密運轉的儀器, 在他人生中的每一個節點,每一秒時間都會被他安排的恰到好處。

但今天,這臺精密的儀器, 失控了。

肯尼迪國際機場晚上沒有直飛B市的票, 他趕時間買了到S市的, 但他沒有料到, S市下了一場雨,飛S市的飛機全線延誤。

一場酩酊大醉, 用張揚舞爪掩飾的自卑在清晨破曉前破土而出。

岑臻看了看外面已經露出魚肚白的天空,又看了看他姐醉到失魂落魄的樣子, 一陣發愁。

他不可能把這樣的她送回學校, 也不能把她送回家, 最後他嘆了口氣,蹲在地上, “上來, 死胖子。”

嘴上這麽說,實際上她趴上去時,少年只覺得後背上好像多了只小貓。

岑臻背着岑惜出去, 在包廂外遇到了找了他們很久的蔣禾。

蔣禾這次開的是他的保時捷帕拉梅拉, 四座,把他們送到酒店。

岑臻把岑惜扔在酒店床上準備去大廳找蔣禾, 蔣禾已經坐着電梯上來了。

看見他要走,蔣禾還有點猶豫,“不照顧姐姐嗎?”

“她用不着你。”岑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稍微用了點力氣,把他拽走,“如果喜歡她就好好追, 別想這時候做什麽。”

“我、我沒想做什麽。”

岑臻咧嘴一笑,帶着一點安慰,“真喜歡我姐啊?那完了,沒戲了。”

很少喝酒的人不太能體會到喝醉的放松感,岑惜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飄在雲裏,不知道睡着了沒有。

中途她好像接了個電話,電話裏是簡珂的聲音,讓她別哭,他回來了。

岑惜答應他,然後又跌回雲裏,渴望下一場春花好夢。

酒店的房間很大,可岑惜在這裏躺着的兩天連床都沒離開過。

岑臻給她點了外賣,她不想吃全都送給酒店前臺。

一直到酒店提醒她續房,她才知道自己在床上已經躺了兩天。

想到下午有一場考試,岑惜不得不強打起精神,逼自己下床。

雙腳依舊是虛浮的,頭暈目眩,她倒退了兩步,跌坐回床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拖着灌了鉛似的兩條腿走到酒店的衛生間,岑惜擡頭看到鏡子裏的人愣了好幾秒。

臉色蒼白,連嘴唇也沒血色,還房間太幹燥而裂出了口子,她抿了一下,唇上滲出幾顆刺眼的血珠。

埋在骨子裏的自卑,順着唇上的血往外淌。

她擰開水龍頭,低頭洗臉。

冰冷的自來水打在臉上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因為得不到,所以裝作不在乎,那副自欺欺人的樣子,特別可笑。

把臉擦幹,她又把衛衣帽子掀起來,遮住自己憔悴的臉。

這兩天她沒看手機,但手機還是早就沒電了,她沒拿下樓,打算考完試後接着回酒店裏躲着。

坐電梯到一樓大堂,岑惜讓前臺幫她打了輛車。

已經兩天了,以論壇裏帖子傳播的速度,現在應該所有人都知道她暗戀簡珂還死不承認的事情,在心裏嘲笑她了吧?

岑惜下車前把帽子往下扯了扯,朝法學院逃過去。

“操。”岑臻聽到電話裏冰冷人工提示音,罵罵咧咧的挂了電話。

蔣禾面露擔心,“還是關機?”

岑臻坐不住了,從椅子上拿了件外套,“我出去一趟。”

蔣禾從桌子上抓起保時捷鑰匙,“我跟你一起。”

酒店離體大很近,跑車一腳油門就到了。

岑臻跑進大堂,把他用來訂房的身份證甩出去,問,“1712的住戶退房了麽?”

前臺在電腦上查了一下,禮貌的回答,“還沒退房。”

酒店的房卡岑臻這裏也有一張,他跑上樓後發現房間空空如也,又翻回來問前臺,“1712的住戶人去哪了?”

“剛剛她讓我們幫她打了一輛車。”因為房間是岑臻訂的,所以前臺事無巨細的告訴他,“去了B大。”

“岑臻。”兩人再一次回到車裏,蔣禾面無表情的開車,眼神認真的看着前方,“如果這次姐姐沒事,我能追你姐麽。”

“我是她弟,我又不是她爸,你問我有屁用?當然了你問她爸也沒用。”岑臻語氣吊兒郎當,但是表情卻不輕松,“不過我說了,你沒戲。”

“姐姐有喜歡的人?”

岑臻哼了一聲,表示肯定。

蔣禾聲音放緩,“那如果她喜歡的人讓她傷心了,我這時候出現安慰她,她應該是需要的吧。”

岑臻聳肩,“不知道,她也沒談過戀愛,這方面我沒辦法給你找參考。”

蔣禾忽然語氣誠懇道,“岑臻,謝謝你。”

“什麽玩意兒?”岑臻一愣,扭頭看他,“我幹嘛了啊?”

“你不阻攔我,就足夠了。”

“老三,你還好嗎?”時隔兩天沒見岑惜,老二真覺得她又瘦了一圈兒,寬松的衛衣裏面像裝着一身骨頭。

岑惜不想讓她們擔心,昧着良心點點頭,“還行,好多了。”

老四走上來,扯了扯岑惜的胳膊,“你別搭理高佳佳她們,她們就是嫉妒你,她們嫉妒你好久了,我聽見過她們說你壞話好幾次。”

“嗯,我知道。”岑惜抿抿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從前那樣雲淡風輕。

老大想跟她說什麽,但是想了想又改口,“考完試啦,咱們去吃大餐犒勞犒勞大腦?”

“好!”老二和老四應下,一人牽着岑惜一只胳膊。

岑惜沒動,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朝老大的方向推了她們兩個一把,“你們去吧,我這兩天在家複習太累了,得回宿舍補個覺。”

“老三……”老大伸出手想要抓她。

岑惜躲開,“行了啊,別煽情,我可不想當破壞氣氛的那個,你們快去。”

傍晚的夕陽像煮爛了的雞蛋黃,照出一陣詭谲的橘黃色。

岑惜擡頭看了一眼,又怕被人認出來,低頭走回宿舍。

她是真的要回一趟宿舍,不過不是去補覺,而是要去換一身衣服。

這件衛衣和裙子她從跨年那天到現在,已經穿了四天了,透着宿醉的難聞味道。

“喲,賽校花回來了啊。”

從岑惜進校門的那一刻起,許韻和高佳佳就知道她回來了,分毫不差的把她堵在女寝樓下,和上一次她們來質問她刷票站的位置一模一樣。

岑惜不想和她們起沖突,也不想聽那些刻薄的話,她清楚自己現在已經沒有能力承受了。

示弱似的,她主動往旁邊挪了一步,避開她們。

但是許韻和高佳佳這口氣已經憋在心裏太久了,可能一開始真的是為了要提李樰容出頭,到了後來,她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輕而易舉的打敗,目的早就變了。

嫉妒和憤怒,讓本該青春的面孔面目全非。

“不打算解釋解釋麽?”許韻雙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岑惜用最後的倔強撐着,冷冷擡眼,“解釋什麽。”

“解釋解釋你怎麽暗戀簡神的?”許韻譏笑補充。

“哎,要不這麽着吧。”見岑惜半天不說話,高佳佳故意擺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好像在和她商量,“反正簡神也不可能喜歡你,不如你幫容容追簡神?前提是別跟她說。”

高佳佳說完,跟許韻對視一眼,她們都懂這個眼神裏的含義。

如果能把李樰容哄高興了,奢侈品什麽的還不得拿到手軟。

岑惜的聲音有種脫力後的平靜,“她追不到。”

計劃落空,高佳佳煩躁的“啧”了一聲,“你追不到,你就覺得容容也追不到了?容容可沒跟你似的這麽不要臉,倒追還把人家照片設成屏保。

岑惜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了,用力咬住口腔內壁,太陽穴突突起跳。

“你們幹嘛呢!”學生的車不能開進學校裏,岑臻跟蔣禾像是兩個沒頭蒼蠅一樣找了倆小時才在女寝樓下看見岑惜。

岑臻喊的這一聲中氣十足,本來她們這邊聲音不大,沒什麽人注意她們這邊發生了什麽,倒是他這一聲喊出去,好幾個人圍過來看。

“這不是那個蘭博基尼嗎?”高佳佳一眼認出來,她本來是覺得他長得還不賴,但是跟岑惜攪合到一塊,她一點好感也沒有,一臉鄙夷,“帥哥,你女朋友屏保是別的男人,你知道嗎?你要不要問問她,她到底喜歡誰?”

岑惜聽完露出一抹苦笑,她抓着岑臻的胳膊,讓岑臻先別說話。

她真的不想再這樣鬧下去,吸引更多的人過來圍觀她狼狽的樣子。

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是鹽,往她的傷口上撒,她快撐不住了。

苦苦支撐的驕傲和僞裝,毀的支離破碎。

岑惜知道高佳佳想要做什麽,她也知道自己承認了之後,她們以後會怎樣陰陽怪氣的嘲諷自己。

可她顧不得,她只想息事寧人。

岑惜吞咽口水,疼的像是往喉嚨裏紮了一千根針,“我喜歡……”

周圍忽然嘈雜起來,有人在喊簡珂,也有人在叫簡神。

所以她們都知道了,岑惜絕望的想。

“……喜歡簡珂。”艱難的說出這四個字,她難受的渾身發抖,眼前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可不可以求求老天爺,讓這一切都變成噩夢。

可不可以放過她。

下一秒,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扯住,順着那只手的力道跌進一個滿是木質柑橘味的溫熱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