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雪是一個很好的排解郁悶的辦法, 但是岑惜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聽完這句話之後心跳就開始不聽話,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以前也有過心跳加速的時候, 但是最多也就是五分鐘就好了。
可今天例外。
今天不止心跳加速, 到了晚上,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一直張着嘴, 如一條被拍打到岸上瀕死的小魚。
口腔裏像是黏了一層薄紙,呼吸似殘風, 吹得唇邊幹到快要裂開。
岑惜想喝杯水,剛摸到水杯, 眼前猛地一片黑。
手上沒有力氣, 連瓷杯子都拿不動, “啪嚓”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不敢動了, 側躺在床上, 快速呼吸,每一口都沒辦法深入到肺裏,産生一種憋脹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 視線才恢複正常。
白天爸媽就帶着岑臻出去了, 現在還沒回來,岑惜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被無聲的恐懼籠罩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惜将暈,其心也念。
恍惚間她想起來了許多事情,每一件都和簡珂有關。
三年前,她在學校裏見到有女生找簡珂要微信, 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酸溜溜的跟舍友說“你看那個花心大蘿蔔”。
兩年前,岑臻問她爸的親兒子帥不帥,她說我怎麽知道他長什麽樣,沒敢承認那時候她還買了望遠鏡只為了偷偷看他。
一年前,簡珂成為獨立律師,并升級為律所高夥,她死不承認人家優秀,好像不承認人家優秀,就能離他更近一點似的。
半年前,拜考神的時候打印了他的黑白照片,她嘴上說着不吉利要扔掉,其實是想偷偷收藏。
……
她知道,是謊撒了太多,業障才會這麽重,所以去寺廟裏拜佛,佛祖才會這樣懲罰她。
思緒逐漸模糊,手機鈴聲把岑惜拉回了現實,她痛苦的閉着雙眼,在床上摸索了幾下,找到聲源。
“你的耳機……”電話裏簡珂話沒說完,聽到對面不太正常的喘/息,他皺了下眉,改口,“小惜你怎麽了?”
“難……受。”岑惜艱難的從嗓子裏擠出兩個字。
“在家嗎?”
“……嗯。”
“等我。”
男人的聲音是令人信服的冷靜和篤定,岑惜雖然還難受,卻已經不再那樣六神無主。她攥着手機,就像是攥着他的手。
電話一直沒挂,簡珂開車的間隙時不時會說幾個字,只是為了聽她的聲音确認她的狀況。
胸悶給人一種衣服勒得太緊的錯覺,岑惜難受到喘不上來氣,不知不覺已經掙紮着把毛衣扯下來,只留下一件貼身上衣。
簡珂戴着耳機,聽着電話裏的人報門鎖密碼,他擡手把身體的重量撐在門上,彎腰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按下去,卻因為她的聲音太虛弱,把7聽成了1。
第二次再按下去,他手指經過的數字留下一圈帶着霧氣的水漬。
這是簡珂第一次進岑家,家裏沒開燈,他進門時一片漆黑,沒注意把門口的籃球踢出老遠。
籃球骨碌碌一條直線,撞開了房間門,房中藍風鈴甜香撲面而來。
簡珂低頭快步朝着熟悉的氣味走過去。
她的房間亦沒有開燈,只有手機微弱的燈光能讓他勉強看清眼前少女。
她側躺在床上,長發如水柔柔散開,胸前柔軟随着她喘息的幅度上下搖晃。
簡珂沒遲疑,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在身上,彎腰把人打橫抱起。
她冷到發抖的身體,終于得到了溫暖。
岑惜身體騰空的瞬間,簡珂感覺什麽東西從她手裏掉出去,摔在地上,發出一聲細微的清脆響聲。
難受成這樣還要拿在手裏,那應該是一樣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他抱着她蹲下,把那個金屬物件撿起來,随手放進她身上披着的大衣裏。
他本來以為她是發燒,直到進了電梯,刺白的燈光照下來,他才看清她的嘴唇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
一同乘坐電梯的小區保安以為這是一對小夫妻,見妻子病成這樣,他主動提出:“這時候不好打車,我送你們去醫院!”
簡珂低頭看了岑惜一眼,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沖保安颔首致意:“謝謝。”
上車後簡珂報了一個私立醫院的名字,坐在司機位的保安聽見這個名字驚訝的從反光鏡裏看了一眼坐在後面的男人,他沒想到這個平民化的小區裏還有人去得起那麽昂貴的私立醫院。
簡珂沒注意到保安的眼神,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岑惜身上,他一只手穿過她的身子摟着她,另一手給她擦頭上沒有溫度的虛汗,眉毛擰在一起:“小惜,還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岑惜兩只手緩緩伸到胸前,冰涼的手顫巍巍的抱着他的手臂,這個場景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古裝戲裏主角交代遺言的樣子,她的聲音也像是電視劇裏女主角那樣虛弱:“聽……得到。”
簡珂的唇線抿成一條直線,聲音是一種近乎于可怕的冷靜:“哪裏難受,怎麽難受,能大概跟我描述清楚嗎?”
如果不是他的手難以自抑的在輕輕發抖,光聽聲音,還真讓人以為他理智到沒有感情。
岑惜已經難受到模糊,可她潛意識就覺得這時候寶貴的時間不能用來浪費,“簡神,你聽我說……”
“你說。”
“我不确定我還能跟你說多久的話……”岑惜的聲音發顫,每說幾個字,就要痛苦的咽下口水,但她仍然倔強的在說話,并且自以為挑出重點,“其實,耳機,不是不小心……落在你車上的,是我……”
前面的半句話簡珂還認真在聽,越聽到後面他越覺得這句話哪裏熟悉,直到想起了她小說裏的某個段落,俏皮的文字和她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簡珂無力的扶了下額頭,低頭看她痛苦的模樣,心疼又無奈的打斷她,“小惜,你沒事的。”
“我……太壞了,這是……報應……”岑惜越想越難過,眼淚順着眼角淌下。
她偷偷在背後說了他那麽多壞話,還敢當他的女朋友,佛祖都看不下去了。
簡珂拇指拂去她的淚水,溫淡道:“你很好。”
岑惜的淚水止住了。
她有點不敢相信這話是簡神說的,皺着眉頭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縫,月光把男人清隽的輪廓映襯的更加迷離,讓她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虛幻。
只是一想到他有可能誇她,她就覺得,自己這時候死了,也值了。
私立醫院不用排隊挂號,簡珂直接把人送進病房,周圍醫生護士跟着進去三四個。
醫院走廊裏,男人沉默坐在椅子上,寬闊的後背在地上斜成一道黑影,慘白的燈光從他身後照下來。
像是想起了什麽,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大衣,從兜裏掏/出一個從沒見過的,還沒手掌大的金屬物。
前臺的兩個值班護士剛剛猜拳,Nancy贏得了勝利,并且贏得了來給男人送水的機會。
作為一個有職業道德的護士,她并不會主動向病人或家屬搭讪,尤其是在家屬是和異性一起來的情況下。
但是Nancy沒想到自己會被叫住,男人的手掌裏像是托起了一個小玩具,問她:“您好,您知道這是什麽嗎?”
他的聲音帶着點焦急後松懈下來的啞意,性感的讓人為止心頭一顫,Nancy扶着胸口,看着他手裏的東西回答:“是睫毛夾。”
“睫毛夾?”簡珂垂睫,顯然,這個東西碰到了他的思維盲區。
Nancy:“嗯,就是化妝時用來夾睫毛的。”
簡珂垂下眼睑,拇指和食指分別插/進睫毛夾的兩個孔裏,夾了兩下空氣。
他不知道她是什麽病,但是能看出來她剛才已經難受到快要不能呼吸,話都說不出來了,竟然還能想着夾睫毛?
簡珂一時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但他知道病房裏的那位肯定不想讓他知道她做的事情,他只好把這小玩具放回兜裏,等以後找到一個天衣無縫的機會才能再還給她。
簡珂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指向晚上十點半,繼而收回視線看向病房。
她病了多久?在這過程中有多難受?
如果自己不給她打那通電話,她家裏又沒人,她打算怎麽辦?
就這麽硬扛着,也不肯跟自己說?
簡珂在想自己是不是出現的太早了,那時知道她因為自己受委屈,他一時沖動出現在她身邊。
但他沒有給她時間思考,也沒有詢問過她的意見。
所以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在她心裏,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位置。
覺得好看所以可以多看兩眼,多誇兩句,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依靠自己?
她把她的世界砌了一層密不透風的牆,把他牢牢隔絕在牆外,每次敲門,她也只肯開一扇窗戶。
他什麽都不能做,他怕他做了,她連窗戶都不肯再開。
時間滴答流動,簡珂垂着眼睛,思緒紛亂。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打開,他擡起頭,看見她委屈的嘟着嘴,在醫生護士的陪伴下,緩緩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