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有相同的目标。”

手機屏幕上,一行字亮得刺眼,在黑暗的房間內照向一個有着狐貍眼的男人的臉龐。

男人思索良久,回複了一條信息,“你憑什麽那麽有把握?”

不到三秒,那個自稱是十號的對方給了答案,“因為救世會太隐蔽了,隐蔽到,這已經變成了它的致命傷。”

“怎麽辦?要怎麽給阿裏說?”一個女孩的聲音遙遙響起。

“怎麽說?人是你弄丢的,你去說!”另一個男聲響起。

“哎呀,哥~~幫幫忙,好嗎?”女孩的聲音變得嗲了許多。

此時,男孩像是受了驚吓一樣,聲音都有點發抖,“幫、幫……幫!行吧!你你你,你別這樣,我膈應……”

“哎呀,我們的命都是爺爺給的,我叫你一聲哥也是應該的啊!”

“喂,你口中的‘爺爺’可是我爸……有這麽亂的關系嗎?”

“沒事啊,咱們開心就行!”女孩的聲音一點不受到困擾。

在一旁剛剛睡醒的林中裏突然明白了什麽,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把正說着話的兩人吓了一跳。他看向病房的另一張床,果然,本應該在上面躺着的人此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在窗邊說話的陸亦萱和青笙看到他醒了,立馬走了過來。

“哥你醒啦!”青笙立即走來,把陸亦萱往身後擋了擋。

林中裏看了看兩人那一臉有事想瞞的表情,閉着眼說了一句,“有話就招,不要等我逼你們。”

青笙看了看林中裏,支支吾吾不說話,直到被對面的人一記眼刀殺傷。

“你先冷靜哈!我哥說,他想去外面散散心,不定待會兒就回來了。”

靠近窗邊的那個床位上,一套病號服被整整齊齊疊起來放在床角。那邊的事情處理完後,十號接下了蜂後的名單,去處理之後一些事情。他們一回國,林中裏就把吳少言架到了醫院,給他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還要留院三天,畢竟,長時間服毒不可能沒有什麽副作用。沒想到,這才第二天,人就跑了。

“散心?”那人的床邊本來還有一個行李箱,如今卻空蕩蕩的。“散心的人需要帶那麽多東西嗎?”

林中裏看了看表,“我只是讓你們把人給我看兩個小時而已,你們倒好,一個小時不到就把人弄丢了?”

早知道,就不睡覺了,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覺,也比讓那個沒心的又逃了強啊!

青笙此時倒是講義氣,直接把陸亦萱護到身後,“哥,都是我的錯,對不起!”而林中裏可沒有忽視掉,來自身後女孩臉上,那一閃即逝的笑容。

“陸亦萱——”林中裏把女孩從青笙身後拽了出來,“你把他藏哪兒啦?”

高鐵站上,人群熙熙攘攘。一個身穿方格長袖的男人斜背着旅行包,手拿車票在候車室裏走過。即使穿着長袖,也遮不住男人右臂上打着的厚厚石膏。那石膏使得迎面而來的路人們都不由自主地多看兩眼這個人,卻又被這人身上自帶的寒氣吓得不敢靠近。不久,男人的腳步停下了,視線直盯着前方。人群中,有一個人與他相向而立,鐵青着臉直盯着他。雖然他并沒有做什麽壞事,被那種眼神一盯,總多了一種拔腿就跑的沖動。

“……你……”吳少言剛想說些什麽,卻被對面的人粗暴地打斷了。

“吳少言!”林中裏的聲音穿透了嘈雜的人聲,聽得他一個哆嗦,卻又有些莫名其妙。

“你……生那麽大氣幹啥?”吳少言緊握住手上的旅行包,總覺得氣氛不妙,這是哪個混蛋缺心眼的又把他給賣了?

對面的林中裏此時正朝吳少言走來,聽到這句話後,反而笑了。不過,看起來卻是怒極,手握成拳,離他越來越近,察覺到殺氣的動物本能使得吳少言反射性地躲了兩下,但還是沒能躲過林中裏的第三下攻擊。男人揪住吳少言的衣領,“你竟然又逃?!”

“逃?不是,萱萱他們到底都跟你講了些啥?”吳少言用左手努力想要把那揪住衣領的手掰開,可實在是沒那麽大勁。眼看周圍人越圍越多,着實有些慌了。“你,你在氣啥?能先把我放開行不,你這樣人以為咱倆是要打架。”說罷,吳少言對着圍觀的人笑了笑,盡量擺出一副和善的面容。

“你給我過來!”林中裏一手拽着還背在吳少言身上的包,讓兩人脫離了衆人的視線。只不過,被拖着的吳少言就不好受了,“哎哎哎你要去哪?正常點拉人行不?我是傷員,傷員好吧!”

林中裏拖着吳少言來到車站二樓一個僻靜的角落裏。

“你是不是覺得,小魏他們說了功過相抵,就可以想跑多遠跑多遠了?”男人正對着他咄咄逼人。

“是啊。”得到那個消息後,他也沒有多高興,卻還是稍微放松了緊張的心情。那就代表,他此後就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可以多去墓地裏看看囡囡,甚至,還可以對過去的事情做一些彌補。

“所以,你就真的能跑多遠就多遠?”對面的林中裏氣得七竅生煙,“吳少言!你是把我當傻子嗎!”

男人喋喋不休,“我都說了那麽多那麽多,你全都當作耳旁風,這次又不打招呼就跑。我很可怕嗎?把你的真心說出來就那麽難?不告白憋不死你是不是?!”

吳少言上去捂住了那人的嘴,“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萱萱給你說了些啥?我就只是回趟老家而已啊!”

“……啊?”此時的男人漸漸冷靜了下來,鹦鹉學舌般重複着他說的話,“回老家?”

“對啊!”吳少言點點頭,把手中的票給林中裏看了看,“我就想回去轉一轉。”

“那,你的行李……”林中裏打量幾下吳少言,他周圍除了一個不算太大的旅行包,也沒有什麽了。

“行李?”吳少言摸摸頭,“我就去一天,行李不是應該還在醫院嗎?”

林中裏無力地靠在柱子上,過了一會,又低低笑開,“哈……你說的沒錯,陸亦萱真是整人的好手。”竟然被耍了,還又一次的在吳少言面前失控。

“是吧!”吳少言深有感觸,“現在你知道我這三年怎麽過的了吧!陪着萱萱就要随時準備着,被踹上刀山,推下油鍋……”唉,他為塞爾吉奧以後的生活感到一絲絲惋惜,不過,還有很多的幸災樂禍。哈哈哈,塞爾吉奧啊塞爾吉奧,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從此以後,希望被塞爾吉奧用槍口指着的情況就別再發生了吧……

林中裏将正在出神的吳少言一把抱到懷裏。

“喂,你在幹啥?這是公衆場合你能不能檢點一下???”偏生他一手難敵兩拳,推也不是,打也不是。

“怎麽不告訴我一聲?”男人的聲音重又變得溫和了起來,“我還以為……”

“以為啥,還不是你昨天緊迫盯人搞得一晚上沒睡,我看你睡得那麽香,怎麽好意思打擾你?人左醫生都說了一切正常,你倒好,非要我留院,還整天都跟着……”結果他睡醒時,林中裏就蹲在床前,眼皮一眨一眨,眼裏紅絲布滿,簡直就是驚悚片。最後被吳少言強制按到病房的另一張空床上補眠,要是不這麽着,恐怕他也睡不着了——怕的。

林中裏的身體有些發抖,“我擔心……”

“擔心什麽?”聽到這句話後,吳少言不忍繼續絮絮叨叨,四顧無人,用左手輕輕回抱了林中裏,“我不逃……”

周圍雖然嘈雜,但是隐約間,兩人的心跳聲漸漸合二為一。

“對了,你去老家幹什麽?家裏還有什麽親戚嗎?”徹底平靜下來的林中裏陪着他下了樓梯,眼睛閃閃,問了吳少言這個問題。

“呃……”吳少言目光盡是閃躲,可以的話真是不想回答。不過眼看林中裏的臉色又沉了下了,這才猶豫半天,支支吾吾的開口。

“我就……回……去……見……你媽……”最後兩個字輕得全是氣音,說不出口啊!

“我媽?”男人愣愣地重複了一句,而後一臉高深莫測,揶揄地說,“……是嗎?也是,俗話說醜媳……”

“把你那話給我收回去!先說好!我去見你媽不是為了那個,你你你,你別想歪了!”吳少言忍不住有些結巴。

“嗯?為什麽?反正遲早都是要說的啊!”

“所以說,你丫給我閉嘴!我說不是就不是!我的行蹤你也查清楚了就快滾,回去睡覺去!”

吳少言的臉又要燒起來了,他想把林中裏早點趕走,省得讓人看到自己出糗的樣子。

“那怎麽行?”男人執起他的手,“你要見的可是我媽,哪有我不在場的道理。”他剛要反駁,男人手上也亮出了一張票,與他手上的是相同的目的地。這下輪到吳少言傻了。

林中裏洋洋得意,晃着手上的票,“為了進候車室堵你,我早就買好了。”

四方四正的茶幾上,不一會功夫,就堆滿了各式瓜子花生小零嘴。林媽媽笑容滿面,把一杯熱茶放到吳少言面前,“小言,吃啊!”

吳少言恭敬地扶了扶茶杯,“謝謝阿姨!”林媽媽的右手上還留有一條淡淡的疤痕,不細看的話也是看不出來的。這還是原來那個瘋狂到令他感到絕望的人嗎?吳少言在心裏打着鼓,轉眼看了看在一旁剝花生的林中裏。察覺到他視線的林中裏對他一笑,悄悄靠近他,“你看,我就說了,道什麽歉,我媽早把那篇翻過去了。”

兩人在火車上時,吳少言把要來拜訪林媽媽的真正理由告知了林中裏。他确實不想逃了,決定把過去該做的事做完,這樣才能真正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林中裏在車上就不置可否,“我早都說過了,不是因為你,我媽啊,早就忘了這茬,過得好着呢!”

這個房間的陽臺上,淡粉的海棠花開得正豔,除了海棠,各色植物在陽臺的一塊小臺上長得茂盛。陽臺頂吊着盆綠蘿,枝葉順着晾衣杆延伸而外,一水的碧綠讓人心曠神怡。

林媽媽笑執着茶杯,不停地催促着吳少言吃點零嘴,把他當作一個許久未見的熟識之人。吳少言默默拿起茶杯,喝了兩口,茶裏竟還加着蜂蜜,順着食道甜進了他的心髒附近。

“你們不着急回去吧!今天中午就在這兒吃飯啊!”林媽放下茶杯,一腳踢向了林中裏,“去東街口菜市場那兒買條魚來,中午我好好給你們做頓好飯!”

“竟然用踢的……”林中裏用手拍拍褲腳的鞋印,嘴裏抱怨着,“媽,有你這麽對兒子的嗎?”

“兒子不就是用來打的嗎?不打不成材啊兒砸~~”林媽俏皮地朝林中裏擠擠眼,那一瞬間,她好像年輕了十歲。

“我都二十八啦!早成材啦!”林中裏同林媽鬥着嘴。

“所以,踢你才是明智的選擇呀!看你現在多好!”

林中裏把外套一披,眼看看吳少言,又看看林媽,扭頭走出了家門,走時嘴裏還不停,也不知念叨了些什麽。

終于還是到了麽?吳少言握緊茶杯,正打算開腔卻被搶白。

“聽小裏說,你這幾年過得很苦?”

苦嗎?吳少言問問自己,想起總是會出現在自己生命裏的那人,好像,也沒那麽苦。

“沒有,阿姨,我過得挺好的。”

“是嗎?”林媽看看他竟紅了眼眶。“小裏說,你一直對當時的事有心結,是不是?”

吳少言慌張地放下茶杯,“不是……阿姨,當年的事,我欠您一句‘對不起’,今天,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嗨,對不起什麽呀!”林媽頭偏側抹抹眼淚,“當年的事,和你無關。我氣,也不過氣的是那個人竟然先我一步走出了過去。” 吳少言看向擺在電視櫃旁的照片,相框裏,林媽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依偎在一起,笑得很是開心。

林媽媽拿起茶壺給他添茶,“那時恨的只是原地踏步的自己。”

中午過後,吳少言向林媽辭行,因為在飯桌上意外發現他和林媽口味相近,期間林媽大包小包,快要把家裏搬空,給他拿了一堆吃的,還嫌給得少了,最後還是他連連推辭,林媽才停了手。

臨行前,林媽悄悄把他拉到一旁,“我那傻兒子你多擔待,喜歡不喜歡都成,過得開心就好!”

他一臉震驚,林媽卻沖他搖了搖頭,食指放到唇邊噓了一聲。到底是那裏漏了餡?他突然有種想把頭埋進地裏的感覺。

林中裏扭頭看看他倆,“走啦!你可還是個傷員呢!快點回去吧!”

“知道啦,你着急個什麽?就你事多!”林媽媽嘴上埋怨着林中裏。

“媽……我是您親生的嗎?”

“不是,你是從河邊撿來的。”林媽拍了拍吳少言的肩,“這才是我失散多年的兒子!”

“嘿嘿嘿……”拿着比來時重了許多的行李包,吳少言突然旁若無人的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麽?”

他如夢初醒,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剛剛笑了麽?”

“嗯。”林中裏點點頭,“笑得特別開心,第一次見你這麽笑。”

“是嗎?”吳少言朝林中裏勾勾手指,“過來。”

“幹嘛?”

他靠近男人耳邊,輕輕向男人傳達了自己的心意。

林中裏眼睛發亮,看了他半天,“再一遍。”

“哎?好話不說第二遍!”他背着行李加快了步伐。

“哪有這種道理?這是你欠我的,你欠了我多少不知道嗎?之前那些本金加利息我都要收回來。以後剛剛那句話每天都要說你知不知道……”林中裏的聲音在身後不斷念叨着,吳少言掏了掏耳朵,他第一次發現,林中裏竟然有做話痨的潛質。不管那人是什麽樣,他的心,早就被那人捕獲,再也拿不回來了。

風兒吹吹,葉兒飛飛,世間萬物都有其歸宿,而他的歸宿,此刻已經十分明了,一如那碧藍如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