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九音沒有說話，但是從容情的角度，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底寫着的悲哀。
這是聿九音做的一個局，如果他們能夠守住哪怕一絲本心，都能活下來的機會，可惜每一個都沉淪在欲望和嫉妒當中不可自拔。至于那些複仇的怨鬼，也一樣不顧因果。這死去的八十多個人，沒有任何一個是無辜的。甚至到了最後，這些人死了變成冤魂還要互相吞噬，沉浸在瘋狂當中。
就像夕顏說的那樣，全是活該。
可即便如此，容情也不認為聿九音會因此手染鮮血，除非有別的理由。
容情這麽想着，走近看了看。緊接着，他就突然發覺，這些鮮血淋漓的屍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不停的扭動。尤其是胸口的位置，沒有了皮膚的遮擋，血肉之下的蠕動看的清清楚楚，而容情的接近似乎讓那東西生出忌憚，突然停止了掙紮。
容情瞬間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他随手從桌上拿起一雙筷子，狠狠地捅進屍體的胸口，竟然從裏面挑出來一個白色的長條物體。
那細長的物體在地上翻滾了兩圈，然後就慢慢的爬到遠離容情的地方，警惕的支起腦袋。冰涼濕滑的體表上，鱗片之間的縫隙沾着的都是破碎的肉塊，而頭頂一雙細小的黑色眼睛，看起來格外惡毒詭谲。
“蛇？”容情轉頭看向聿九音，似乎并不明白這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人的心髒裏。
“是蛇。”聿九音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身邊的夕顏，“去吧。”
“白費功夫。”夕顏有點不樂意。
“不是為了那些人，而是這些東西一旦流落出去，會傷了無辜者。”
“那也和你無關，玄學協會的都幹嘛去了！”夕顏并不聽勸。她歪着頭和聿九音對視了好一會。可聿九音既不強迫也不妥協的态度卻讓夕顏無法應對。最後她沒有辦法，還是點頭答應了。
“量力而行，你如果暈倒，我就叫紫陽回來揍你。”狠狠瞪了聿九音一眼，夕顏抖了抖手裏的人皮傘，從聿九音肩膀上飄然而起。
聿九音拿出屬于夕顏的鎮魂符，鋒利的符紙瞬間将左手手腕劃破，殷紅的血将整張鎮魂符侵染。
夕顏手裏的傘變了顏色，好像憑空有血色的雨打落在傘面上。至于房間裏，也随之彌漫起特別的花香。再一看，地面上婉延伸展着不少藤蔓，而這些藤蔓将那些屍體包裹其中。分泌的具有腐蝕性的液體，将那些屍體漸漸融化，進而消失。
而夕顏也幾乎在屍體消失的瞬間就返回了聿九音身邊，在進入鎮魂符之前，她擔憂的看着容情一眼，在得到容情一定會照顧好聿九音的肯定答複之後，夕顏這才勉強安心的回到鎮魂符中。
容情把聿九音拉過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拿出繃帶給他包裹傷口。
“你不好奇那些蛇嗎？”
容情搖頭，仿佛現在只有聿九音的傷口才是最重要的。
聿九音嘆了口氣，自己主動開口和容情說了說自己感知到的情況。
“其實我從一進樓開始，就發現了妖物的存在。你也知道，常見的妖物就那麽幾種，黃鼠狼，蛇，刺猬，鼠，還有……”
“妖狐。”容情替聿九音把最後一種說完。
“對。”聿九音點頭，“而寄生在這些人身上的妖物就是蛇。”
“早在之前調查程家人的時候，我就一直有種隐約的疑惑。換氣運這種事兒，不管放在什麽時候，都是不為天道容許的。別說享受幾年，哪怕成天帶着那種隐蔽符，也絕不可能逃離天道的懲處。除非還有別的原因。”
“你就想到了妖物？”
“不。我一開始以為是那張符紙上的問題。可當我進到這棟公寓之後，就立刻明白了為什麽那些人能夠活下來。”
“因為他們都不是人？”
“對。”聿九音頓了頓，接着往下解釋，“想要徹底脫離天道只有一個法子，就是舍棄為人堕入妖道。否則哪怕成為厲鬼，也依舊受因果制衡，無法逃脫審判。所以那時候我就明白了，這棟公寓的主人，一定是用了什麽法子，讓他們變成妖物，并且還成功了。只是人類的身體無法承受這種轉變，所以才會在幾年之內去世。”
“而程家人能一直活到現在，可能就是種意外。我之前看夠程家人的照片，發現如果按照他們正常的軌跡，程甜的媽會在壓抑中爆發，最後殺掉丈夫，砍斷女兒的手腳。而在看到那個所謂的捉迷藏的游戲出現之後，我就弄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是說那人懷疑要本身極惡的靈魂才能和妖物順利融合，所以才會布下這個局，選擇最邪惡的那一個？”
“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程家人那時候只是取而代之，可到了另外一家哪裏，卻是謀財害命，甚至要屠戮滿門，連管家都不放過。”
容情倒抽一口涼氣，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那九音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聿九音也吞噬了妖血，甚至很有可能是把自己的命還給了喻家那個備受寵愛的弟弟。那最後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聿九音沉默了半晌，在容情的耳邊吐出一句話，“我是天生道體。哪怕失去為人的資格，天道也終究放我一馬。”
容情的心瞬間就沉了下去。
他一直知道聿九音在鬼道一途天賦絕佳，可萬萬沒想到，聿九音竟然會是天生道體。
這就代表着他是天道寵兒，只要不行差就錯，不管是什麽術法，涉及天道，聿九音就能輕而易舉的學會。哪怕是降術妖術那種會折損壽命的陰毒術法，在聿九音身上也不會産生任何效用。除非他惡意害人。
可這樣的聿九音，卻被活生生剝奪了為人的資格，堕落成半妖。就跟天之驕子一遭落魄被萬人唾棄有什麽區別？
容情頓時明白了聿九音眼裏偶爾會出現的厭世緣由。不是他想抛棄自己，而是他已經被天理所不容。
“那你活下來，付出了什麽代價？”
聿九音閉上眼，“我永遠不會老，直到身邊所有的人都離開，我也依然活着，哪怕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容情怔楞的看着聿九音，過了半晌才把他抱在懷裏，“那我們不是正好天生一對？我是天生鬼子，活着的時候容貌會固定在十七歲，當這具殼子撐不下去，就會化作厲鬼。是你不老不死的半妖，我是無法超度的厲鬼，你說是不是正好相配？”
容情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可這一次，他說的每一個字卻都讓聿九音覺得安心。
原本聿九音以為，自己以後會孤獨終老。哪怕是很好的朋友，也只能相處十幾年，然後就不得不分散。繼續換下一個地方繼續游離。
畢竟對于普通人來說，不老不死的妖物，哪怕長得再像人類，也終究不被世人所容。可現在容情卻對他許下了承諾，讓聿九音有種不會孤單的踏實感。
他甚至有些慶幸，幸虧自己喜歡的是容情，而容情也恰巧愛上自己。想到這，聿九音輕輕笑了。
他靠在容情身上再次提出邀請，“容容，今年一定和我回山上見見師父，你的腿他有法子治好。”
“嗯，等案子結了咱們就準備。”容情認真的答應。
“那現在就可以結了。”聿九音的眼裏難得透出幾分得意，“紫陽抓到罪魁禍首了。”
“什麽時候？”容情回憶半天，竟然不知道聿九音是什麽時候抓人的。
“四張鎮魂符，藤蔓是夕顏的寵物，另外兩張是紫陽和他的劍。”聿九音說完，虛空之中傳來波動，一個格外嚴肅的高大男人從裏面走了出來，手裏還拎着一個人形物體。
聿九音在看見他的瞬間，下意識往容情身後躲了躲，接着就聽見那男人冷淡的哼了一聲。
“紫陽，我沒有傷着。”好像有點害怕他，聿九音難得不理直氣壯。
而那個叫紫陽的也沒說什麽，只是自己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确定聿九音傷的不重，才算收斂了可怖的氣息。
聿九音也跟着松了口氣，順便把人介紹給容情，“這個是紫陽，我小時候一直是他帶我。那個紫陽，容容你也知道的，我選擇的伴侶。”
“嗯。”紫陽朝着容情點點頭，并不說太多話，然後又囑咐了聿九音一句“不要逞強。”然後就消失在空氣裏。
聿九音吐出一口氣，頓時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容情雖然好奇紫陽的身份，但犯人已經抓住，現在要做的，還是先把案子結了。
這麽想着，兩人低頭看被紫陽抓住的那個罪魁禍首。就像聿九音推測的那樣，他并非是人，而是半妖，下半身是蛇尾。
而眼下，他被抓了也并沒有什麽反抗的意思，反倒一直盯着聿九音看，眼裏充滿了貪婪和渴求的光芒。
“說說吧。”聿九音并不多廢話，直接問他為什麽要弄這個公寓。
可那人卻答非所問，反而先問了聿九音一個問題，“你也是半妖，為什麽你還能像人一樣活着？”
