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的少女曾在清水中看見本身的倒影,美麗的快要将自己吞噬。于是她攪亂那一汪碧水,以求內心片刻安寧。然而風暴總會來臨,逃避反而會讓人心生猶疑,看不清那本來亮如明鏡的去路。
金色的長發亂糟糟地披在希曼夫人的肩頭,身着睡衣的她雙手觸摸着培育克隆人的水箱玻璃,口中斷斷續續地哼着一首古老的民謠。
“媽媽。”
陸亦萱保持微笑的樣子,向趴在培育箱外的希曼夫人伸出右手,“您怎麽在這兒?來,我們上去換身衣服好不好?這件已經沾上土了,不好看了。”
希曼夫人如在夢中,癡傻地搖着頭,“哪有?你看,我明明那麽好看啊……”她呆呆的目光看着箱中那金發少女的側臉,少女像是就要在下一秒醒來。
“那我們上去曬曬太陽好嗎?您看,這裏好黑,不覺得難受嗎?”陸亦萱換了個說法,只求能讓希曼夫人離開地窖。
希曼夫人看着那只手,咬着嘴唇猶豫不定,過來半天,回過頭繼續看向培育箱,“不難受,我有他們陪着,你走吧。”
“那就跟我走吧?”青笙上前行了一個禮,“我也可以陪着您呀!”
希曼夫人的眼睛瞪圓,看看青笙,又看看培育箱裏的陸竹笙,“不,你是假的!”
“不行,還是我去吧。”吳少言在遠處看着躲避那兩人的希曼夫人,沖着林中裏擺了擺手,“不管怎麽樣還是要把她弄上去,現在這樣不是個辦法。”
林中裏拽住他,“即使她對你做了那麽過分的事?”
“呵……”吳少言幹笑着,“要說過分的事,我幹的也不少……”不管是背棄誓言還是背叛舊主,反正也沒多光明正大就是。
皮鞋踩在石磚上的聲音在地窖裏異常響亮,希曼夫人像是驚弓之鳥一樣死死盯着聲音的來源。
吳少言拍了拍青笙和陸亦萱的肩膀,“你們幾個都上去吧,讓我和她說說話。”
人都走光了,希曼夫人無視他的存在,像個小孩一樣含着笑意,陶醉地看着眼前的培育箱,仿佛這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吳少言也蹲在一邊,陪着那人一起坐着,果然,希曼夫人注意到了身邊的障礙物。
“你坐這裏幹什麽?”
“我在看帥哥和美女啊!”
“走開,不是給你看的。”希曼夫人走來用力推着吳少言,像是一個幼稚的孩童。
他不為所動,繼續回着話,“其實我知道,你只要他在這就可以了,是吧?”
“只要他在這兒,即使是個分/身,即使不會說話,都可以。”他想起自己曾無數次描摹過的眉眼,“那不過是個念想。”
只是,有時,那個念想頑固地快要把真人也吞噬掉。頑固到無法割除,頑固到快要毀了一切。
“可是,他也只是個念想。”若是執着而又無法逃脫,這個念想,就像是一劑無解的慢性毒/藥,一點一點地将人的內心銷蝕。人只能在掙紮中放棄,在放棄中掙紮,除此以外,好像無計可施。
“你說得倒好聽!”希曼夫人的聲音從癡傻狀态掙脫了出來。“是你毀了我的一切,那麽,也該付出點代價才是。”
吳少言擡頭看向站起身來的希曼夫人,那人的眼睛不再散發懵懂的氣息,已經恢複了往昔的樣子,更甚者,帶着一絲瘋狂。
遠處的密碼門輕輕地發出“咔嗒”一聲響,若不是這寂靜的環境,差點會讓人聽不到。
他不帶一絲感情,注視着撕去僞裝的希曼夫人,“所以,你要這個地方和你一起死嗎?”
“哈哈哈……”女人發出尖利的笑聲,“我是要這個地方和你一起死!”
“我不會死的。”吳少言搖搖頭,“我已經不想死了。”即使那個未來令人害怕,卻也是讓人十分躍躍欲試的。
“那能由得了你?”希曼夫人上下打量着吳少言,“剛剛我進來的時候,早就把這裏的密碼設成只有我才可以打開了。這四周的牆面有一尺多厚,想撞開可不是那麽容易。如果他們想打開密碼門,多少還得半個小時。而這裏的自毀程序,可是還有五分鐘就正式執行了。”
希曼夫人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你不想死?那與我何幹?”
“我已經說過了吧?”吳少言看了看黑色的前方盡頭,“既然不想死,那用盡一切辦法我都要活下去。”
“五分鐘之內,你能想出來什麽辦法?”
“你剛剛說了吧?這是‘程序’。雖然我對這方面了解不深,既然是‘程序’,那就剛好有人能幫我啊。”吳少言也微微笑了笑,“不然,你以為,我們怎麽知道你在這裏的?”
就是因為知道了希曼夫人啓動了用于保密的自毀程序,才必須要讓這個人從地窖中離開,否則的話,不知她還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你說的自毀程序應該在我們進來前就關掉了。”
密碼門滴答響了幾聲,又一次地打開了。青笙眨巴着眼睛,從門外冒出頭來,“哥,我早說了還不如敲暈帶走呢!整這麽一出,你是覺得我很強嗎?”
“邊兒去!我這是在考驗你的謀生手段熟不熟練!這是當哥的對你的關懷,關懷懂吧!”
還有一點出于自私的考慮想跟這人談談,只可惜沒成功就是了。
“夫人,還是出去吧,你現在可能有點亂,上去縷縷,靠這兒也解決不了問題。”吳少言伸手去拉希曼夫人,然而,金發女人已經不管不顧了。
希曼夫人一個箭步,沖向培育箱背後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按鈕。
從地底發出了更深的震動,将他們幾人都晃動了幾下。
吳少言沖過去拽住希曼夫人的手,“你按的是什麽?”
那人并不理會,只是放聲大笑着。
“小青,趕快跟其他人說,讓他們先出去!”
吳少言大聲朝門口的青笙吼着。
青笙略顯為難,“那你怎麽辦?”
“我帶着她一塊兒出!你快走,鬼才知道那是個什麽鈕!先出去再說!”
随着晃動加劇,地窖上方的石塊開始下落,有的砸到了培育箱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有的被反彈,砸到了玻璃上,登時出現了極大的裂紋,水從培育箱裏滲了出來。
“竹笙!”希曼夫人掙脫吳少言的鉗制,跑了回去。
他只能又回去拖着希曼夫人一起走。只是這個時候的希曼夫人,警惕地躲避着他,甚至還丢過來一塊石頭,砸中了吳少言的手臂。
“我發現你怎麽一跟這人在一塊就沒好事呢?”林中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有空吐槽不如趕快過來幫我抓人!”吳少言忍着胳膊上的痛感,大吼。
“是是!”林中裏摸摸頭,走過來捉住了希曼夫人的腳。兩個人将希曼夫人擡出了密碼門外。
芬克斯在門外圓睜着雙眼,後腿坐住。一見他們出來,竟然順從地趴在地上,示意人們爬上去。
蒼天啊!喂的那麽多肉終于有了成效!吳少言在心裏感嘆着,急忙拖着兩人一起爬了上去。
加上芬克斯的幫助,他們很快就離開了不停落石的地窖。
地窖在他們離開後發出了“轟轟”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向地下陷去。
剩下的人包括陸教授在內,都在外面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站着,見他們過來後,幫忙一起控制住了還在不斷掙紮的希曼夫人。
“你們可算是上來了,擔心死我了。”陸亦萱摸了摸芬克斯的頭,“做得好!”
“什麽呀!我還以為它終于肯親近我了呢!”吳少言走到芬克斯面前,想要摸摸它,芬克斯傲嬌地別過了頭。
“你你你!喂了你那麽多肉,是跑到哪裏去啦?”芬克斯沖着陸亦萱擺擺尾巴,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噢!心痛!”他假意地捂着胸口。
“你有‘阿裏’呀!”陸亦萱笑着向吳少言擠了擠眼睛,然後對林中裏說着,“我把我媽交給你了啊,這次看好啦,不然我還想搶回來呢!”
林中裏在一旁微微笑着,“嗯,這次不會讓他跑了的。”
“喂喂喂!你們在幹啥?我是人,不是東西!”
陽光灑在已經裂成兩半的拉奧孔雕像上,青苔的綠色也似褪了幾分,染上一片金黃。
陸教授坐在輪椅上看着那已經面目全非的花園,反而一臉釋然,“這下,終于全結束了啊……”那句話在風中飄遠,不留痕跡。
說完這句話的陸教授就維持這那個動作不再動了。過了好久,魏皓之從遠處看到了城堡的情況聯系了警察,他們在準備離開時,才發現了異樣。十號上前試探,陸教授早已沒了鼻息,只是嘴角若有若無,似是浮現着一絲笑意。
“他也許是幸福的吧!”青笙抹掉臉上的淚,上前擁住了這個已經燃盡生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