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第44章

解決了一件大事, 太後的精神也有好轉,回程比來時輕松許多。

各家馬車列隊等着主人家到來,幾個年齡相仿的小娘子湊在一起說話。

有人餘光瞥到崔南栀經過, 拉了下同伴的衣袖,示意她往後看。

崔南栀假裝沒注意到她們的竊竊私語。

原本是覺得她面生,不敢貿然搭話, 現在典禮一結束,估計全都認識她了,說不定還從自家爺娘那聽了不少她的事, 也不知道裏面幾分謠言幾分真話。

太後見她時不時往窗外瞄,再一看那邊聚集着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女郎們,就猜到她走神的緣由。

“還要一會兒才能走, 你何不去主動與她們搭話?”

崔南栀面露猶豫:“真的嗎?”

“她們若是也看你,就說明是想和你說話的。”太後道, “宜春小時候身體不好, 昌樂把她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長大點能出門了誰都不認識,還是慢慢學着和陌生人打交道的。”

崔南栀呀了一聲,沒想到現在哪都吃得開的宜春郡主,以前也是個怕人的性子。

幾個小娘子看到崔南栀又出來, 好像還往她們這來了, 紛紛停下話題, 驚奇地看着她。

不多時,太後就聽見女郎們交談聲隐約傳來。

正如太後所說,那些小娘子們對崔南栀滿是好奇, 又不敢擅自搭話。

崔南栀一主動才知道原來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一下子融入進去。

唯獨其中一位, 申國公家的孫女,崔南栀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從申國公家小娘子的角度來看,似乎是因為她失去了一樁好姻緣,崔南栀不知道該怎麽與她相處。

好在她寡言少語,被提及時才輕輕柔柔地應上幾句。

三天兩頭和宮裏人打交道,再加上女官的教導,崔南栀也學會一點看氣氛的技巧。

申國公家娘子雖然話不多,但每個話題都有參與,不像是随意地聊到她身上,倒像是刻意把話題引到她那,好讓她能參與進來。即便她不主動開口,也彰顯出特別的存在感。

或許是申國公實權在握,家裏女眷出門社交,身份自然也擡高一截,其他人怕她以為自己被冷落才刻意如此。

崔南栀回馬車上的時候,神情與剛剛截然不同,笑吟吟地回來與太後說剛剛的事。

太後被她帶得一塊兒發笑:“她們也是想與你說說話,拉近些距離的,她們的父兄大多在朝中為官,說不準就能以此幫族兄牽線。”

最後那句話崔南栀沒懂,太後拉過她的手,溫聲道:“你阿耶念着要給你找個好去處,我思來想去,不能白白耽擱你幾年。這樣,我收你做義女,封個郡主,在長安權貴子弟裏相個合意的,也算是成了你阿耶的心願。”

崔南栀怔在原地。

她之前抱怨慈恩寺的佛祖沒理她的願望,盲婚啞嫁,結果現在是遲來的顯靈,滿足她要自己挑夫婿的願望?

不過這顯靈也太不是時候了。

要是她剛來長安那會兒,肯定是開開心心地答應。今時不同往日,崔南栀聽到這消息時候竟然沒多高興,只是下意識彎起眉眼,做出一副高興模樣。

崔南栀支支吾吾:“我、我還沒……”

“不着急,先看着,有合适的再打聽。”太後說道,“我已經與陛下說過這事,他也同意了。”

耳尖因為不知所措染上一層薄紅,卻被太後誤以為是有了心儀人選。

她想了想,試探着問:“是已經有合意的了?”她猜了個名字,“安文茂?”

崔南栀差點跳起來:“不是他!”

“那是?”

崔南栀對這個問題感到頭疼。太後循循善誘,像是要從她嘴裏套出什麽話來。

但她對此有清楚的認知,天子不肯立後納妃已經夠讓太後煩心了,她如此關心崔南栀的婚事,就是想從她這找到缺失的體驗。她要是說點什麽離經叛道的回答,非但不會讓太後滿意,還可能引起反效果。

用周圍人肯定是不行的,最适合做擋箭牌的,當然是不在長安的人。

崔南栀微垂下眼,輕聲道:“太後娘娘的好意,臣女心領了。但既然答應了太子殿下,那……”

太後總不可能真把太子薅回來吧。

崔南栀暗自想着,有點對不起太子殿下,但也沒法了。

她示弱的模樣,很容易讓人覺得是有種“非卿不嫁”的感覺,

太後不知是信了還是什麽別的意思,長長地籲了口氣,輕撫着她的手背:“好孩子。”

馬車一下停住,有人挑起車簾子。

看清來人,崔南栀瞪大眼睛。

天子的視線從她臉上掃過,像一汪寒潭。

他不會聽到剛剛她和太後的對話了吧?!

可千萬別當真,她只是想應付太後的問話——

崔南栀緊張地揪住衣擺。

她那點小滑頭瞞不住天子,他料到以太後性子不會信他的一面之詞,崔南栀肯定也會被問。

崔南栀的回答說意外倒也不意外,天子猜到她又要拖李睢做擋箭牌,但真的親耳聽到時,還是心生不悅。

他那是看在各家面子上對太子網開一面,結果反倒被太子占了便宜。

“何事?”太後問道。

天子仿佛沒看到車裏的崔南栀,淡然地與太後商量起旁的事。

崔南栀悄悄松口氣,希望他是沒聽見,可千萬不要有什麽誤會才好。

·

回到鄭家,她剛跨過大門,祝萦還未注意到她,在一邊曬着太陽的鄭老太太已經先喊起來:“菀娘?是菀娘嗎?”

祝萦這才擡起頭,笑意盈盈:“看看是誰回來了。”

她在樂游原被找到時,就有人去鄭家報了平安。

鄭鶴榮和鄭煜在朝中還是聽到些風聲,聽聞崔南栀竟然和儀王被軟禁有關,太子又莫名被派去外地。即便衛昙向鄭鶴榮保證,崔南栀只是在禁內養傷,但在見到她本人的那一刻,祝萦日日懸着的心才落定。

或許是這段時間在禁內待得久了,崔南栀再回到鄭家,日子格外平靜,竟然生出些不适應。

女使輕叩幾下門,道:“大門口有位自稱姓安的郎君,說是……認得崔娘子的。”

芳丹已經從崔南栀口中聽說過安文茂這人,雖然心裏不爽,還是進去轉告給崔南栀。

安文茂在鄭家門口忐忑不安。

鄭家的小厮進去回禀,至今未有消息。他貿然上門有些唐突,被拒絕也是理所應當。

但安文茂沒想到的是,崔南栀竟然真的會過來。

“我來長安不久,一直在宮裏當t值,不大熟悉。家裏親戚想來長安開醫館,我想着……崔娘子對長安應當比我熟悉些,能不能勞煩崔娘子一塊兒看看鋪子地段。”安文茂說得誠懇。

芳丹一聽就皺眉頭,他打着什麽主意還聽不明白嗎,租鋪子找牙郎不是更快,還得喊着自家娘子一起。

她盼着崔南栀快快拒絕掉,結果她家小娘子眼波一轉,笑着答應了。

“我明日休沐,崔娘子方便嗎?”安文茂問道。

崔南栀點頭。

他約了時間,又客氣地與崔南栀告別。雖不認識芳丹,還是連帶着她一起問候了。

還算是個懂禮的人。

芳丹看他順眼了一點,又對崔南栀的行為不滿。

崔南栀打着另一層主意。

她要是以後定居長安,肯定要把阿娘接過來住的。她阿娘整日調香養花,制得一手好香,長安比宣州更适合展示她的作品。

陪着安文茂看鋪子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也能跟着學一學如何談價。先前她托人去打聽過,但對方見她是個柔弱女郎,都覺着她不懂行,想借此坑騙一把。帶個人去,總歸看在安文茂的份上不會太離譜。

“小娘子來了長安,主意大了不少。”芳丹只好嘆氣由着她去。

“那是宣州沒有用武之地。”崔南栀反駁。

芳丹反對歸反對,翌日清早,崔南栀還是去赴約了。

挑鋪子是其次,給崔南栀留個好印象才是真。

安文茂打聽到崔南栀擅長調香,猜想她大約喜歡文雅公子的類型,特地挑了件月白色襕衫,好與她的羅裙相配。

他在約定的地方等了會兒,在路過穿着裙裝的女郎裏,都沒找到崔南栀的身影。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安文茂轉過身去,看到崔南栀的裝扮愣了下。

“怎麽了嗎?”崔南栀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圓領袍。

“沒、沒有。”安文茂有種使錯勁的感覺,“在下只是在想‘人靠衣裝’這話也并非那麽準确,至少在崔娘子身上不是。”

他誇得很含蓄,崔南栀明顯是受用的,嘴上不說,臉頰還是露出淺淺梨渦。

牙郎果然是看人下菜碟,這回報的價格正常多了。

看了幾間,一時決定不下來,崔南栀額上沁出一層薄汗,安文茂便提議先找個地方坐一坐休息下。

崔南栀還在想着鋪子的事,挑鋪子的學問比她想得複雜多了,她一入神,連安文茂問她吃什麽點心都沒聽到。

等夥計把糖水點心端來,崔南栀被香甜氣味誘得回神,一碗淋着糖漿的酥山就擺在她面前。

“在下不太懂女郎們的喜好,聽說長安女郎間很時興吃酥山,就莽撞地點了。”她拿着小匙還在猶豫,安文茂溫聲道,“若是崔娘子有什麽顧忌,在下雖最擅皮膚上的病痛,但其他方面也有參學。”

她這次還來對了。

崔南栀安安心心地下口。

還好芳丹沒跟來,不然看見她吃一碗酥山能來回念叨三天。

大半碗下去,崔南栀擦拭唇邊糖漿,餘光瞥到一道背影。

那人頭戴幕離,擋住了樣貌,只能看到身形動作。她下樓時極其自然地搭着身邊女使的胳膊,這個動作崔南栀看着很眼熟。

她好像只在申國公家的趙娘子那見過。

但是……申國公府高門大戶的,趙娘子也不像是會來這種地方吃糖水的人啊。

安文茂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除了來來往往的人群,并沒有看到什麽特別的。

“有個很像我認識的人路過,不過應該不是她。”

崔南栀搖搖頭,沒有放在心上。

藥材不宜在陰濕地方儲存,安文茂挑來挑去,還是選中了一間光線敞亮的鋪子,與牙郎約好幾日後交錢拿租契。

結果等到約定的日子,牙郎姍姍來遲,表情也不像是要成交的喜悅。

他左顧右盼,摸出一個布袋,推到他們面前。

安文茂倒出來一看,零零碎碎一堆錢。

“這是何意?”安文茂不解。

牙郎搓搓手,為難道:“就在二位離開後,有人找上我,說願意花更多的價格租下那間鋪子。”

“可是我們已經付了定金呀。”崔南栀道,“還能有賣給別人的道理?”

“這位小娘子,消消氣兒,氣壞了身子可不好。”牙郎連連道歉,“您二位也知道,咱們這行呢确實是圖個守信的招牌,但那位爺出手太闊綽,任誰都不能和錢過不去啊是不是。”他指指那堆銀錢,“既然鋪子租給了別人,咱也不貪二位的定金,雙倍奉還。”

崔南栀和安文茂對視一眼。

能讓貪財的牙郎願意雙倍賠償定金,那人到底是給了多少?

牙郎伸出手,比了個“五”的手勢。

“五千錢?”崔南栀問,“那也沒比我們高多少啊……”

牙郎搖搖頭,壓低聲音道:“是五萬錢!”

“五、五萬?!”崔南栀杏眸圓睜,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花這麽多錢,就為了租個鋪子?”

以當前長安的物價,都夠置辦個不錯的宅子了,甚至還能再買幾個小丫頭。

安文茂還算冷靜,安撫道:“這間不行,其他幾間呢?我記得還有間地段不錯,朝向稍差些的。”

“不巧,都被那位爺租下了。”牙郎遺憾地嘆氣,“咱手上就那幾家,一下子都被租出去了。不過您也別太發愁,要是回頭又有空置的、地段也不錯的鋪子要尋租客,一定優先給您留着相看,價格好說!”

·

幾張租契被呈上紫宸殿的書案。

天子随意地翻了翻,便放到一邊,對此毫無興趣。

不必再來宮裏跟女官學禮儀,太後也不召崔南栀入宮陪伴。

他現在要見一面崔南栀難如登天,只能從暗衛遞來的只字片語裏猜測她的現狀。

想必是過得很滋潤的,在家和兄嫂長輩其樂融融,出門又有安文茂忙前忙後獻殷勤。

今天是去看鋪子,明天怕不是就要去安文茂那搭把手幫忙了。

天子擡眸:“禮部那邊如何了?”

常進寶答道:“幾位大人還在稱病,閉門不出。”

天子思忖片刻,像是下定某種決心,緩緩開口:“不必了。讓他們盡快拟一份封號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